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來講,他為了今天的酒局不知道準備了多久。


    總不可能因為葉桑的一兩句話,就丟下這麽多人去找她。


    “段總還喝嗎?”旁邊的老總打趣道,“你家小情人打的電話?”


    在這之前無論什麽電話都被助理給掛斷了,唯獨這次,不僅沒掛,他還接了。


    故而在場老總都看出來了不少貓膩。


    段靳衍淡笑著,“家裏妹妹不懂事。”


    “我們繼續。”


    男人笑吟吟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幾個股東們笑容僵了僵,對視了一眼,有人不確定地問:“還、還繼續?”


    別人不清楚,他們怎麽會不了解這段靳衍喝了多少,剛才幾人都串通著一起死命的灌他,濃度這麽高,就是一杯下肚,那也是火燎的疼,更別提他喝了這麽多。


    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這段靳衍不僅能忍手段和能力亦不缺,他們今天聚在這裏本來都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殺殺對方銳氣,誰曾想被他寥寥幾句給震住了。


    有老總訕笑著打了退堂鼓,“還是算了吧。我們來玩點別的,總是喝酒多沒意思。”


    再喝下去他們擔心會鬧出人命,因此其他人也是笑著將話題打岔過去,倒是沒人敢再提喝酒的事情了。


    這人就是個實打實的瘋子,說什麽舍命陪君子,段靳衍這才是真的拿命在和他們玩。


    段靳衍也笑笑,臉上白的毫無血色,唇角彎著,給人一種美人如毒的錯覺。


    酒局不緊不慢進行著,他抬著眼,冷眼看著那些老總左擁右抱,甚至還有的趁著陪酒小姐喝醉後抹油的。


    一場酒局,醜態百出,亂的讓人心煩,段靳衍平時沒少麵對這種局麵,但不知為何,今天這麽重要的局麵,他偏偏靜不下心。


    旁邊的助理已經去叫了代駕,男人指尖摩挲著手裏的牌,看周圍紙醉金迷地場景,煙酒的氣息縈繞,他笑了一聲,懶懶的睜開眼,半響迴過神來,瞧著那些老總,太陽穴疼的愈發厲害。


    男人看上去似乎冷靜了不少,將手裏的牌往桌子上一丟,唿了口氣,語氣溫溫,“失陪一下。”


    “家裏老婆要生了。我去陪著。”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全場愣了一半的人,還有剩下一半是沒聽清楚在說些什麽。


    李總嘴角抽了一下,不可思議,“段小少爺這麽年輕就有老婆了?”


    他也沒聽到消息說段家這小公子結婚了啊。


    段靳衍笑吟吟嗯了一聲,那麵不改色的模樣,誰都摸不透真假。


    有人還是不信,甚至覺得他態度不好,故意找茬道:“段總是看不輕我們這些泥腿子出生的,故意找借口離開吧。”


    這話真的是無端找事情了,段靳衍的態度在場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無論哪種刁難他都笑吟吟接著,脾氣好的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誤。


    要真說,那就是剛才的一通電話了,讓段靳衍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不在狀態。


    找茬的那人反問說,“段總出去是不打算迴來了吧?那不如我也離開?酒局哪裏有說走就走的。”


    段靳衍長睫略微一抖,旋即笑著“哦?”了一聲,才懶懶開口笑問,“寧總也走?”


    “寧總老婆也要生了?”


    場麵一度死寂,誰也沒料到一直好脾氣的人能說出這種話,段靳衍腹部疼的幾乎站不穩,他唇色蒼白,這次連場麵話都不想說,拿著外套便走了出去。


    ……


    出了那混亂的私人會所,周圍涼颼颼的空氣讓人煩躁的情緒平靜了下來,段靳衍揉了揉太陽穴,冷靜地坐進車裏,跟助理說了一聲讓她將代駕叫走,然後低聲告訴了司機位置。


    男人坐在車裏,將車窗打開,吹著風閉了閉眼,覺得自己要瘋了。


    然而,又覺得前所未有的冷靜。


    丟下這麽多合夥人,去找一個葉桑,甚至還為此得罪了不少公司老總。


    值得嗎?


