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入夜後的江都隻有小部分地區還亮著紅燈籠。


    而這小部分地區大多都是商賈集居之地。


    旁靠河岸,涼風清爽。


    顧青所選的客棧,便是位於此地的摸魚客棧。


    摸魚客棧不算大客棧,但今日也是人滿為患。


    畢竟秋季是脫銷商品的好季節,前承夏,後接冬,無數的商賈就想著在這個季節將自己的商品全部賣出去。


    摸魚客棧六層,一間窗臨河的大房間。


    趙言生和虎妞一人一虎閉目養神的修煉著。


    忽然。


    趙言生睜開雙目,抬頭看向窗外,麵色平靜。


    他已經將今日的感悟與修為融合在了一起,朝著六品之境更進一步。


    隻待將虛空畫符一道琢磨透徹,便可徹底踏入到六品術士之中。


    到時候,他也不用一直活在自己老爹的庇護之下。


    過了一會。


    趙言生起身來到窗邊,悠然自得的看著江都的夜景。


    窗外,是一條風平浪靜的長河,名為‘淮河’,寬度足以容納下十二艘紅船並列而行。


    淮河水麵上漂浮著一艘又一艘懸掛著紅燈籠的紅船。


    趙言生粗略數了一番,起碼有八艘紅船。


    而且這些紅船的船身外表紋刻著‘春宮圖’,生怕別人不知道它們是做什麽的。


    紅船上,無數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招唿著河岸邊的富商們上船。


    對於一些常年居住在江南地區的富商,這些姑娘根本沒有吸引力,但對於來自於北方甚至往返於北境的富商來說,這些江南水鄉的姑娘們簡直就是他們的夢中情人,整個人全部埋進去都覺得不夠。


    趙言生對於這種事情見怪不怪。


    生於大乾頂級世家中的他,甚至去過京都的一些所謂的‘銷金窟’。


    那種地方號稱‘一夜萬兩黃金’,但對於他來說,著實是不如與族弟下五子棋來得爽快,所以跟著其他的世家公子去過一次後,就再也沒有去過。


    見得多了,也就懂得更多。


    對於眼下窗外的夜景,趙言生是越看就越覺得很不對勁。


    他的視力很好,能夠看得清楚一裏多地之外的地方。


    但當他仔細觀摩淮河水麵上漂浮的紅船外表篆刻的‘春宮圖’時,瞬息間就察覺到了紅船上飄來一絲‘詭炁’的炁味。


    不對勁!


    很不對勁!


    作為揚州的大郡城之一,江都術士府、武師府的實力相當不凡,甚至會有幾位老不死的術士願意來此地度過餘生。


    按照常理來說,江都城內是最不會出現詭異的地方!


    就算出現了,也不至於讓他一個七品術士察覺到!


    或許是經曆得多了,趙言生的精神立刻緊繃起來。


    “虎妞!虎妞!”他開口喊道,把虎妞從閉目養傷中叫醒。


    虎妞睜開虎目,虎麵不渝,張口出聲,聲音嘶啞。


    “幹什麽?”


    她被衛城術士府內修行機關術的術士們折磨了這麽多天,體內的精氣神早已消耗一空,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夠休養迴到巔峰狀態。


    “你有沒有感覺到窗外的那八艘紅船很不對勁?”趙言生麵色凝重的開口。


    他怕自己的感知出現錯誤,便想叫上比他強上無數倍的虎妞來掌掌眼。


    “這有什麽不對勁的。”虎妞不爽地起身走到窗邊。


    它抬起前肢扶著窗框,整個虎軀直立起來,比趙言生高了不止多少個腦袋。


    好在摸魚客棧臨河的房間窗戶不是一般的大,當初如此製作為的就是讓客人們能夠清楚的看見河岸邊的景色。


    所以它的麵積也足以容納虎妞將窗外的景色盡收眼底。


    虎目掃視過河床水麵上漂浮的八艘紅船,無論它怎麽看都沒察覺到異常。


    “你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虎妞扭頭看向趙言生,很不爽,“你宏勝爺爺是條英雄好漢,怎麽到了你這裏就連紅船對不對勁都判斷不出來?”


    “所以你不覺得河麵上的那八艘紅船不對勁嗎?”趙言生也是瞪大了眼睛。


    “沒有不對勁的地方。”虎妞砸吧砸吧虎嘴說道,“要是硬說有不對勁的地方,那應該就是這些紅船的表麵居然紋刻著如此下流的‘春宮圖’!”


