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而那個時候,她分明已失身,且是剛剛失身。

    蘇青嬋呆坐著,大眼無神地望著火紅的榴花百子垂帳。

    那年汙辱自己的,是誰?

    夏日多變,下雨了,窗外雨水砸在樹葉上,落在房簷上,滴答聲聲……蘇青嬋下床站到窗邊,看著窗外鮮妍的花朵在雨滴裏搖搖顫顫,嬌豔不再,盡顯淒惶憔悴,一顆心越來越沉重,直看到眼皮無力抬起時,方懨懨地轉身上床躺下。

    蘇青嬋再醒來時,小雨已成了瓢潑大雨。

    鄒衍之還沒迴來,琉璃告訴她,鄒衍之使人迴來傳消息,晚上不迴府了,要冒雨訓練廣威軍。

    他肩膀上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蘇青嬋有些憂急,卻也無可奈何。

    琉璃接著又道:“王爺說,明日若還是下雨,就要接著訓練,小姐覺得悶了,可以迴娘家玩兩日。”

    這是怕他不在家,端靜太妃為難自己嗎?蘇青嬋心情好轉,含笑著洗漱了,晚膳不想去跟端靜太妃一起吃,剛想喚琉璃使人去灶房端來,外麵來了小丫鬟通報,端靜太妃招她到膳廳一起用膳。

    “小姐別去了,奴婢去迴話,就說小姐身體不適。”琉璃小聲道。

    “太妃又不能吃了我,你老是這麽害怕做什麽。”蘇青嬋淡淡地搖頭。

    “比會吃人還麻煩。”琉璃小聲嘀咕。

    蘇青嬋暗歎,攤上這麽個婆婆,光躲避不是辦法,要想與鄒衍之好好過日子下去,盡量的,還是盡量的去化解端靜太妃的敵意,大不了跟明月那樣,溫順謙恭侍候端靜太妃。

    明月一個外人能做到,她做媳婦的,為了鄒衍之,為什麽不能忍一忍?

    端靜太妃使人去喚蘇青嬋,隻道蘇青嬋不會過來的,早早上桌吃了。海棠在一邊陪著,雖是沒敢吃,不停地給她夾菜,卻也不是站在背後給端靜太妃布菜立規矩。

    看到蘇青嬋冒雨過來,端靜太妃微微一愣,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海棠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趁著眾人都看向蘇青嬋的工夫,戴著銀甲套的手指輕輕彈動,有白色的粉末落進端靜太妃麵前的白瓷湯碗中。

    蘇青嬋披著羽毛雨披,映碧給她打傘,兩人在廳門口站定,蘇青嬋先解雨披,海棠殷勤地站了起來,走過去接蘇青嬋手裏的雨披。又道:“外麵風雨這麽大,姐姐怎麽過來了?”

    蘇青嬋微微一笑不作答,屈身跟端靜太妃行禮。

    “坐下一起吃罷。”端靜太妃很想讓蘇青嬋侍候自己的,隻是先時海棠都沒立規矩,再讓蘇青嬋立規矩,太明顯了。

    海棠在端靜太妃左首,蘇青嬋在端靜太妃右首坐下,也不吃喝,隻給端靜太妃舀湯夾菜,端靜太妃冷言嘲諷,她渾不在意,隻作不聞。

    端靜太妃拳頭揮出落在棉花上,軟綿綿沒有得到迴應,自己也無趣,收了聲默默吃飯。

    廊下雨水滴落的聲音嗶啪作響,一餐飯快吃完了,海棠突然站了起來,額頭汗珠密布,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摳著桌麵,痛苦地道:“太妃,王妃,海棠有些不適,容我先行告退。”

    蘇青嬋訝異地看海棠,心中隱隱感不安,正想不明白那絲不安從何而來。端靜太妃捂著肚子大叫起來。

    “好疼……”

    “太妃,我也肚子好疼……”

    這是怎麽迴事?蘇青嬋急喊太醫。

    杜太醫還沒過來,端靜太妃與海棠嘔吐起來,儀態盡失,蘇青嬋嚇得手足冰涼,後來,也不知腦子裏哪根弦觸動,命萍珠和紅影倒了溫開水,扶著端靜太妃,使強把水灌進她的嘴裏,直灌了三大杯,又半攬住端靜太妃,拿一根箸子探進端靜太妃喉嚨裏催吐。

