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看著寧采臣下去,沒有太過在意諸葛臥龍的事。事有輕重緩急,現在這個階段,不太需要這種做文史學問的人,他要是理工科高人,朱允熥絕對禮賢下士,姿態擺得低低的去求他。


    再說,他又不是什麽思想理論大家,如老子、孔子,提出了多麽偉大的文化精神,如老馬,搞出一套主義出來,就是一個不得誌的普通文人而已。


    不過,他在民間聲望很高,很多人都拜讀過他的作品,還是得把他收到麾下,做為一麵旗子。


    朱允熥正想著事,夏冰進來道:“殿下,易大人到了。”


    易大人自然就是東宮太子洗馬易朝臣,相隔太遠,通訊交流也不方便,來個人好好商議一下,他也需要了解京城的具體情況。


    朱允熥大喜,道:“快讓他過來。”


    手下盡是一群武夫,扁人倒是可以,想要做點其他事,還是得這些心眼多如蜂巢,滿肚子壞水的文臣才可以。


    真要動武,他自己就可以上,他真正需要的是像覆雨翻雲世界裏,虛若無、三楊這樣的人手。


    比如說,燕赤霞心懷正義,有的事就得避著他,陸仁倒是葷素不忌,但他做事太糙了,一看就不是正麵人物,平白影響了太子的形象。


    就像現在,諸葛臥龍的事情,陸仁、燕赤霞都幹不了,就可以交給易朝臣去處理,太子洗馬品級雖然不高,隻有五品,但太子秘書的這個身份可就太值錢了。


    夏冰撇撇嘴,老娘這麽辛苦,幹得都是男人的活,滅黑山老妖,立了那麽大的功,也沒見你給過幾次好臉色,到了京城就辭職不幹了!


    易朝臣進來拜見:“朝臣見過殿下!”


    朱允熥哈哈大笑,一把扶起他,道:“免了,來坐下,先喝點茶!”


    “夏總旗,讓侍女泡茶!”


    被朱允熥如此親切的接見,易朝臣也很高興,被人重視的感覺油然而生。


    皖省的事情已經進入收尾階段,畢竟是龍興之地,太子一係拿下了布政使和都指揮使,布政使已經火速上任,主持政務,都指揮使李定國也在趕來赴任的路上。


    其他同知、通判、知府這些,官員太多,就憑各方本事了。


    朝堂上也是換了一波人,可惜的是,準備還是不夠充分,自己人也不夠多,沒怎麽牽連上國師一係,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兩人坐下,朱允熥問道:“現在京城怎麽樣?”


    “比以往好了太多,但國師一係勢力太大,我們還是不能完全占據上風。”易朝臣道:


    “內閣七人,我們隻有兩人,還不是首輔;國師一係獨占三人,司禮監秉筆太監也是他們的人。”


    “內廷三十餘人,為其左右擁護,外廷文臣吏部尚書在內、武臣錦衣衛都指揮使,東廠廠公都是他們的人,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遍地死黨,總體來說還是不容樂觀。”


    不知道他怎麽取得了皇帝的信任,然後就一飛衝天,皇帝不怎麽管事,任由著他們鬥,搞得現在皇帝都沒他實際勢力大!


    文武大臣都有,禦史言官不缺,手裏還有錦衣衛、東廠這樣的暴力機構,在京城,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


    搞定了黑山老妖,現在擋在前麵的就是普度慈航了,他比黑山老妖還難對付。不是說他法力高深,而是他附身為人,一般人難以識破,而且掌握的勢力更大。


    朱允熥倒希望他像黑山老妖那樣,跳出來硬剛,可惜普渡慈航不一定有這麽傻。


    現在黑山老妖被幹掉,他知道自己單挑很可能幹不過朱允熥,肯定會更加小心,不會給朱允熥有斬首的機會。


    國師這個職位,或者稱號,都不是他為所欲為的底氣,手下的勢力才是。


    國師的權力有大有小,比如申公豹是商紂的國師,神秀和尚還是大唐的國師呢!


    可神秀有什麽權力?


