鄭爽笑著以手掩口,江潯的目光既有清澈,又有陷入溫柔鄉的迷幻,難得的是,這種清澈與迷幻,他隻用一個眼神就表達出來……


    “阿彌陀佛。”


    堅定的取經信念刹那間土崩瓦解。


    江潯呆坐許久,心潮難平,悄悄抬起手,擦去額頭的汗珠。


    “哥哥,別閉上,睜開眼睛吧,你就睜開眼睛吧。”


    “我就是睜開眼睛看你,又能怎樣?”


    “哥哥……”


    鄭爽拉住了江潯,一如在獄中,辛十四娘拉住馮子平,她拉住江潯,江潯想掙脫她,一如在獄中馮子平想掙脫辛十四娘……


    兩人輕輕用力,江潯後仰跌落在國王的閨床之上。


    鄭爽軟語溫存,江潯卻一再推讓。


    鄭爽的臉色很是心傷,話語中已是一片哀怨:“哥哥,難道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今夜良宵難得,你就答應了我吧……”


    “女王陛下,貧僧已許身佛門,並與大唐天子有諾在先,


    還望女王陛下放了貧僧西去……”


    ……


    沉默,無言的沉默。


    江潯的意思,鄭爽或許明白,或許又沒有明白。可是,江


    潯沒有改一句原劇中的台詞。


    該如何迴答?又如何迴答?


    歎隻歎,蒼天作弄,為何要去取經,為何會闖入女兒國,為何會陷入這情海之中?


    歎隻歎,蒼天作弄,為何要來上海,為何會演得辛十四娘,為何會陷入這情海之中?


    佛渡眾生,卻不能渡己,佛講不能有愛,無愛又何必有佛?佛在心中,又何必扼殺愛的自由?佛講緣分,但為何要拒絕這難得的情緣?


    平生第一次,對原來堅定的信仰產生了動搖。有心吐出那個字,眼前忽然閃現北平那殷殷的目光,江潯不禁心頭一驚。


    “來世若有緣分…..”


    語音未落,卻被打斷,鄭爽柔聲道:“我隻想今生,不想來世,今生今世,我們倆是有緣分的!”


    清香襲人,柔情似水。


    江潯隻感覺腦海一片空白,青燈古佛逐漸遠去,全身完全熔化在一片深情之中。


    自己就是自己?為何不能接受人間的真情?


    鄭爽輕輕地把頭靠在江潯的肩上,她一往深情的樣子,讓江


    潯雙腿無力,坐在床上……


    “陛下……”


    “哥哥……”


    “你就答應了我吧……”


    說沒有,那可能嗎?


    我……


    “咚——咚咚——”


    春夜古寺的夜半鍾聲,悠悠揚揚,更顯古鎮春夜的靜謐淒寂,這鍾聲卻如醍醐灌頂,讓江潯的心思猛地清明起來。


    月光中的古鎮很安祥,仿佛也早已睡去。


    天上已經沒有月亮,周圍的山水都開始入睡,聽不到城市一絲一毫喧嘩的雜音。


    臥房裏,江潯悄然離開,隻有鄭爽手捧蠟燭,正癡癡地看著窗外無邊的黑夜和星星點點的燈火。


    ……


    換了人間,直到看到賓館裏的燈光,聽到大家的喧嘩,江潯才仿佛鬆了口氣。


    “大家洗刷完了沒有?招待所要關燈了。”不知誰在外麵喊了一句,走廊裏馬上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接著燈滅了,周圍一片沉寂。


    “說說行吧,哥哥?你就答應了我吧。”


    黑暗中,清新的口氣仿佛就在耳邊,讓江潯心裏一動一動。


    黑暗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就走到身邊,在鄭爽的耳邊輕聲道: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江潯說完,如釋重負。


    黑暗中,隻留鄭爽一人在迴味,直到躺在床上,她還是想著這句詩,想著江潯,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來拍這兩集電視劇……


    ……


    第二天,上海下起了平流霧。


    霧氣流散,飄飄渺渺,整個城市一片朦朧。


    劇組大部隊就要解散了,劇組的演職員各迴各的劇團,北平的迴北平,東北的迴東北……江潯要迴北平,劇組特地給他買了迴北平的火車票。


    鄭爽也拿到了迴東北的火車票,吃過早飯,她還是走到江潯身邊,“送送我吧。”


    火車站前,人來人往,江潯卻有種感覺,此來上海,不是為了相聚,卻是為了送別。


    江潯看向鄭爽,鄭爽很是平靜,平靜地跟司機師傅說笑,也平靜地跟江潯道別。


    相送千裏終有一別。


    可是再度迴首,江潯卻不忍再去看那雙憂傷的眼睛。


    直到看著她孤獨地拖著行李,走下汽車。


    “你,不想對我說句話嗎?”鄭爽看著江潯,江潯突然感


    覺,大霧中,這就象《北非諜影》中的分伊爾莎看著裏克。


    劇中,裏克擁有一家人來人往的夜總會,它坐落在卡薩布


    蘭卡,那是歐洲人逃亡美國的必經之地,而裏克有兩張寶貴的通行證。


    在夜總會裏,他與舊日情人伊爾莎重逢。


    唉,江潯長歎一聲。


    他鄭重地看著鄭爽——


    “全世界有這麽多城市,城市裏有這麽多酒館,可她卻偏


    偏來到我的酒館。”


    鄭爽臉上一動,她仿佛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雖然不象伊爾莎已是別人的妻子,卡薩布蘭卡,隻是她


    和丈夫一起逃避納粹的最後一站。


    可是,現在江潯把車票遞給她,這就象那兩張通行證嗎?


    這意味著裏克將再次告別愛人,也意味著自己與江潯的分


    別。


    可是,她分明看到,江潯笑了,“我想,這是一段無與倫比


    的友情的開始。”


    友情?


    鄭爽也笑了,與伊爾莎一樣,她笑得有些淒楚,可是她也


    象伊爾莎一樣,終於也走進霧中,不見了身影……


    ……


    江潯沒有急著離開上海。


    他先是去孫道臨家中告別,又去了太老師家裏,又去了尹


    小芳老師


    家,小芳老師做的油爆河蝦真的好吃。


    “小潯,”小芳老師代師傳藝,算得上是江潯的師傅,“聽說今年的梅花獎不在北平舉辦了,要到深圳,你那戲有眉目了嗎?”


    去年江潯參演了桑樹坪紀事,評選卻是今年的事了,不過,梅花獎第一次走出北平,到改開前沿的深圳舉辦,是他沒有想到的。


    這戲既然要參評,那肯定就要競演,屆時,全國的優秀話劇都將同台獻藝,並不是你以前演得多好,就躺在功勞簿上等待評委們發掘。


    “尹師也要去深圳,我也要隨她去,到時,我們深圳再見。”


    ……


    別了,上海!


    這應該算是自己的福地,第一次出演話劇,就跟隨人藝來到這裏,又接到了重生以後的第一部電視劇,恰巧讓謝晉導演看到,又拍了謝導的戲。


    在這裏,尹桂芳老師,孫道臨老師,楊華生老師對自己也是悉心指導,越劇,電影,滑稽戲……看似不相關的東西,最終都在自己身上沉澱……


    列車越來越近了,窗外,已經看到了一棵一棵的的白楊樹……


    我的小白楊,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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