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玨身影躍到窗外屋簷,消失不見,李楨這才緩緩收迴視線,想到此刻長歌還在他身後,他微微側了身體,便見長歌此刻凝了眸,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臉上增添了幾分淡雅的笑意,溫和道:「你在想些什麽?」


    長歌微微一頓,瞬間迴神,遽然開口,聲音有些急促:「快點天牢,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天牢?


    李楨腦中光芒一閃,立即想起一件極為重要之事,那背後之人既然利用皇後招出幻雪,那想必此人與她見過麵而且很熟才對,當即道:「我去天牢一趟。」


    說完,邁步往門走去,剛到門檻,欲拉開門,忽地,「叩叩叩……」地幾聲,有人輕輕敲了門。


    李楨毫不猶豫將門拉開。


    那內侍見到李楨,微微行禮,恭敬道:「太子殿下,剛才天牢內傳來消息,說皇後懸樑自盡了!皇上請您過甘陽宮一趟。」


    李楨向來雍容優雅的麵容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厲聲道:「你說什麽?皇後自盡了?」


    「是……」那內侍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暴怒,顫顫巍巍地答了一聲。


    李楨驟沉了眼,聲無起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那內侍低聲答道:「今兒一早斷氣的!」


    李楨眉頭深皺,衣袂一盪,人已踏步往甘陽宮的方向而去。


    皇後離奇死亡,李煜卻在此刻召見於他,長歌靜靜望著李楨的背影,難免有些擔憂,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甘陽宮內,李楨遠遠地便看見宮外擺放著一具冰冷的屍體,他目光輕輕掃了一眼,凝了凝眸,麵無表情地抬步踏入殿內。


    宮內,臥室裏麵,此刻正傳來李煜劇烈的咳嗽聲,幔帳之上,那襲明黃袍的頎長身影背部,明顯比以往佝僂了不少。


    「父皇……」李楨頓住腳步,躬了躬身作了個揖,聲音溫雅似水,泛漾起無邊的從容優雅。


    房梁之上,長歌漸漸浮現出了身形。


    李煜聞聲響,又猛地咳嗽了一聲,聲音因長時間咳嗽而有些沙啞:「你不是答應過朕,放了她一條性命嗎?為何,要言而無信,朕想聽你解釋。」


    長歌不由低頭望向李楨,發現他身體幾不可覺地僵了一僵,微垂下眼,眼睫垂下的瞬間投落兩道陰影,晦暗不明,聲音卻極為平靜:「人不是我殺的!」


    「不是?」幔帳內,李煜沉默了一瞬,他撩開幔簾,透明蒼白的麵色下是那毫不掩飾的失望之色:「宮外頭,擺放著的那具屍體,想必你在進來的時候也看見了,他是不是你安排在獄中的人?」


    李楨緩聲道:「是……」


    「既然是,那你告訴我,他與皇後無冤無仇,為何要治她於死地?」皇帝神情極為激動,又猛地咳嗽了一聲,淩厲道,「還是根本就是受人指示才動的手腳,你怕他泄露你的秘密,所以,才暗自處死了他?!」


    李楨唇角輕輕揚起一道弧度,那唇角的譏諷是再也掩藏不住。


    他闔著眼,仿佛在假寐,但一臉蒼白透明的臉色,早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又或是一個字也不想吐出。


    長歌有些疼惜地望著他,想到那日在暗室內,李楨在宋玲墳前所說的那句話,對於李煜此刻的懷疑,就像在無聲的譏笑一般。


    長歌原以為李楨會拂袖離去,可是,他並沒有。


    良久,才聽見他平靜中透著一絲憂傷的聲音傳來,低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煜雙眼仿似結了冷霜:「朕曾經說過,這個皇位定然是你的,誰也拿不走,她畢竟養育了近十年,你又何必要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李楨心似被人猛地攥住,黝黑的眸子閃過一絲陰鷙,唇邊一抹冷凝微滯,很冷很冷,就連脫口而出的話,也如臘月飛霜冰凍三尺:「我記得父皇昨天才跟我說過,為帝王者,不能過於婦人之仁,兒臣自然當謹記父皇教誨。」


    李煜渾圓的雙目驟地一睜,一隻手顫抖地指向了他,怒不可遏:「你……」


    「這天看起來又要下雨了,兒臣突然想起,東宮內還有一些要事未處理,父皇身體不適,便好生歇息,兒臣先行告退了!」李楨抬起頭,麵上重新掛上溫和的淡笑,再次作了一輯,轉身大步離去。


    走出陰鬱沉重的大殿,裏麵又猛地傳出一道劇烈的咳嗽聲,殿外候著的宮婢內侍匆匆忙忙走了進去。


    李楨卻也並未迴首,隻是猶自揚起下顎,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卻覺得無論怎麽看也是陰霾一片。