    “嘔嘔”連聲,端靜太妃不停嘔吐,蘇青嬋等她吐過了,又接著灌水,再用箸子催吐。

    如是幾次,端靜太妃麵色慘白,鬢發散亂,額角汗濕,卻不再捂著肚子喊肚子痛。

    這樣子催吐有效,蘇青嬋略略心定,又讓萍珠和紅影也給海棠如法炮製催吐。

    “太妃娘娘和海棠姑娘是中毒了。”杜太醫過來了,檢視了一番道。“催吐及時,毒素未進肺腑胃腸,沒什麽大礙了,服一劑解藥即可。”

    “

    聽得沒大礙,蘇青嬋安下心,道:“請杜太醫開方子。”

    杜太醫開完方子,蘇青嬋讓萍珠拿了方子去太府藥房拿藥煎藥,

    “請杜太醫再診治一下,太妃中的是什麽毒?”

    杜太醫查驗了一下嘔吐物後道。“牛牯草毒。”

    牛牯草毒!這麽說,不可能是食物引起的中毒,蘇青嬋心中的企盼被打失。

    端靜太妃慘白著臉瞪蘇青嬋,眼光刀鋒似的,寸寸淩遲她。

    此事不尋常,蘇青嬋隱隱覺得,不查清楚不能罷手。

    沉默了一會,蘇青嬋問道:“這毒致命嗎?”

    “服食解藥若是遲了,致命的。”

    是致命的毒,這麽說,不可能是端靜太妃故意給自己下毒,欲嫁禍給她了。蘇青嬋吩咐映碧去請房躍征,把灶房的人都鎖拿住準備查辦,又喝命廳裏的人不得走開。

    萍珠方才走了,廳裏現有在膳廳服侍的兩個大丫鬟,紅影,還有海棠的丫鬟銀杏。

    “杜太醫,勞你查一下,這些膳食裏,哪一樣有毒?”

    端靜太妃和海棠的湯碗裏有少量毒素,菜裏湯裏都沒毒。

    如此,下毒的不是灶房的人,而是現有膳廳裏的人。蘇青嬋目光一個個掃過去,那兩丫鬟和銀杏有些顫顫驚驚,臉色蒼白,紅影卻頗為鎮靜,海棠虛弱地靠在椅子上,神情很痛苦,看不出慌亂,端靜太妃則一臉憤憤之色,似乎想發火罵人,卻因嘔吐了許久,精神短少身體乏力罵不出來。

    各人麵色不同,精彩紛呈。

    蘇青嬋眼眶有些酸澀,她隻想安於一隅,卻不料戰爭傾軋接踵而來,處處陷阱迷陣,時時刀光劍影,稍有不慎,她便會落得斷肢殘臂,頭破血流的下場。

    狼煙烽火燃到她的眉前,不容她退避忍讓。

    蘇青嬋深吸了吸氣,來到端靜太妃跟前,低下頭,湊到她耳邊,極低的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耳語:“娘,請你支持小嬋查出下毒之人,如果查不出來,小嬋願意跟衍之哥哥自請下堂求去。”

    “下毒的明明就是你。”端靜太妃用眼神表達了憤怒,蘇青嬋那句查不出來願自請下堂求去的話打動了她,她隻是憤憤地瞪蘇青嬋,沒有說了出來。

    海棠低哼著,眼角看著蘇青嬋,暗暗慶幸方才趁著眾人不注意,把甲套裏伸進湯碗裏洗盡了甲套裏的藥粉,蘇青嬋如果搜身,她會很配合,然後再看蘇青嬋什麽也搜不出來,在婢仆麵前出乖露醜,她可不是艾嬤嬤,不會那麽容易落進蘇青嬋的套裏。

    自己沒有下毒,端靜太妃沒有下毒,那兩個丫鬟和銀杏怕成那樣,看來也不可能下毒,蘇青嬋心中,已把下毒之人鎖定在紅影和海棠身上。

    下毒之人的目的,應是為了讓端靜太妃更討厭自己,如果是紅影下毒,應隻會給端靜太妃下毒,而海棠也一起中毒,那麽下毒之人很可能是海棠,跟著中毒隻是為了洗清嫌疑。

    這毒是致命的,如果自己不催吐,如果杜太醫不在府裏,診治不及時,中毒之人很可能一命歸西。

    下毒之人一定

    會有解藥,就放在身上,或是在膳廳的某處。

    下毒人會把解藥放身上嗎?

