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黯然地垂下眼。


    「娘……」一道低沉的聲音驀然響起。


    她眼眶中的眼水忍不住洶湧而出,抬眼,便見李楨停在門口,微頓住了腳步,然後,靜默了一瞬,抬步離去。


    那一刻,她終是淚如雨下。


    ……


    牢獄外,長歌尋到那第看守在十層地獄的鬼差,直接了斷地開口:「她那刑法還得受多久?」


    鬼差微微一怔,瞬即明白過來,長歌所問的是誰。他恭敬地答道:「那婦人在這三生之中,生前手上染著的鮮血太多,估計還得承受百年左右,才能轉世投胎。」


    百年?


    長歌輕蹙了眉,這百年於仙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然而,於一個正在地獄受刑的魂魄來說,卻度日如年。


    長歌不是什麽大慈大悲之輩,在她的意識之中,對便是對了,錯便是錯了!


    鄭氏生前所犯的罪自然是要罰,然而,說到底,她畢竟也是李楨的生母。於他而言縱然沒有養育之恩,也有十月懷胎之德。


    李楨幾次救她於險境,長歌知曉了此事,自然也不能視若不見。


    就當……就當還他一次恩情。


    她緩聲道:「若我說今日是她最後一天呢?」


    鬼差一楞,立馬臉色一變,連忙擺手道:「仙子這可萬萬使不得,你這樣會亂了天道輪迴的,況且……」


    長歌將他話給打斷,低聲道:「亂了天道輪迴亦是我來承受,你且按我的吩咐去辦就行!」


    鬼差眉頭輕擰,有些猶豫不絕:「可是……」


    長歌將冥王的令牌擺到他麵前,鬼差立即止住了聲。低聲應了一句:「是!」


    當李楨出來之時,長歌已安靜閑適地坐在桌旁飲茶,見他出來,立即將手中的杯盞放下,淡聲詢問道:「談完了?」


    李楨輕輕應了一聲:「嗯」。


    長歌霍然起身,瞧他臉色有些蒼白,眉頭輕蹙,平靜的聲音夾帶著一絲擔憂道:「你可還好?」


    李楨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幽邃如潭。


    長歌被他望的有些不太自在,將身體側轉了幾分,突地,李楨大手一伸,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淡淡的蘭馨香撲鼻而來,長歌心沒來由地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


    「當年若是沒有發生那一切,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幾不可聞地響起。


    長歌那欲推開他的手滯在了半空,又停了下來,沉默了一瞬,最後抬手輕輕拍打在他的背,安慰道:「你無須擔心,剛才我已經詢問過了這裏的鬼差,今日是她最後一日受罰,待今日一過,便可重入輪迴。」


    李楨攬著她腰間的手又緊了一分,將頭埋在她頸間,終是未在多言。


    出了冥界,凡間此刻已是日落黃昏。


    餘杭小鎮的北臨村。


    夕陽的餘輝輕灑而下,落在屋簷,原野之上,泛起一層薄薄的金光,特別是黃燦燦的麥田隨風輕曳著,好像披上了金色的薄紗,美得不可方物。


    麥田不遠處住著幾戶尋常人家,蓋著簡陋的木屋,屋內此刻燃起著裊裊的煙霧,空氣中飄散著飯香,顯然正在做飯。


    而離屋子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溪水繞著麥田汩汩流過,有三四個孩童在溪邊玩耍,閑適一片。


    突地,砰地一聲,有石頭被人丟在了溪水中,濺起水花一片,離溪水最近的一名小男孩渾身上下被水淋得透底。


    「牛娃,有本事你過來抓我啊……」有一位三歲左右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邊朝外跑邊朝她對麵的小男孩做了一個鬼臉。


    那小男孩氣鼓著腮邦子,大聲叫喊:「春花,有本事你別跑!」


    他拔腿就往小女孩的方向追去,卻不料,所站的泥一鬆,他腳下一滑,整個人往身後溪水倒下。


    「啊……」他大叫。


    「牛娃……」不遠處有婦人慌忙喊出聲。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煙色如疾電的身影一晃,那小身板已被人穩穩地接到了手中。


    牛娃抬眼一看,便見一襲煙衣,麵龐絕美無儔的男人微笑地望著他,將他提上了岸。


    牛娃也跟隨過父母去過城裏多次,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人兒,有些沒緩過神來,隻是楞楞地望著他,一時間忘了反應。


    一位粗布麻衣的婦人走了過來,一把就將牛娃提了起來,毫不客氣地往他屁股狠揍了幾下,落下的力道卻沒有多重,顯然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牛娃,你這熊孩子,叫你不要在水邊玩,你偏偏不信,現在可好,就差點掉下去了。來,讓娘好好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說著,既然要伸手脫他衣服看看傷勢。


    牛娃咧嘴一笑,拉了拉她的衣袖,奶聲奶氣道:「娘,我沒事,是這個大哥哥救了我……」


    婦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她抬眼望去,便見一襲雍容華貴的男人靜站在一旁,髮絲隨風輕曳著,舉手之間透出高貴清華之態。