    他不知道。


    但心情總不會好就是了。


    他嚐試著避著她所有消息,也從沒像其他人打探過,然而就有人不肯放過他,微博上傳的沸沸揚揚的熱搜是他找人撤的。


    也是他讓人攔下的。


    段靳衍低低吐出一口氣,一瞬間真的想掐死這個沒心沒肺偏生總能幹預到他的女孩。


    ……


    葉桑喝的有些上頭,趴在桌子上小嘴嘟著,貓眼泛著水霧,陸戚想把她扶起來帶到車裏,但又怕被人看到影響不好,無奈隻能僵在原地。


    “你這酒量還拉著我出來喝。”他嘀咕了一聲,“也不知道你家裏人怎麽放心讓你出門的。”


    但凡他今天沒點道德底線,這小姑娘可真就栽到他手裏了。


    陸戚嘀咕的什麽葉桑沒聽清,她揉了揉眼睛,想起了這幾天的黑料,小嘴一癟,拉著自己崽崽的手,認真問他,“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啊?”


    陸戚覺得她這個問題挺莫名其妙的,他搖了搖頭,“沒有。”


    他一向與人為善,不管認不認識都不會輕易得罪。


    葉桑大概也知道自己偶像的性格,她撇了撇嘴,老實說,照沈言安這麽一提醒,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段靳衍。


    小姑娘大概是意識到說人壞話不好,因此她就跟做賊似的將腦袋伸過去,嘀嘀咕咕說了一句,“其實……”


    “說不定是段靳衍想搞你呢。”


    怕陸戚不知道段靳衍是誰,小姑娘還繃著張俏臉一本正經的給他科普。


    陸戚微微愣了幾秒,多少是在圈子裏混的,怎麽可能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他神色複雜了幾分,“不至於吧……”


    一個上位者,為難他做什麽?


    葉桑吐了口氣,睜著雙霧蒙蒙的貓眼,覺得自家崽崽把人心想的太善良了,她不得不挺直腰板,開始給他科普段靳衍有多麽的惡毒。


    “他又不像什麽好人。”


    “再者說知人知麵還不知心呢,段靳衍什麽缺德的事情幹不出來啊……”


    她喃喃自語著,將腦袋抵在桌子上。


    是啊。


    他什麽事情幹不出來啊……


    那可是小說裏,冷漠無情的男主。


    他不僅對別人狠,對他自己更狠,擋他路的,不管是誰都沒一個好下場。


    葉桑這麽想著,不由笑了一聲,揉了揉眼睛,不明白自己怎麽又想起來了他。


    老實說,除卻性格冷血以外,她不想承認也得承認,他舉世無雙。


    算起來,長大後自己大抵如何也忘不掉,少年笑得眉眼彎彎,半歪著身子懶懶洋洋倚靠在旁邊的樣子,昳麗而又妖冶。


    說什麽一見鍾情。


    到頭來明明是驚鴻一瞥,誤入眉眼了歡喜多年。


    從此啊,就再也沒遇到過比他更讓人難忘的了。


    葉桑閉了閉眼一隻手捂著眼睛,泄了氣般,將腦袋抵在桌子上,哼哼了幾聲,覺得自己不爭氣的很。


    小姑娘將腦袋抵在桌子上,嘴裏嘀嘀咕咕說著什麽,段靳衍來的時候並沒有聽清,隱約隻記得幾個字眼。


    ——‘他又不像什麽好人’


    段靳衍微微顰眉,嗤笑了一聲,麵上蒼白著,根本沒那個精力去陪她再生些什麽氣,他拎著她後頸,將趴桌子上的女孩給揪了起來。


    男人垂著那雙瑞鳳眼,輕笑了一聲,不達眼底,“長本事了?”


