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楠依稀的記憶中,他的童年歲月是漫長而殘酷的,美麗的母親來自於軍隊的文工團,即使嫁給父親後,每日也隻是坐在梳妝台前打扮,而父親始終不苟言笑,總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在近乎軍事化的家庭教育中,年幼的紀楠在每個寒冬的早晨,總會被父親扔出家門,“爸,我冷……”小小的紀楠蜷縮著身體,望著外麵一片漆黑的夜色,滿地的白雪反射著淡薄的晨光,唿嘯的北風雜夾著鵝毛大的雪花狠狠砸過來。


    紀楠穿的格外單薄,他像觸電一樣不斷的發抖,但父親的臉上卻沒有任何一絲表情,隻是默默從背後用力將他推出溫暖的房子,厲聲吼道:“冷,你就去跑,跑到渾身發熱為止。”


    紀楠緊咬著牙關,隻穿著一件薄得幾乎透風的白t恤,在黎明零下十幾度的低溫裏,獨自一個人頂著寒風,奔跑在暴雪中的軍區大院裏。


    父親雙手剪在背後,站在二樓的陽台上隔著玻璃望向紀楠,如刀似箭的飛雪簌簌落下,劈頭蓋臉的打過來,冷得紀楠渾身都在發僵發痛。


    紀楠放眼望去,整個軍區大院都浸透在黑暗與沉默中,隻有孤獨的他在雪地裏奔跑,道路兩邊的路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每每經過路燈旁的時候,紀楠常會不由自主的減慢速度,他唿哧哧的從口中噴出熱氣,昂頭望著這丁點薄弱的光芒,好像是整個世界裏唯一的陪伴。


    從一雙雙跑壞的運動鞋,到練習打槍,在父親的高壓政策下,紀楠沒有一刻的停歇,他明白,他的父親是戰功顯赫的司令,父親不願意紀楠進入軍區後落人口舌,他要紀楠必須出類拔萃。


    盡管紀楠什麽都懂,什麽都明白,但他覺得自己始終是孤獨的,甚至連被人羨慕的優秀,都是孤寂的。


    “啪!啪!啪!”一聲接一聲,子彈瞬間穿透靶子最中央的紅心,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從每一個霧濃霜寒的早晨,到每一個黃昏落日的傍晚,紀楠都如父親所希望的,努力做到最優秀,他發狂一樣的練槍,每天胳膊都像纏著千斤重的鐵鉛,酸沉的甚至連筷子都舉不起來。


    紀楠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握槍的位置上留下烏紫的瘀痕,每一發子彈從槍口射出去的時候,那種烙在記憶深處,疼到結了痂的痛苦,隻有他自己的心底最清楚。


    紀楠過去一直奢望,自己的優秀可以換來父親的另眼相待,但父親永遠是冷漠的,即使紀楠槍槍命中,百步穿楊,父親也不曾瞥過一眼,似乎這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開始紀楠隻是為了獲得父親的認可,到後來,他是真的停不下來了,因為隻要他有片刻的停頓,心底那份可怕的孤獨就會瞬間蔓延開來,幾乎要吞噬掉他的心魄。


    隻有扣動扳機,屏息靜氣舉起槍支瞄準的那一刹那,紀楠的腦中才會一片空白,才會有短暫的安寧。


    在漫長的歲月裏,孤獨的紀楠,不過是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同與肯定,哪怕隻是一個眼神,紀楠卻像大漠中迷途的人渴望飲水一樣,他日複一日,不斷的努力,不斷的練習,不斷變得優秀。


    可當滿場喝彩聲響起時,紀楠無疑成了整個軍區最優秀的學生,但那一刻,紀楠已不再迴頭期待父親滿意的眼神,紀楠那與年齡不符的淡泊沉穩,原是他等待太久的寂寥。


    十四歲那年,紀楠因為訓練過度受傷住院,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嗅著軍區醫院裏濃重的消毒水味。


    在醫院裏治療的日子和往常一樣單調而枯燥,紀楠獨自躺在病床上望向窗外搖曳的大樹,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發出好似銅鈴般的樂曲。


    “來讓我看看咱們的少年精英病情如何了。”穿白大褂的醫生笑著走進病房內,紀楠半坐在床上不吭聲,隻是任由主治醫生查看自己的病情。


    醫生邊看邊在本子上記錄著潦草的字跡,“小小年紀的怎麽總是愁眉不展?”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好奇地瞥了紀楠一眼。


    “沒什麽可高興,也沒什麽不高興的。”紀楠冷冷的迴了一句,他的聲音裏透出一股淡淡的涼薄。


    “哈哈,要是我女兒也像你一樣,那家裏就安靜多了!”醫生大笑起來,連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細縫。


    紀楠微微抬頭疑惑地看向主治醫生,這位中年醫生姓朱,年齡和自己的父親差不多,但為人風趣談笑自若,比紀楠嚴肅的父親和藹親近許多。


    “喏,給你瞧瞧,我女兒,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沒見到她人就能聽見她的笑聲啦!”醫生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紀楠。


