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隔壁的鄰居酸的很,衝著天台上正在給自己做木劍的喬祖望喊著:“你家老大擺的很哦,這種窮鄉屋裏頭,也能出大學生!真是看不出,想不到喲!”


    “恭喜啊!”


    “羨慕,有福氣喲!”


    喬祖望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樂嗬嗬的


    “喬哥哥哎,你家一成啊,從小,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就是個大學生的料子。”那邊遠處閣樓上吳姨也衝他喊著。


    喬祖望一揮手迴應嘚瑟道:“那是,從小我就不限製他,想讀書就讀書嘛。”


    吳姨笑道:“哪個講雞窩裏飛不出個金鳳凰?一成不就飛出來給他們看看!”


    喬祖望樂得哼起了歌。


    這一天晚上,喬祖望下了夜班,喬一成迷糊著替開門要去上廁所


    喬祖望望著大兒子,忽然上前熱情的問道:“上廁所啊?”


    喬一成愣愣的點點頭。


    喬祖望慈祥的又問道:“餓不餓,下碗麵給你吃?嘿,等著啊。”


    等喬祖望端來煮好的麵條裏,居然還窩著兩個雞蛋。


    喬一成有些不知所措,喬祖望催他道:“吃啊!”


    喬祖望看著兒子挑麵吃,說:“改天呐,帶你到同旺樓吃小籠包子去。


    真是沒想到,我們家出了個大學生了,這是往上數三輩子也沒有的事,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迴頭要給你爺爺上上墳去,就是不曉得那墳還找得到找不到了,我記得在花神廟附近的。”


    喬一成沒答話。喬祖望關切的問道:“你上的是什麽大學啊?厲害不?”


    喬一成有些不適應他這麽溫情,道:“師、師範。”


    喬祖望又問:“你想當老師啊?”


    喬一成看了他一眼道:“師範不用交學費。”


    喬祖望哦了一聲了然,有些高興道:“不交錢好,不交錢好。不愧是我兒子,要是七七他們也象你能讀書就好了。唉,不過,我們家也供不起幾個大學生,除非統統上師範。”


    喬一成就是不說話,把那小碗往喬祖望麵前一推。


    喬祖望說:“你吃你吃。”


    隨即喬祖望訕訕地又拿出一塊手表遞給喬一成:“諾,我拍賣行買來的,我試過了,走得很準的,每天上上發條就行了。”


    喬一成拿著手表,抬眼看了父親一下。


    這些年來,喬一成想,他們兄妹幾個活象一窩小豬,槽子裏拱拱食就長大了,這個男人何嚐有過溫情與關懷?


    他如果像個父親一樣,也不用二強用得著退學去賺錢。


    把三麗的事情當作來錢的文章,把四美賣給別人家去,把七七丟在二姨家寄人籬下,這根本不是個好父親該做的!


    很多年裏,喬一成都認為這一個晚上充滿了謎一樣的色彩,許是老頭子喝多了,或是哪根筋搭錯了。


    也或許,是因為,一個男人一輩子,不管活得有多無賴,多自私,多沒有人味兒,總會有某一天,或某一個時刻像一個人,像一個父親。


    這個夜晚,是喬一成心上的一個刺青,年代久了,糊塗不清了,卻也滲進血肉中。


    齊唯民也考上了大學,喬一成一直不知道他報的哪所學校,二姨愛麵子,不肯在事情成真之前張揚,怕落人恥笑。


    當喬一成最終曉得齊唯民的考試分數和他所上的學校時,十分驚訝!


    齊唯民是那一年南京的文科狀元,學校把大紅喜報貼到了齊家小院門口。


    為了這個,二姨在家裏的小院裏擺了酒席,她說:“我把棺材本都拿出來請客了,高興啊!將來死了沒有墓怕什麽,我這輩子有這個好兒子就夠了。死了死了,將來有一個小木頭盒子裝了骨灰就成,死了也是個有福的鬼!”


    喬一成知道齊唯民的成績以後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他永遠也趕不上齊唯民。


    他有好父親,而他沒有,他有媽,而他沒有。他什麽都比自己好。


    齊唯民似乎永遠站在喬一成的前方,他是無意的,可他落下的身影成了喬一成生命裏的陰影。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齊唯民成了文科狀元,考上了大學,齊誌強卻病倒了。


    原本齊唯民想去北大上學,這下隻能選擇去了南大。


    在喬一成概念裏,世上有一種人,是百害不侵的,如銅牆鐵壁,齊誌強無疑就是這類人。


    他從沒有看過他病,沒有看過他露出疲態,齊誌強似乎永遠在可以坐著的時候,站著。


    可是突然地,他就倒了,沒有一點先兆。


    檢查結果出來:肝癌晚期。


    已經沒救的齊誌強從醫院迴到家裏,在家裏床上整整躺了一年多,齊誌強去世的前一天,說要見七七,喬一成帶著三麗四美七七他們過去了。


    喬二強沒進門而是變成雨燕在外麵偷聽齊誌強講他和魏淑英和魏淑芳的過去,喬二強覺得人就是這樣,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痛苦難過幸福快樂,酸甜苦辣。


    清醒的齊誌強對喬七七伸出手,叫他:“七七,你過來。”


    七七挨過去,齊誌強摸摸他的臉說:“你真是象你媽媽啊。”


    此時的齊誌強迴想起,他與淑英,缺吃少穿的,但還是有過好日子的。冬天往灶灰裏扔一個山芋,很快就熟了,撿出來分著吃。夏天溜到附近的部隊大院裏去看露天電影,偷偷地坐在銀幕背麵的角落裏,看到的人與景都是反的。在黑暗裏悄悄地牽著手。


    那些碎的,亮的,躍動的記憶在瀕死的齊誌強眼前出現,像是伸手可以捉到。


    七七在一旁偎著他問:姨父,你笑什麽啊?姨父你是不是要好了才笑的。


    齊誌強說:是哦小七。


    轉頭對大兒子說:你好好待小七,我替你大姨多謝你!


    齊唯民點頭:我曉得的爸。


    齊誌強對小七說:姨父要睡一下子。


    二姨對孩子們說:叫你爸歇一下,大家也都餓了,吃一點東西。


    齊家與喬家的孩子們聚在一張桌上吃飯,齊唯民不時地看父親一眼,忽然手中的碗咣地掉在桌上,齊唯民說:媽,我怎麽看到爸好長時間沒有吸氣了?


    二姨衝到床邊,一摸,齊誌強的手冷了。


    二姨一個人給齊誌強擦洗,換上一套新的春秋衫褲。


    齊誌強腹水,肚子漲大如鼓,上衣隻能扣上兩粒扣子,腳上穿上白布襪子,腳腫漲了,鞋子好容易才套上。


    二姨一邊做著一邊說:你到底還是念著她,那麽你當時為什麽答應娶我呢?你看看你,對哪個都厚道,唯獨對我不厚道,你一走,叫我們一家子女人小孩怎麽辦?你是不管了,急著跟她去團圓了。不過你還是給我留了個好兒子,我兒子會替你待我好的。


    孩子們和喬祖望都進來了。


    齊家的孩子們低低地痛哭。


    二姨對齊唯民說:民啊,替你爸暖暖腳。


    卻見喬七七挨到姨父腳頭,抱住姨父的腳,把臉貼在那雪白的鞋底上。


    二姨終於漫聲長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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