    不會!那樣要服用時太明顯了。

    藏在哪裏服用方便?

    蘇青嬋的視線在膳廳的每一處掃過,眼角注意地看著海棠。然後,她在心中冷冷一笑。

    做賊心虛這話,用在什麽人身上都是合適的,海棠的身體,在她的視線落在膳桌上時,微微繃緊了。

    蒺藜步近

    解藥就在膳桌上!

    蘇青嬋注意地看著桌麵,膳桌沒有暗隔,除了湯盤菜碗,沒別的東西,解藥會放在哪裏呢?

    杜太醫在一邊站著,視線隨著蘇青嬋移動,落在桌麵某處時,突然咦了一聲。

    “杜太醫?”蘇青嬋用目光詢問。

    “這膳食裏麵,好巧,有牛牯草的解藥。這蕪荽子湯,還有這紅薯葉湯,都可解牛牯草毒。”杜太醫仔細查驗了,端起湯碗道:“太妃娘娘,請先飲用。”

    端靜太妃臉色變得很難看,接過湯碗喝了起來,杜太醫又端了另一碗湯遞給海棠。

    “慢著,不用給她喝。”端靜太妃喝道。

    水落石出,蘇青嬋輕籲出一口氣,想不到如此輕易化險為夷從陷阱中脫身,又把海棠解決了。

    蘇青嬋戌時迴到知了軒,琉璃急匆匆迎了出來:“小姐,怎麽這麽晚?沒出什麽事吧?”

    “出事了,好事兒。”蘇青嬋輕笑。

    “王爺不在,能有什麽好事?”琉璃繃緊小臉。

    “今晚太妃做了我的靠山。”這麽多天,蘇青嬋提起端靜太妃,第一次不是如臨大敵。

    端靜太妃今晚精明果斷處,令她頗感意外。

    端靜太妃喝住杜太醫不讓給海棠喝解藥湯,房躍征恰好帶了灶房的人過來,當下不用蘇青嬋提醒,端靜太妃自己就問話了,灶房的人迴道,那兩樣湯是海棠親自去交待做的。端靜太妃當時就命房躍征,把海棠關了起來,明日發落。

    “太妃怎麽一下就懷疑海棠了?就沒想著那湯是小姐交待的?”琉璃不解地問道。

    “這還用問,我要下毒害她,就不會再安排好解藥,下毒的同時又安排好解藥,自是怕萬一太醫來得不及時,好假裝口渴喝湯解毒,不用喪命。有此顧忌的,除了同時中毒的,還有何人?”蘇青嬋淺笑反問。

    “太好了,解決一

    個了。”琉璃拍胸脯。

    不過,海棠下了毒又安排了解藥做湯,她難道就不怕這麽樣查出來?蘇青嬋有些不解,左思右想,想不出此中還有無深意,索性不想了,讓送熱水進來,沐浴洗漱上床睡覺。

    知了軒沉靜了下來,慈心院那邊,端靜太妃倒在床上,口裏恨罵不絕。

    “海棠這小娼-婦,枉我平時對她不錯,竟然這樣暗算我……”

    “奴婢看著,她隻是要嫁禍給王妃,倒沒有要謀害太妃的心。”紅影眼中精光閃過,笑道:“娘娘,王妃跟娘娘說什麽?娘娘好像一下子就懷疑海棠姑娘了?”