    丘處機同樣是國師,王莽也封過劉歆做國師,劉歆就是為王莽的大業提供理論依據,實際也沒什麽大的權力。


    神秀、丘處機、劉歆這些人,隻不過享受了國師的名譽地位和福利待遇而已。


    再說,國師也不是那麽好當的,要多才多藝,知識要懂得,書籍要寫得,理論要說得,所以說普渡慈航自身的實力也是過硬的。


    這就是一個加強版的魏忠賢,現在還剛不過他,得等到自己當了皇帝,才好慢慢收拾他!


    朱允熥想了想,道:“我們安排進錦衣衛的龐勇,現在怎麽樣了?”


    龐勇武功高,又帶過兵,當初安排他進錦衣衛,就是想讓他能把錦衣衛拉過一批來。


    錦衣衛相當於暴力反貪局,東廠就是暴力中紀委,東廠都是太監當權,插不進人手,錦衣衛怎麽也要插進去。


    易朝臣道:“他武功高強,斬妖除魔立下不少功,在錦衣衛裏有著青龍的外號,我們雖有鎮撫使和指揮同知各一人,但都指揮是普渡慈航的人,賞賜不少,想要晉升卻不是那麽容易,至今也還是千戶一職。”


    “不過他為人豪爽義氣,在錦衣衛的底層聲望很高,也不是一無所獲。”


    龐勇不陷入兒女情長,能力還是很快就展現出來了,到時他肯定能拉攏一批人,不會讓錦衣衛完全落在普渡慈航手裏,陸仁在這方麵就差了不少。


    朱允熥沉吟了一下,道:“錦衣衛繼續滲透,但現在普渡慈航勢大,東廠壓製住了錦衣衛,我們還得像個辦法,製衡一下東廠。”


    易朝臣想了想,道:“不如我們在錦衣衛和內侍中選點人手,重新恢複西廠?”


    朱允熥道:“我現在還不是皇帝,不說下不了這個命令,就算恢複了西廠,權力也不一定會落在我們手上,反而容易為他人做嫁衣。”


    他思考著,道:“不過你這個想法不錯,但先不能打出旗號,得暗中秘密進行,宮中的宦官也不都是普渡慈航的人,這些人我們可以拉攏。”


    “江都城的王生不錯,把他調過來主持這件事,過渡一下。”


    易朝臣點頭,他也了解過王生,是自己人,帶過兵,打過仗,也行。不用駁朱允熥的提議,


    他道:“可以,不過西廠原先是內廷,以後正式恢複西廠建製後,他還是得卸任。”


    除非他願意做太監!


    朱允熥道:“西廠隻是短時間的權宜之舉,他的風評一直不好,搬倒普渡慈航後,還是要裁撤的。朝廷的官員本就臃腫,不適宜再增加了。”


    搞了反貪局,中紀委,難道還要搞廉政公署?


    易朝臣暗自鬆了口氣,剛才他隻是作為謀臣提了建議,但實際上他也不願意再多出一個西廠來,錦衣衛、東廠,本就壓得他們這些官員難以直腰,再多一個西廠,還怎麽活?


    他換了個話題,道:“兵部尚書傅天仇,巡視地方都司,發現不少弊端,結果反而被人誣告,直接再地方被收押,現在正壓返迴京受審,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麽?”


    傅天仇不屬於任何一係,他是堅定的皇黨,他這個兵部尚書,本就是各方妥協的結果,掛個名頭而已,實際權力也沒有。


    但他又倔得很,明知自己身份尷尬,眼裏還是揉不得沙子,結果倒好,剛好查到普度慈航一係身上,自身難保了。


    朱允熥歎道:“朝廷被普度慈航一番禍害,忠貞義士已經不多了,傅天仇雖然能力差點,但心持正義,還是要救。”


    “這件事我也知道,不日就要路過這裏,我在這裏,也是想要見一見他,路上護持一下,不要被人在途中暗殺了。”


    傅天仇既然發現了問題,先救下來,他雖然沒什麽實權,但畢竟頂了一個二品兵部尚書的頭銜,以後對付普渡慈航的時候,也多一個上奏彈劾的人。


    既然朱允熥這麽說了,易朝臣就知道迴去該怎麽辦了,最少都要保著他不死,隻要不死,丟官就丟冠,以後在起複就是。


    慈航普度一係勢大,他所在的皇黨,還是要盡力爭取。


    兩人又對京城以及各地的態勢做了一番詳談,心中都安心不少。


    易朝臣最後道:“我們從宮中得到的消息,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差,殿下還是早點迴京為好。”