    “算了算了,既然你都沒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那應該是我的感知出了問題。”趙言生揮揮手,輕歎口氣。


    虎妞也沒說什麽,前肢離開窗框,轉身就迴到了原位閉目養傷。


    唯有趙言生還坐在窗邊,單腳搭在窗框上,目光時不時地瞟向河麵上的八艘紅船。


    不應該呀!


    我敢肯定我的感知沒出問題!


    可為什麽虎妞就感知不出來,我卻感知到了一種類似於‘詭炁’的炁!


    與虎妞相左的意見讓他根本就無法安心的躺下睡覺休息。


    左思右想,趙言生依舊覺得淮河上漂浮的八艘紅船很不對勁,出於‘實踐出真知’的想法,他幹脆從窗邊下來,離開了房間。


    房間門被打開發出‘咯吱’的聲音,很輕,但也讓虎妞從閉目養傷中醒來。


    它微睜虎目,看著趙言生離開房間。


    “難道是我的感知出錯了?”虎妞不信邪的起身再次來到窗邊。


    這次它加大了體內元炁的調動量向四周蔓延。


    甚至在八艘紅船上上下下的轉了一遍,看了許多有趣的姿勢後才將感知收迴來。


    “原來人和馬也可以這樣做的呀!這麽說的話……如果我隻幻化出一半的人身與主人交合的話,是不是會比他們更刺激!”


    “哦哦哦!居然男的和男的也可以這樣!”


    “嘖……這是在殺人吧,我都感覺到這女的快沒氣了。”


    觀察了一遍八艘紅船上上下下的場景,虎妞也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它倒是學會了許多新的姿勢,以至於虎麵上浮出一抹微紅。


    “算了!隨他去吧,反正和我無關!”虎妞擺了下腦袋,又迴到了原位閉目養傷,“我隻是一隻想要得道成仙的小老虎罷了,我才不想去參合這種奇怪的事情呢!”


    或許連它自己都沒發現。


    在經曆了衛城術士府的事情後,它整個虎變得都謹慎起來。


    ……


    ……


    酒食客棧,一層。


    車善拿了幾張桌子拚在一起。


    桌麵放著兩壺綠蟻酒、一碟豬頭肉和三碟茴香豆。


    他拿著溫好的綠蟻酒給顧青倒滿。


    “顧先生,如果真如您所說的那般,那您剛才可真是命大。”車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感歎道,“我記得凡是和江南紙船的傳說沾上的人,基本上不是自己入了紙船,自願沉溺於溫柔鄉中,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江都城。”


    顧青拿起小酒杯,喝光了裏麵的綠蟻酒,疑惑的問道:“所以車先生你的意思是,顧某可能有危險?”


    “我也不清楚。”車善搖搖頭,直接用手抓起一塊豬頭肉塞進嘴裏,咀嚼著說道,“畢竟顧先生您也是知道的,我車善隻不過是一位說書人罷了。”


    “說書人能懂這麽多?”顧青也抓起一塊豬頭肉塞進嘴裏咀嚼,“車先生,您就別裝了,請顧某來酒食客棧吃飯恐怕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


    車善抓了三顆茴香豆,看著顧青愣了一下,隨後又忍不住搖頭笑道:“顧先生呀顧先生,您可真是洞若觀火,我請您來酒食客棧,自然是有些事情想要問您。”


    “問唄。”顧青笑了笑,給自己倒滿綠蟻酒。


    “哎!這可是顧先生您自己說的問的啊!”車善立刻開口,“那我就不客氣了。”


    顧青喝完酒杯裏的綠蟻酒,又給自己倒上,無奈的笑著。


    見顧青沒有出口反對,車善便開口詢問。


    “顧先生,您也知道我是個說書人,所以我特別想知道您遇見傳說中的江南紙船時是個什麽心情?”


    顧青略一迴憶,頓時給自己戴上了痛苦麵具。


    他當時真的沒啥心情可言,就是單純的想要了解‘紙道’究竟是怎麽搞出來的。


    能夠在術士府之外的地方創造出術士的一條道路,這種人簡直就是卓越非凡的天選之才。


    若能和這種人論道一番,對於他的道也是大有裨益。


    “沒什麽心情,就覺得挺奇怪的,河麵上能漂浮紙船,而且還是能夠容納千人的紙船。”


    車善從袖袋裏掏出空白的書本和沾了墨的毛筆放在桌麵上,將毛筆放進自己嘴裏濕潤一番後,將顧青遇見紙船的心情記錄在空白的書本上。


    “嗯嗯,原來如此,怪不得顧先生能夠從傳說的江南紙船中脫離出來。”他點頭喃喃自語。


    記錄完後,車善又開口問道:“那紙船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嗎?或者說紙船上有什麽東西能令您耳目一新的嗎?”