    端靜太妃悻悻然道:“蘇青嬋說,查不出下毒之人,她願跟衍之自請下堂求去。”

    紅影愣住,萍珠呆了呆,道:“王妃這樣說,跟發毒誓差不多了。”

    “嗯,她除了出身低,小門小戶小家子氣,倒也沒看出哪不好。”端靜太妃有些氣悶,海棠的行為讓她很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蘇青嬋三番四次忍氣吞聲,給足了她麵子,也讓她心頭有些轉圜。

    這話差不多就是在誇蘇青嬋了,萍珠心中暗喜,紅影卻嚇了一跳,因鄒衍之已娶妻,又表現得對蘇青嬋一往情深,明月那邊,略有鬆懈倦怠,端靜太妃如果再給蘇青嬋軟化了,明月就會失了鬥誌。

    明月無法登堂入室,她以前使的那麽多功夫,便白費力了。

    端靜太妃和紅影萍珠正說著話,看守海棠的婆子來報,海棠求見,有話要申訴。

    “不見。”端靜太妃嫌惡地擺手。

    “娘娘見一見聽聽她說些什麽亦無妨。”紅影勸道。

    ***

    這日給蘇青嬋反咬了一口,女兒也給繞了進去,普安王妃有些鬱悶,隻是她慣會掩蓋心事,夫人們請來了,也不能因蘇青嬋母女姑侄三人走了就不繼續下去,還是喜笑晏晏請夫人們用膳聽曲。

    黃昏時送走夫人們,普安王妃迴房,明月已在她房中候著,皎好的一張臉黑沉沉的,見普安王妃進門,紅紅的眼眶掉了淚下來。

    “怎麽啦?”

    “蘇家欺人太甚……”明月哭著訴說,下午門外來了一個衣著光鮮的人,捧著一株半人高的紅珊瑚樹,道是替人送禮,要明月親自出去接禮物,門房看著那珊瑚樹不是尋常之物,遂讓二門傳話請明月出去。

    從大門外到二門通傳再等到明月出去,普安王府門外已聚集了不少人

    ,還有來赴宴的夫人們的馬車夫也一起圍觀著,恐怕一下午時間,蘇大少給明月送禮的消息,就傳揚開了。

    “好快的動作,好伶俐的心思。”普安王妃冷冷一笑,對明月道:“盡管收下,不用哭,蘇家的家底,誰不知道呢,把靖王爺送的聘金花完了,看還怎麽折騰。”

    “娘,那女兒的名聲,就由得他們糟塌?”明月哭道:“娘,你沒見過蘇青嬋大哥,雖說不是五短三粗,可……可行事蠢呆傻,沒點成算,女兒的名字與那種人一起提,也丟盡了臉。”

    “什麽臉不臉的?”普安王妃淡笑,摸摸明月的頭,道:“若是要臉麵,你就別想著嫁靖王當續弦了。”

    “娘。”明月委屈地抬頭。

    普安王妃漠然道:“放眼整個京城,門第跟咱家相當,容色能配得上你的,根本沒有,即使後來嫁給靖王,你是黃花大閨女,他是二婚,也屈就了,若是嫁給別人,更是低就的不知低了多少,所以,這名聲,咱也不用在意。”

    明月豁然開朗,點頭道:“我明白了,娘的意思,我的身份地位,隻有我挑人家,沒有人家挑我之理,不用在意,讓蘇青嬋白使力。”

    “嗯,蘇大給你送禮,門第不相當,人家雖說知道他對你有意思,可也會覺得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關鍵是你別再和他碰麵,別弄出曖昧給人嚼舌根。”

    明月點頭應下,母女倆一起用過晚膳,明月迴房而去。普安王妃在明月走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動也不動。

    她方才和明月說得輕鬆,其實上,蘇大少給明月送禮物的舉動,影響極壞。

    若隻是一個蘇家,普安王府大可打上門去,把蘇家抄個落花流水,向眾人表明普安王府看不上蘇家,可蘇家背後有個靖王爺,還有個淑妃,雖是寒門,卻不容普安王府放肆。

    不能再拖下去了,靖王府這邊,若是委實沒希望,隻能退而求其次,在四品五品的京官家庭裏找人物品格好的,把女兒盡快嫁掉。

    普安王妃一夜無眠,為自己為女兒悲歎,天亮起床,侍候的老嬤嬤一邊給她梳頭,一邊低聲匯報普安王昨日的動靜,說完老的,又說小的,老嬤嬤道:“靖王府的紅影姑娘,絕早過來找郡主,不知靖王府出了什麽事沒。”

    普安王妃微微皺眉,頗感厭煩,有些後悔,這麽多年,不該把心思放在鄒衍之頭上,端靜太妃實實讓她看不上眼。

    這麽早過來,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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