    紀楠怔了下,他並沒有要看醫生女兒照片的意思,但熱情的醫生卻已將照片遞到了紀楠的麵前,似乎話語中充滿了對女兒的自豪。


    其實紀楠很好奇外麵同齡的孩子都是什麽樣,在他的世界中,除了冰冷的軍事機械,一腔熱血的戰友,即使最要好的何斌卿,也總是若即若離,表麵上時常掛著微笑,但紀楠卻總覺得,兩人之間有著一層微妙的隔閡。


    紀楠猶豫了下,慢慢接過醫生遞來的照片,看到照片的一刻,紀楠不由愣住了,照片上的女孩子其實算不上漂亮,十幾歲剛出頭的年紀,不過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但女孩子臉上神采飛揚的笑容,鬢際流香的倩影無不透出俏皮與純真,尤其她那雙幾乎亮到會發光的眼睛,好像把整個太陽的光芒都揉碎填進了她的黑眸中,一雙沉甸甸的大眼睛凝聚著無限的明媚和靈氣。


    紀楠習慣了軍區的生活,倒並不曾見過同齡的女孩,盡管隻是一張單薄的照片,卻是紀楠對女孩子最初的印象。


    “朱醫生,不好了,303的病人剛才忽然昏倒啦!”門外急匆匆衝進來一名護士,驚慌的對著微笑的朱醫生喊叫道。


    “什麽?怎麽迴事?”朱醫生扭頭大步跑了出去,紀楠猛地反應過來,正要依依不舍的將手中的照片還給主治醫生時,但朱醫生已經瞬間衝出了病房。


    “等朱醫生迴來再給他吧。”紀楠嘟噥著,繼續盯著照片上笑靨如花的女孩子,唇畔不由勾起一絲淺淺的笑。


    紀楠正聚精會神,專注地凝視著手中的照片時,門口卻響起有力的喊聲:“嘿,紀哥,我們來接你啦!”


    紀楠慌忙將照片夾進枕邊的書中,他有些尷尬地抬頭笑道:“你,你們怎麽來了?”


    一群年輕的男孩子笑著擁進病房內,“醫生說你沒事了,讓我們今天過來接你呢,怎麽,紀哥是不是對醫院裏的護士姐姐們,還戀戀不舍呢?”


    紀楠冷冷地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隻是總覺得忽然被這群臭小子瞧見,自己盯著一個女孩子的照片瞧,一定會被他們好好嘲弄一番的。


    “行了,紀哥別磨蹭啦,你去換衣服,我們幫你收拾東西。”一群男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左右簇擁著紀楠。


    紀楠顧不上去管書裏的照片,隻得起身去拿櫃子裏的衣服。


    “對了,紀哥,司令說讓你下午去找他一趟。”紀楠邊取櫃子裏的衣服,邊問道:“什麽事?”“你爸叫你,我哪兒知道啊。”


    “爸……”紀楠輕聲嘟噥著這個字,不由冷哼了一聲。


    被分散注意力的紀楠,完全沒有想到,身後幫忙收拾行李的男孩子,居然將夾著照片的書籍一同裝進了他的行李箱內。


    幾天後發現書中照片的紀楠,曾經想過找機會將照片還給朱醫生,但他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紀楠在宿舍熄燈後,枕著枕頭借著窗外路燈下的微光,從枕頭下取出那一方小小的照片,他瞧著照片上女孩子暖暖的笑意,忽然有種不舍,窗外微黃的光線灑落在照片上,女孩子的嘴角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


    紀楠伸出細長的手指,慢慢觸摸在反光的照片上,女孩的眼睛正如此刻夜空的星辰,微茫中閃動著灼人的光亮。


    “我今天練習了狙擊步槍,你呢,你叫什麽,白天又在幹什麽?”紀楠的喉間發出低而微的聲音,在沉寂的夜色裏,好似在同照片中的女孩子對話。


    “明天要進醫科學校進行三個月的學習,據說隻有精通人體生理學的專家,才能針對人體生理的弱點,進行特種狙殺,也能進行簡單的外科手術。”紀楠每晚都會等宿舍裏其他人睡著後,獨自借著窗外的燈光,對照片裏的女孩子自言自語,好似照片裏的她是紀楠孤獨歲月裏唯一願意去聆聽自己的人。


    紀楠將女孩子的照片放在貼近左心房的軍服口袋裏,隻有每晚才會掏出來,默默對著照片講話,照片裏她沉默的笑容,像是一種輕聲的答複和安慰,如同一個深藏在心底的老朋友,那樣熟悉而陌生,卻支撐著紀楠度過艱苦的成長生涯。作者有話要說:番外會陸續更新哦~除了紀楠和朱非朱的番外,還會有謝景寧和簡眉的番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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