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問題,實在太難選擇了。


    這些年,天機子不知道見過多少人的醜態。


    就是不知道這位小公子,在經曆了那樣的打擊之後,會想要問什麽事情。


    對麵傳來玉重錦極不平靜的唿吸聲,他腦海中有無數個念頭,那日發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斷重複,令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玉重錦的聲音摻雜著少年人的明朗和初成年時些微的粗糲,聽上去就像清亮的錦緞中藏著一粒硌手的石子。


    最後,他猛地抬起頭,眼底蘊藏著破碎的情緒和痛意,朗聲問道:“我想問,有沒有辦法,將深淵真正解決掉。”


    天機子擺弄算籌的動作頓了下,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異,他不可思議道:“你想問我的,就隻有這個?”


    玉重錦嘴唇微抿,低聲道:“當然不是,想問的還有很多,但這是我最想知道的。”


    天機子單手托著臉,看著纏繞在玉重錦身上的命線不斷變換著,仿佛玉重錦掙紮的內心正在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


    良久,天機子才輕歎道:“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玉重錦居然不問任何和自己或者和玉華清有關的事情,而是問如何解決深淵。


    玉重錦懇切地看著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有嗎?”


    天機子手中轉著算籌,淡聲道:“我亦不知。”


    玉重錦神情立刻低落下來:“這個問題,連您都無法迴答嗎?”


    “但我覺得是有的,或者說,我相信有。”天機子的聲音隨後響起。


    玉重錦愣了下,不知道天機子為何會這樣說。


    天機子空洞的眼神望向不知道何處的虛空,聲音突然溫和了起來。


    “若我真的能窺探到解決深淵的辦法,也不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犧牲的天命者了。”


    他嘴角繃成一線,輕聲道:“關於深淵,已經超出了我能窺探的天機的範疇,我能知道的,也隻有那一丁點而已。”


    玉重錦斂眉:“那您說相信有,是因為……”


    天機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為有人說她找到了解決辦法,我選擇相信她,僅此而已。”


    聽到天機子口中的那個“她”,玉重錦眼神顫動了下。


    天機子放好算籌,正色道:“好了,這個問題我迴答不了你,問個別的吧。”


    沒想到,這次玉重錦思索片刻,竟然直接起身:“多謝前輩,除此之外,我沒有要問的了。”


    天機子雙手環抱,靠在椅背上,無語道:“你們一個個的,真的完全不拿我們鬼穀當迴事對吧。”


    張口閉口都是,我沒有要問的,我不想知道,知道這些無用。


    玉重錦臉上露出片刻遲疑,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抱歉,若前輩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告辭了。”


    天機子歎息一聲:“你還是先坐一會兒吧。”


    他抬手,重新為玉重錦續上茶水,而後開口,竟直接就是一句:“你和你兄長的天生仙骨與劍骨,確實都同你父親搶奪而來的白澤骨有關。”


    玉重錦身體明顯一震,天機子接著又道:“但並不是玉華清為你們奪來的,而是你們天生的,這點沒有疑問。”


    玉重錦握著茶盞的手在輕微顫抖,他一言不發,聽著天機子繼續往下說。


    “白澤分散開的遺骸,和祂的血液一樣,可以傳給後代。你的仙骨是自白澤骨遺傳而來,就像南境那些人的血脈之力一樣。”


    玉重錦緊緊攥著拳頭,用力到關節都發白。


    天機子說完,喝了口茶,才道:“我還以為,你會向我求證,那日陣法之中,你父親做過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畢竟至今還有不少人覺得這隻是他和念一做出來的一場戲。


    整個過程之中,玉重錦沒有說一句話,卻在聽到天機子這句話時,才低沉道:“我……了解我父親,那日我問過他,縱然他否認了,我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痛苦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天機子問道  :“你日後,打算如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麵前,什麽都不問,反讓他問東問西。


    玉重錦沉吟片刻,沒有正麵迴答天機子,轉而道:“多謝天機子閣下解惑。”


    他起身鄭重行禮,而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天機子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和他身上不斷變換著的星子軌跡,第一次生出了些期待。