    代天巡視各地,隨著局勢的變化,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人能拿這個攻擊朱允熥,那些朝臣也怕朱允熥再這麽巡下去,巡到哪裏,哪裏就是一場大地震,他們小心肝受不了。


    而且朱允熥做的事,都是鐵證,想翻案都做不到,他又喜歡牽連,沒問題都要給你找出問題來,那些朝臣有幾個屁股底下是幹淨的,稍不注意,就會被朱允熥順勢一擼到底!


    他一個人在外麵浪,手持尚方寶劍,沒人治得了他,還是迴京的好,多少能製衡一下。


    朱允熥道:“等都指揮使過來,我就迴去。”


    “對了,”朱允熥道,“諸葛臥龍你知道吧?”


    易朝臣略一思索,道:“那個號稱通天博學士,受牽連被判終身監禁的倒黴鬼?”


    果然,這些正統科班出身的官員,都不太在意諸葛臥龍。


    朱允熥道:“正是,他現就在郭北縣監獄,你去見一見他吧。畢竟他聲望頗高,傳出去對朝廷影響不好。”


    易朝臣皺眉,道:“不是已經平反翻案了嗎,怎麽還呆在監獄不出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朱允熥道,“可能還是有點心懷怨憤吧。”


    “好,我這就去見他!”


    易朝臣雷厲風行,告別朱允熥,讓人直接帶他去監獄找諸葛臥龍。


    如果把諸葛臥龍拉進太子陣營,能收獲一大片民心。


    監獄裏麵,環境自然不會很好,但他既然是帶著目的來,還是能夠忍受。


    獄卒停下腳步,恭聲道:“大人,前麵那個就是諸葛臥龍了!那個和他說話的是殿下的護衛小旗,寧采臣。”


    易朝臣順勢望去,就看近諸葛臥龍的囚房,裏麵一個年輕人正在和他說話。


    諸葛臥龍語氣不知是嘲諷還是歎息,道:“寫遊記,說我泄露國家機密。寫曆史,就說我借古諷今。注解兵法,又說我策動謀反。寫神怪故事吧,又說我導人迷信。”


    “最後改寫名人傳記,嘿嘿,結果這個名人失事,被定為亂黨,我跟他一塊被判個終生監禁。”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訴說著自己受到的種種不公,對當權者昏庸無能,腐朽墮落,充滿了鄙視。


    “出去,為什麽要出去?外麵世道混亂,還不如呆在監獄裏清淨舒心,沒有那麽多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寧采臣道:“諸葛前輩,我跟著太子殿下做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太子心懷寬廣,有掃清寰宇,還天下太平的偉大誌向,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現在已經不同以往了,你為何還不願意出去?”


    他跟著朱允熥不短時間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不知世故的年輕小白。


    “這次黑山老妖的事件,無數的貪官汙吏,魑魅魍魎被滌蕩,就是一個明證啊!”


    諸葛臥龍哈哈笑道:“小夥子,你還年輕,不懂。這些不過都是他們互相爭權奪利罷了,哪裏是真正為了百姓?”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


    “他改變得了這個局麵嗎?你信不信,隻要他當了皇帝,過不了多久,世間又會重複這樣的事情,遲早都是要敗亡,何必做螳臂當車之舉?”


    寧采臣如今不好忽悠了,他就是不問那該怎麽辦?如果你來做,會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些問題?


    反而說道:“做人怎能如此悲觀?我們既然知道有這些惡果,當然要努力去改變,怎麽還會是同樣的結局?”


    “就像我們生而為人,遲早都是要步入死亡,那我們是不是也同樣什麽都不用去做,等死就好?”


    易朝臣暗自點頭,趕在諸葛臥龍說話前走出來,搶先說道:


    “有的人就是這樣,他老是盯著別人家的垃圾堆,危言聳聽,說這不好,那不好,卻不知道垃圾是可以處理的。”


    “而且他永遠看不到,遠方的綠水青山,秀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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