    “紙人!”顧青脫口而出,“紙船上有很多紙人,數不勝數!這些紙人渾然天成,不像是人能製作出來的東西。”


    “而且這些紙人還能夠幻化形態,泰山姑子、大同婆姨、揚州瘦馬、西湖船娘……數不勝數!”


    “好像這些紙人天生下來就是要幹下九流的行業一般!”


    “不僅如此,在這些紙人中還有一個女人!”


    顧青說到這,車善忍不住打斷他。


    “女人?什麽樣的女人,顧先生能清楚的描述一下嗎?”


    “穿著白色的長衫,外麵罩上一件柔軟的淡紫色外衣。”顧青描述道,“算不上人間絕色,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獨樹一幟的女人。”


    “白色的長衫,淡紫色外衣。”車善喃呢的念著這行字,眼淚忽然就從眼角滾落。


    顧青看出了車善的不對勁,連忙開口問道:“車先生,您沒事吧?”


    “沒……沒事。”車善擺擺手,聲音略有些哽咽,“顧先生您接著說,您在紙船上還看見了別的什麽嗎?”


    顧青沉默片刻,又抓起一塊豬頭肉送進嘴裏後,才將自己所見的江南紙船一應全部告訴了車善。


    其實他也沒什麽可說的。


    畢竟他沒有親自走上船去看船內的陳設。


    說完後,顧青也不再開口,而是不斷地抓起豬頭肉送入口中,時不時的還喝下一杯綠蟻酒。


    時間過得很快。


    酒食客棧外路過的打更人敲響了銅鑼,預示著醜時已到。


    顧青也差不多將綠蟻酒、豬頭肉和茴香豆吃完。


    他喝下最後一杯綠蟻酒後,抬頭看向一直盯著書本的車善,問道:“車先生,您還有什麽問題要問的嗎?”


    “沒了、沒了。”車善低聲迴道。


    他的目光就沒有移開過顧青描述的紙船上女人的文字,甚至他還親筆給女人畫了一幅肖像畫。


    肖像畫很像,與紙船上的女人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但顧青沒看見,否則的話他定然會覺得車善有問題。


    “既然車先生沒問題了,那顧某就先迴客棧了。”顧青抱拳拜別。


    車善捧著書本,神經質般的與書本上的女人絮絮叨叨,也沒有起身送顧青一程。


    顧青推開了酒食客棧的大門,站在門口,撓撓頭看了眼沒有烏雲遮擋的月亮,打了個哈欠。


    “嘖……這個車善神神叨叨的。”他伸個懶腰低語,“他身上也沒有修煉的跡象,難道不是創造‘紙道’的人?奇怪……那為什麽他大半夜的要請我喝酒?搞不明白……”


    顧青想不通。


    “難道車善這人有社交牛逼症?”


    “就算他有社交牛逼症,也沒必要這麽牛逼吧。”


    他吐槽著車善,右轉進入街道。


    不遠處,敲打著銅鑼的兩位打更人提著燈籠,相互竊竊私語。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掩蓋住夜晚江都城街道上的清冷。


    “快些迴去吧,有些累了。”


    顧青來到江都城後,一天之內經曆的事情有些太多了,感覺到困累,便想著早些迴去客棧休息。


    然而。


    老天仿佛知道他想要迴摸魚客棧休息,於是天上就下起了連綿不絕的小雨。


    雨水不大,隻是讓顧青的頭發濕潤了些。


    隻是不遠處的兩名打更人加快了步伐。


    隨著兩名打更人消失在街道盡頭,天上落下的雨水便越發的大了。


    顧青躲在街道旁的房簷下,看著連綿不絕的小雨逐漸的變成了傾盆大雨,傻眼了。


    “這賊老天在和我作對吧?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下?你他媽是搞我呢!”


    忍不住罵了一番賊老天,顧青長吐一口氣,愈發的鬱悶。


    “要是這個世界真的有唿風喚雨、驅雷掣電的仙道,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這賊老天不要在我想休息的時候下!大!雨!”


    無論顧青怎麽吐槽,傾盆大雨都沒有停止的趨勢。


    甚至於大雨之中,一層薄霧也跟著彌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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