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的黑眸裏有股流動的光彩,而我,也從未見過這樣認真的他。

    你為什麽要哭?這個問題,真的重要嗎?

    我因了瓊縭的死而淚流不住,並且同所有人一樣深知人死不能複生。前人便是這樣表現悲傷,我走著他們走過的路,繼續著這一像是永遠不會變的方式。然後知情的人便會勸我應該節哀,然後那個丁老爺會罵一聲晦氣便不了了之,然後生活便理所當然地繼續下去。瓊縭的存在會被幾乎所有人包括我抹淡,隻有在特定的日子,她的音容笑貌才會在記憶之中濃烈起來,輕柔地劃出一道傷痕。

    就隻是這樣嗎?那麽她的死到底留下了什麽?改變了什麽?

    我訝異於我此刻的分析,並且也無法不為之動容。因悲傷而流淚這樣的事,自古而來,也將傳承而去。這是否就是這個世界特定的原則?後人終成今人,今人終成古人,但這樣的原則卻是恆古不變的。

    這些想法溫柔地覆上心頭,在我察覺時狠狠地壓下,令我在一刹那間仿佛不能喘息。

    “致雅。”有一雙帶著暖意的手撫上了我的眼淚。一瞬間,令我窒息的想法竟如輕雲般悄然散去。

    赤月的嘴角沒有掛著一貫的笑,而是生生扯成一條線。

    “公子,你……你在做什麽?”青繁見到他這樣逾禮的舉動,驚得不知所措。

    “借你們小姐一用。”他也不等瓊縭迴話,便把我從床上拉了起來,橫抱起出了房門。

    在我還驚愕得不能成句時,他便雙足點地,輕巧地施展輕功將我帶離致府。我抬頭看看他,卻見他的麵色極淡,隻專注地看著遠方。

    “到了。”他將我放下。

    漫天的紅葉紛紛揚揚,輕柔至極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目帶詢問地轉頭看他,卻見他嘴角泛起笑容,一如當日在後山舞劍的清冷少年,在靜謐的地方獨自妖嬈,卻又舉劍向我,嗤笑多愁。

    “為何帶我來淩府的後山?”

    “這裏沒人,你想哭可以哭得痛快一點。”

    我愕然,想不到這竟是他的理由。他的語氣帶著往日的幾分慵懶,目光卻是沒有半點玩味,隻是帶著某種不曾有過的情愫,輕輕卻又堅定地落在我的身上。

    想哭可以哭痛快一點。

    我微微揚起嘴角,心中的情感混在了一起,叫我難以分清。我當所有的人都會勸我不要哭得過傷,唯有他,允了我的放縱,默許我的宣泄。這樣的人,這樣在我預算之外的人,本應讓我覺得不安,此刻卻讓我覺得安逸無比。若說多餘的安慰隻是無形的枷鎖,那麽他給我的,便是自由。我開始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流淚了,情緒仿佛都打翻在了一起,驚慌失措之餘無法忽視那濃烈的歡愉。

    “你……”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我,“你怎麽又笑開了?不應該是大哭一場的嗎?”

    “赤月。”淚水早已被風吹幹,笑容在淚痕猶存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

    “恩?”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這樣認定我會大哭一場嗎?”

    “發生了什麽,我沒有興趣知道。”他拔出劍,輕輕地刺在滿地的楓葉上。動作漫不經心,含了他少有的溫柔。他的聲音緩慢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你是個倔強的女子,從不肯輕易落淚。”

    所以,我知道你的眼淚承受著怎樣的重量。

    所以,我知道你會抑製著自己隻等傷痛在漫漫長夜中沉澱。

    所以,我知道你是一個人留守著自我。

    ……

    他隻說了那樣的一句話,而他不說的,我也都明白了。因為倔強,不肯落淚,但一旦落淚便是千思萬緒凝在心頭,再難過也隻能隱忍著不說。

    他知道了我的隱喻,而我也聽出了他剩下的話語。

    短短浮生,有此一人,聽得見自己真正的聲音,足矣。

    “赤月,長痛過後,是更加可怕的隱忍。”

    我感懷你的知遇,卻不能因此縱容了自己,我過去就曾意識到,我不會因瓊縭擾亂了步伐。而今,依舊。

    沒有極哀,何來長痛?

    “我知道了。”他笑,俯身拾起碎得支離的楓葉,再不帶眷戀地放手,任其隨風遠去。

    “迴去吧。”他步履輕盈地走下山,“本來想看你哭得不像樣的樣子,可惜了。”

    “你的願望落了空,還真是可惜了。”我附和著,笑著走在他身後。

    赤月還是那個赤月,我卻已知道,他便是我浮生之中,彈一曲高山流水而遇到的人。

    衣裙飄然之後,是那滿山紅葉,宛如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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