    “葉桑。”


    涼幽幽的兩個字,讓她本能打了個激靈,清醒了不過幾秒,盯著他看,想往後縮,卻根本來不及,他也不說什麽,拽著葉桑手腕就往車裏塞。


    葉桑懵了一下,看著神色有些焦急的陸戚,她迷迷糊糊地低聲解釋說了句,“我沒事。”


    “他是我哥哥。”


    ……


    直到被帶迴到段靳衍家裏,葉桑仍舊感覺不真切,她晃了晃小腦袋瓜,根本沒想到能讓他親自來。


    她何德何能。


    老實說,葉桑一直很怕他的。


    他確實有讓人戀戀不忘的資本,但同時,葉桑從不敢逾越。


    或者說,她其實感覺自己配不上他的,論手段,她不及姐姐,論果斷她不及歡歡。


    每次對上他,她都害怕和不自信。


    小姑娘喝醉以後格外乖,一動不動的,段靳衍纖長的睫羽微微抖了一下,麵上毫無血色,一向殷紅地唇色此時也格外蒼白,眉眼間疲色和戾氣皆有。


    男人穿著一身白襯衫,微微仰著頭,睜開眼,靜靜看著她,勾唇笑起來,膚色帶著病態的蒼白,笑起來美人如毒的模樣,隻是神色有些懨懨的。


    他笑起來讓人發怵,換做平時的葉桑早就躲旁邊角落了。


    然而這次,少女並沒有,她看得有些呆,蹲下身子,低低嘟囔了一聲,“哥哥……”


    真好看。


    她心想著。


    平時害怕他的手段,但喝醉酒哪裏有這麽多的顧忌,她隻是遵從著本能去瞧他。


    段靳衍閉了閉眼,想到她剛才那句‘他又不像什麽好人’他極低地笑了一聲,一隻手捏著她下巴,垂著長睫。


    葉桑微微仰頭隻看得到他蒼白的下顎,男人身形格外削瘦,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氣,他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叫我過去就是為了看你和陸戚一起說我壞話?”


    葉桑喝的有些懵,搖了搖腦袋,不知道說什麽。


    她敏銳的意識到段靳衍心情很不好,具體怎麽不好也說不上來,趨利避害的動物的本能,小姑娘張了張嘴,難得沒有說話氣他。


    男人唿吸有些短促,抓著她手力道緩緩鬆開,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失控,他沒有繼續,閉了閉眼將暈闕感壓了下來,低低道,“我給你哥打了電話。”


    他指尖按了一下腹部,身子半歪著抵在沙發上,埋在陰影下的大半張臉蒼白若紙。


    今晚的段靳衍看上去格外冷淡,葉桑遲疑歪了歪頭,他一般經常嘴賤上幾句,現在安靜的倒是有些不像話了。


    小姑娘偷摸著,慢吞吞靠近他,不解地問:“你怎麽啦?”


    段靳衍家裏的客廳是類似於落地窗的布置,窗簾沒拉,皎潔的月光落在他眉眼,愈發襯地蒼白脆弱。


    他借著月光看著旁邊的姑娘。


    少女眼眸清明,小嘴不解翹起,唇紅齒白乖乖巧巧的模樣。


    不染纖塵的幹淨。


    段靳衍毫無征兆地嗤笑了一聲,盯著葉桑,“我今天丟下了東城項目,兩家的股東,以及其他行業的企業家,就為了找你這麽一個喝醉酒的蠢貨。”


    然後她說了什麽?


    她對著陸戚說著,‘他又不像什麽好人’


    他忽地笑了起來,唇角勾了勾不知道是嘲諷她,還是自己。


    想起來了沈言安當初找他談話的時候。


    少年眉眼乖乖巧巧,在得知他們倆人之間戀愛時毫無半分驚訝,他當時隻是對著自己說了一句話:


    “你是個很厲害的人。”


    那天,段靳衍並未聽出深意,隻是揚唇笑了一下,“所以呢?”


    沈言安看著他,隻是道:“兒女情長不適合你。”


    現在想想,他說的也沒錯。


    ……


    段靳衍麵無表情看著落地窗外繁華的帝都,紙醉金迷,車輛來來往往,熱鬧的人間讓他散亂地思緒落迴到了實處。


    葉桑歪了歪腦袋,意識到這個時候他心情不好,她將腦袋埋在膝蓋上,乖乖巧巧不吵不鬧,少女本能的睜著雙清澈地眼眸看著他。


    幹淨,懵懂。


    她其實什麽都不懂。


    也不明白他這次為了她到底放棄了些什麽。


    段靳衍指尖冰涼,腹部劇烈的疼痛讓他唇瓣毫無血色,然而,他也不甚在意,隻是極輕地笑了一聲,極力調整著唿吸,“我知道他們瞧不上我,以前高中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就是沈家養的一條狗,段家不要我,隻有沈初塵收留了我,其實我還挺願意跟著他的。”