    他的唇瓣浮起一絲淡雅如蘭的笑意,宛如三月的春風直撩人心底,更甚是,她覺得與這名男人有股莫名的親切之感,那種感覺極為怪異,因為她確信自己並沒有見到過他。


    婦人也隻是微微怔了一怔便迴過神來,剛顧著牛娃有沒有受傷,卻忘記了眼前這個救命恩人,她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禮。


    婦人鬆開牛娃,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恐怕我家孩子早就已經掉入這溪水裏了……」


    這小溪雖不深,但對於三四歲的孩童來說,卻也是足以致命的。她現在想想還是有些後怕。


    李楨神色溫和,淡笑了笑:「舉手之勞罷了,夫人不必客氣。」


    婦人視線又透過他,瞧見不遠處站著的那一襲淡金衫女子,女子麵若皎月,渾身上下透出一絲清冷的氣息,仿似天上高高在上的神仙,神聖而不可侵犯,就仿佛望多了一眼,就會褻瀆了一般。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注視,女子朝她微微綻放了一笑。


    那一笑世間萬物的景色在那一瞬仿佛通通失了顏色。


    婦人眼中閃過一絲驚嘆,內心難免感嘆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看的女子。男才女貌,這兩人倒是天作之合。不知怎的,她心中湧起了一絲喜悅。


    她微笑道:「現下天色已晚,公子與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妨留下來吃個便飯可好?我也好替我家頑童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長歌離他們的距離雖有些遠,這句話卻還是一分不落地落入到她耳中。


    她微微一怔,以為李楨會開口解釋,不料,李楨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如此會不會麻煩夫人?」


    她眉頭幾不可覺地輕擰了幾分。


    「公子哪的話……」婦人清秀的臉龐微笑了笑,「隻是公子與夫人不嫌棄我們這粗茶淡飯就好!」


    李楨麵上泛起一股溫雅的笑意:「如此便麻煩夫人了!」


    不錯,這名婦人正是林氏。


    她雖沒有前世的傾城容貌,但臉上那洋溢的笑容卻比之以往漂亮了許多。


    長歌與李楨隨著婦人來到屋內,一名皮膚黝煙的莊稼漢子拿著鐵勺從廚房內走了出來,見到李楨與長歌微微怔了怔。


    婦人笑著迎了上去:「當家的,這兩位貴客剛才救了咱們兒子一命,我叫他們留下來吃一頓便飯,您去廚房多燒幾個菜。」


    那男人點了點頭,似想到什麽,又吩咐道:「救命恩人得好好招待招待,你將咱們家放著的糖果拿出來好好招唿人家。」


    「知道了!」婦人嬌嗔地望了他一眼。


    前世,林氏雖喜歡李煜,卻從未不會……不……或者是說她從未不敢這般。


    每次與李煜在一起時,她雖喜悅,但那笑容卻是靦腆的。每次都會夾帶著莫名的哀傷,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那幸福就此溜走。


    李楨微微失了神。


    長歌目光在這屋內隨意掃了一眼,見屋子破舊,貴重物品幾乎沒有,唯一算得上富足的便是那豺狼貂皮,然而,那貂皮也年代久遠,落了不少皮。


    「不好意思,屋內簡舊,讓二位笑話了……」婦人笑了笑,也不閑著,伸手,便拿起擺放在桌麵上的茶壺往空的杯子倒了兩杯茶,分別遞到了長歌與李楨的麵前,慈善道:「兩位喝茶。」


    那茶杯用普通的竹筒做的,顯然用了許久,有一層煙煙的汙垢,茶也已經涼了,看這樣子倒像是隔夜的茶。


    普通人家的杯子不像是皇宮多般講究,長歌知李楨素來有極大的潔癖,難免擔擾他喝不習慣。


    李楨卻神色溫和地將那茶杯接了過來,垂下眼簾,低低地望著那杯茶,抬手,輕飲了一口。


    看到這一幕,長歌唇角浮起一絲欣慰的笑。


    婦人繼而從算得上是嶄新的櫃子中拿出一個包裹,擺放在桌麵,將它打開,五顏六色的糕點便擺了出來。


    她溫婉地笑道:「二位,這是前段時日我當家的去鎮上買的桂花糕,你們嚐嚐……」


    「桂花糕!」牛娃畢竟是小孩子,見到桂花糕,雙眼灼亮,趴在了桌麵,可憐巴巴地望著婦人,哀求道:「娘……我也要吃桂花糕……」


    婦人嗔望著他:「吃吃吃就知道吃,客人都還沒吃呢!這是誰教你的規矩,待會兒吃飯了,去洗手去……」


    牛娃撇了撇嘴,終是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


    婦人不好意思道:「小孩子不聽話,倒讓二位笑話了!」


    長歌麵上揚起一絲笑:「牛娃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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