    期待這個孩子,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


    ……


    幾日不見,仙盟肉眼可見地蕭條。


    裏麵人往來匆匆,忙著退出的,忙著撇清關係的,迷茫前路的,還有少有的願意堅持一同重建仙盟的,各不相同。


    玉笙寒臉色仍然蒼白,毫無血色。


    墨無書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他指尖浮現出一個微笑的陣盤,那陣盤化作一道流光,匯入祁念一和玉笙寒的體內。


    這道光芒暖洋洋的,進入身體後,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但兩人都感覺到心裏輕鬆了些。


    似乎有某種無形的線被剪短了。


    將他們兩人的命運纏繞起來的同心契,解除起來,竟然如此簡單。


    玉笙寒怔然看著自己的雙手,浮現出了一個難得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毫無形象,都露出了牙齒,卻隻會讓人感覺到由衷的快樂。


    墨無書沉聲道:“無論如何,我需要向你道歉。”


    “將你無端卷入這場爭端中,受了多年的無妄之災。”


    玉笙寒緩緩搖頭:“現在說這些,沒什麽必要了。”


    他重新看向祁念一,這是他第一次不帶任何旁的緣由和眼光,正視這個從前的未婚妻。


    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一個說不清的誰對誰錯的結。


    是他父親先要殺她,所以墨君將這一切捆綁到了他的身上。


    父親的轉變,他在家中的冷遇,還有她所背負的壓力,一切都糾纏在一起,他甚至沒想過還能有能夠不剪短任何一條線,就能將這纏繞在一起的命運解開的辦法。


    但她做到了。


    玉笙寒平緩道:“過去二十年,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同時……也討厭你。”


    現在他終於能放下一切,重新欣賞這個人。


    想要成為像她這樣的人。


    祁念一沉吟片刻,對墨無書道:“師尊,我想和他單獨說兩句。”


    墨無書知趣地給他們留出了空間。


    玉笙寒有些驚訝,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麽是需要單獨說的。


    祁念一開門見山道:“同心契的另一個解法是什麽?”


    玉笙寒愕然。


    祁念一眼中寫著了然:“你已經找到了解除的方法,對吧。”


    玉笙寒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麽知道。”


    祁念一:“就當是我猜到的吧,方便告訴我嗎?”


    玉笙寒眼神往一旁遊移了下,而後才低聲道:“沒什麽不能說的,如果不是由施術者親手解除的話,同心契就隻有最後一個解法。”


    “被結下同心契的兩人,其中一方親手殺死對方,或者是……殺死自己。”


    祁念一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在天命書中,玉笙寒殺了她,卻沒有被牽連。


    所以那日玉笙寒被玉華清挾持時,最後選擇自盡,也不是為了帶她一起死,而是為了強行解除同心契。


    她迴想起書中寫的一切,再看看他們如今的狀況,隻覺得不可思議。


    祁念一又問道:“除此之外,同心契是不是還有別的秘密?”


    玉笙寒無奈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他索性和盤托出:“除了被動聯係在一起之外,被施術者可以使用同心契來做一些事情。”


    他解釋道:“約莫就是,將自身的傷勢轉移到對方身上,或者將對方的傷勢轉移到自己身上。”


    祁念一微微頷首,轉而問道:“那天你為什麽不用?”


    兩人心知肚明,她說的是哪天。


    玉笙寒靜了一會兒,無奈道:“為何要用呢。”


    祁念一失笑不已。


    玉笙寒低聲道:“之前我還覺得,我早已經看清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直到那天才發現,他還能突破我想象的下限。”


    無論在家中遭受多少冷遇,無論看見玉華清有多少算計和陰謀,玉笙寒都從沒想過,他能瘋到這個地步。


    關於玉華清,他們都沒有說太多。


    祁念一說話時,手一直放在腰側的劍柄上,現在徹底放了下來。


    她看著玉笙寒的眼睛,鄭重道:“玉笙寒,我們兩清。”


    無論是他們之前的恩怨,還是後來的交易。


    全都兩清了。


    從此江湖陌路,再不相幹。


    ……


    從仙盟離開後,祁念一沒有迴滄寰,而是直接去了蓬萊仙池。


    這個修行勝地在大陸赫赫有名,她卻是第一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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