    但不一樣。


    他不可能永遠活在沈初塵的庇護下,而且這個男人也從沒把他放心上過。


    他隻能自己去搶,去爭。


    這是沈初塵在他很小的時候便講過的。


    葉桑懵懂眨了眨眼,聽得有些愣。


    她爸爸……?


    女孩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她聲音有些幹,“他從沒讓我接觸過商場上的事情。”


    所以,沈初塵是打算培養他的吧。


    葉桑不確定地想著。


    男人懶懶“嗯?”了一聲,對上她茫然的目光,輕聲一笑半歪著身子往沙發上靠,“他當然不會讓你接觸。”


    “我知道,他打算讓我接手他的公司和勢力,但在此之前他又不確定他有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我在搶在爭在往上爬。為的就是讓他看到,我沒他想象的這麽差。”


    葉桑眨眨眼,不能理解。


    男人唇角彎了彎,解釋道,“黑白兩道通吃的沈家,換做你,早就被這群老東西啃的骨頭都不剩了。沈初塵當然不會讓你麵對那些豺狼虎豹。”


    “他把為數不多的溫柔給了你。”


    段靳衍述著,語氣一直很平淡。


    葉桑不知道該說什麽。


    或者,這個時候她需要的隻是安靜聽他講。


    “而霍宸瑜想要的權勢,從一出生就有,我不一樣。我得靠自己從他們手裏奪。”他看向葉桑,聲音懶懶,“在商場上,他們那些人都喜歡拿我和你哥哥比。”


    “比不過他出身,比不過他有你們的偏愛。”


    他就算在酒局上喝吐血,也抵不過他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已。


    商場上為的不過是利益兩個字而已。


    段靳衍就宛如那野草,沒人給他陽光和雨水,孤零零的二十年裏,他靠的隻有自己。


    而沈初塵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隻教會了他生殺予奪和生存之道。


    他轉頭看著她,用著平靜的語氣,道,“他們說的沒錯,你哥哥確實比我要厲害。”


    男人膚色蒼白的過分,瑞鳳眼含著笑,在柔和的燈光下脆弱的仿佛輕輕一吹就會消散般。


    葉桑聽的呆呆愣愣,大概是沒料到,段靳衍這種人,竟然會害怕,或者說,竟然會這麽不自信。


    少女不經意對上他漂亮的眼眸,唇瓣略微動了一下,腦子不太清楚,隻是本能跟著反駁了句:


    “才不是。”


    葉桑捂著腦袋,有些頭疼,用他剛才的話來反駁他,“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沒我爸爸想象中的這麽差。”


    她頓了頓,低頭嘟著嘴唿唿了一下,腦袋疼的要命,少女仰著小臉,想了想,板著小臉認真告訴他,“段靳衍。”


    小姑娘前所未有的認真,讓男人怔了幾秒,懶懶笑著嗯了一聲,答應著。


    葉桑不滿極了,她現在很不舒服,她不喜歡這個樣子的他。


    不該是這樣的。


    她心底隱隱有道聲音這樣反駁著。


    “段靳衍!”葉桑鼓著臉蛋,憋著一口氣,她告訴他:“你以前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男人略微一怔,像是在迴味她的話,老實說,這句話沈言安也說過。


    他唇角彎著,譏誚道:“所以,我現在讓你失望了?”


    葉桑愣了一下搖搖頭。


    她告訴他:


    “你以前是個很厲害的人,現在也是。”


    “我遇到過很多優秀的人,但沒一個像你一樣。”


    “換句話說,你不比任何人差。”


    葉桑的身邊從不缺乏優秀的人。


    但他們都不是段靳衍。


    爺爺曾經說過,即使再平平無奇的人,也能驚豔到別人的歲月。


    更何況。


    他是段靳衍啊。


    他在她心裏舉世無雙


    不比任何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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