    微微停頓了一瞬,待屋內那道咳嗽聲漸漸落下去之時,他才收迴視線,踏步離去。


    李楨走出甘陽宮,許久之後,這才隱隱覺得有絲絲不對勁,頓住腳步,迴首,便發現一襲淡煙金衫的長歌立在他身後,平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李楨不由一怔,瞬即溫和道:「在我身後,怎麽不出聲?」


    長歌平靜地望他一眼,目光落在這綠葉環繞的蔓蔓青蘿之上,淡漠道:「我見你在失魂落魄的,就想看看你究竟要走到哪裏去!」


    李楨又是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黝黑的眸子左右眺望了一眼,才發現,原來這不是去東宮的路,而他,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落雲軒。


    落雲軒……


    他麵色神色一陣恍惚,視線不禁落在榕樹下那架鞦韆之上,那纏繞著綠葉的鞦韆隨風搖擺著,那鞦韆蕩漾之中,一點點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從記憶深處慢慢蔓延出來。


    嗬嗬的笑聲隨風環繞著四周,綠葉刷刷作響,鞦韆之上,一襲裙擺褶褶如雪,輕瀉於地,一位麵容精緻柔美的妙齡女子,正抱著一個粉琢玉雕的小男孩坐在鞦韆之上,慢慢地盪啊……慢慢地盪啊……


    歡笑聲時不時從裏傳出,一片溫馨而愜意。


    李楨唇角慢慢揚起一絲笑,不摻雜任何雜質的,單純而又美好的微笑。


    那抹笑,似透過了虛幻的時空,穿透了無盡的失望與黑暗,在層層夜色之下綻放出的一抹璀璨的曙光,絢亮而奪目。


    長歌微微失神,她順著李楨的視線望去,榕樹巨大人綠蔭之下,一架鞦韆微微隨著蕩漾著。


    「小時候,父皇整日憂心國事,極少時候來陪我們,特別是,當那群光彩艷麗的女人出現後,時間便越來越少了,很多時候,我見母後偷偷躲在暗處垂淚,那時,我不知為什麽,隻以為是因為父皇國事繁忙,抽不出時間陪她的原因,直到有一日,聽嬤嬤在背後議論,我才知道,她不是因為父皇國事繁忙不便陪我們,而是她痛苦,她不能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心愛的人,為了讓她不哭,我便經常纏著她帶我來這裏盪鞦韆!」


    李楨不緩不疾地說著,唇角依舊掛著雍容優雅地淺笑。


    他走到那座鞦韆旁,指尖順著藤條紋理慢慢滑下,那蘿藤因長時間未有人打理,已長了倒刺,李楨卻卻似不知痛覺一般,一路向下,頃刻之間那白皙纖細的十指,已滿是刺勾及殷紅的鮮血。


    「那段時間,母後心情果然好了許多,至此之後,我們每到黃昏落幕時候,便會準時來這裏盪鞦韆,父皇有空之時也來陪我們,那時候,我們不像身在帝王之家,倒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段期間,可謂是我們三人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


    長歌眼眸迷離,視線不自覺落在他那半張泛著森寒光芒的銀白麵具之上。


    「直到那一場大火,將這所有的一切都給打破了。」李楨唇角笑意漸冷,手中動作驟一用力,將這鞦韆給硬生生的拽了下來。


    「你幹什麽?」長歌臉色微變,立即上前,彎低身形欲將那墜落的鞦韆拂起,不料,李楨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製止住了她的動作。


    長歌撇頭望向他,李楨麵色平靜,言語淡然道:「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了,無論如何復原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


    長歌深蹙了眉,冷冷道: 「明明捨不得,為什麽要將它給毀了!」


    「沒有!」李楨鬆開了抓住她手腕的手,聲音平靜的宛如一汪死水,仿佛再大的風浪也激不起一丁點漣漪,隻是那身體的微滯泄露了他此刻心底的波動。


    長歌鳳眸深深地凝視著他,語聲平靜而緩慢:「李楨,我是仙,你瞞不了我!」


    李楨不由望著她,麵上仿佛有些疲憊:「我……」


    他剛張口,卻見長歌突地拿起了他的手,望著他那十指染滿了殷紅的血跡不由深蹙了眉。


    長歌目光落在那長滿倒刺的蘿藤上,卻想到李楨剛才的手渾然不知痛覺般抓著蘿藤滑落,一時氣從心來,手下動作驟地一用,李楨忍不住蹙了蹙眉,卻強忍著未曾吭出聲。


    長歌輕抬眉梢,麵色冰冷:「還知道痛?」


    李楨心中有絲絲柔意流淌,低垂下頭,默不吭聲,靜待批評。


    長歌又冷冷道:「竟然怕痛,明知那蘿藤上有倒刺,為什麽不避開?」


    李楨微抬了眼,靜謐的眼微微凝了一凝,本想說無礙,當觸及到她那略有些關心的視線,又撇開眼,有些不自然道:「我一時沒想起來!」


    長歌那貫來清冷的臉卻不由被他此番話給氣樂了,素手微翻,一瓶金創藥已落在她手中:「那你現在倒是知道痛了!」雖是沒好氣,那手中動作卻是輕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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