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深淵之戰那日,非白就曾現身過,但那日忙亂的戰事中,無人有餘力關心他的去留。


    盡管這段時日都聽聞了神劍劍靈的傳說,但非白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他們仍是震撼。


    非白無奈道:“現在叫我做什麽?”


    祁念一直直看著非白,而後衝他伸出手。


    非白睫羽顫了顫,似乎有些不解,但又像了解了什麽一樣,心跳開始加快。


    他沒有猶豫,握住了祁念一伸出的手,兩人十指相扣。


    祁念一輕聲道:“雖然以往滄寰還從未出過兩人一同掃塵登高的先例,但我從未想過要獨自登這步雲梯。”


    “大道孤絕浩渺,半道折戟隕落者不知凡幾,我亦無法預估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祁念一抬頭,深深望著非白的眼睛,鄭重道:“誠然前路艱難,但並肩同行,總能有一絲慰藉。”


    “雲野,你可願和我一同走下去,去攀登劍道的巔峰,探尋大道的盡頭。”


    雲野隻覺得她的目光赤誠而直接,灼熱到幾乎要將他的靈體燙傷。


    聽到“雲野”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有一瞬怔然。


    從前,他覺得自己那些心思,抑或是旁人對她的心思,她都不懂,不曾知曉,亦不在乎。


    現在看來,連他自己也開始覺得,她似乎又是懂的。


    隻是未曾言明而已。


    雲野反手將她攥緊,然後重重的點頭。


    “得念一同行,大道無悔。”


    祁念一這才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和雲野一同,登上了步雲梯的第一級。


    三萬級步雲梯,越往高層,越孤寒,越往高層,路越窄。


    走到後來時,總讓人忍不住擔憂,如此狹窄的路,是否真的隻能由自己一人通行。


    但孤身一人站在高空時,卻能清晰的感受到風吹著步雲梯在搖晃,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烈風裹挾著,似乎要從高空,就此跌落無盡深淵。


    但還好,有人和她同行。


    大道不孤。


    在場所有人,看著祁念一和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攜手掃塵登高,灼眼的紅裙和沉靜的玄色衣擺,一同步入深不可見的雲層之中,紛紛怔然無言。


    宮淩洲在步雲梯不遠處,絕望地捂住臉:“到底是讓她鑽了空子。”


    晏懷風惆悵地看著那一雙人影:“唉,他但凡年輕一點——”


    話音未落,被溫淮瑜反手塞了一個蘋果,堵住了嘴。


    溫淮瑜想起祁念一在隕星峰時說過的話,不由失笑。


    “哪怕滄寰上下千年都隻有一人登高又如何,規矩是死的,那就可以打破。”


    祁念一認真到近乎執拗:


    “大師兄,世人皆知師尊鎮壓深淵二十載的功績,卻不知數百年前,雲野為此做過什麽,他在劍中沉睡了三百年,又像個影子一樣,給我做了兩年的劍靈,局麵能緩和到現在的樣子,他功不可沒,但從沒有人知道過。”


    “大師兄,我覺得不公。”


    後來靈虛子為了滄寰數百年的規矩,苦口婆心地勸說祁念一,讓她放棄,畢竟日後還有很多機會。


    卻沒想到,她暗中將劍偷渡出去,交給了楚斯年,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溫淮瑜:“我倒覺得,這樣還不錯。”


    他瞧著那兩人的背影,覺得十分和諧。


    晏懷風瞪他:“你就縱著她吧!早晚有一日要讓你縱容得沒邊了。”


    他說完,溫淮瑜還沒反應,宮淩洲先忍不了了:“二師兄,別的不說,但你和大師兄究竟誰更縱容小四這件事我覺得還有待商榷。”


    掃塵登高之後,祁念一的龍門禮比旁人還多了一環的,就是掌印交換。


    先前,她去到南境時,靈虛子就已經私下將滄寰首座的權力交給了她,實際上這麽多年首座令牌也一直掌握在她手中。


    但是滄寰明麵上的首座,還是溫淮瑜。


    祁念一和雲野一同走上步雲梯之後,賓客就從雲台轉移到了滄寰的主峰的主殿中。


    主殿廣場前,溫淮瑜看著祁念一緩步而來,雲野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祁念一在距離溫淮瑜三步遠的地方,雙手交疊置於額心,緩緩俯身拜下。


    謝過溫淮瑜二十年的教養之恩。


    眾人的注視之下,她從溫淮瑜手中接過那枚象征著在滄寰和掌門並立的首座令牌。


    後方席間,玉華清臉色有些難看。


    他沒想到,靈虛子將決定做的這麽突然,直接就將滄寰首座的位置給了一個黃毛丫頭。


    從今天開始,想要動她,怕是會更加困難了。


    掌印交換過後,就應該是龍門禮的最後一環,出師禮。


    龍門禮本就象征著滄寰弟子修為已經合格,可以拜謝師門,正式出師。


    到了這一環節時,下方的賓客們私下議論起來。


    “說起來,今天似乎並未見到墨君?這墨君就連小弟子的龍門禮都不參加,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不是說墨君一直在閉關修養?”


    “這話你也信?”


    “我看,今日的出師禮,多半都得要靈虛子掌門代勞了。”


    正議論著,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威嚴而又沉穩的靈壓從天而降,撞入每個人的神魂之中,如遭洗禮。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一人身穿黑底銀邊肩繡紅頂白鶴的寬袍,腳下黑色長靴輕踱,緩步而來。


    他臉上帶著一副猙獰的銀色麵具,像極了世人口耳相傳的墨君的模樣。


    這人緩慢地走到祁念一麵前,手執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


    眾人眼見祁念一再次躬身行禮,她起身後,喚了聲:“見過師尊。”


    墨無書微微點頭:“為師,來送你出師。”


    第129章 婚約之爭


    這時,人們才相信,這個帶著半塊麵具突然出現的黑衣男子,真的是墨君。


    所有人都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這些年,他們聽過了太多關於墨君的傳言,已經在腦海中將墨君的形象描摹過無數遍。


    但墨君消失太多年了,在這個健忘的世界中,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抹去很多東西存在的痕跡,哪怕他曾經是站在世界頂峰的人,同樣不能免俗。


    這些年來,有不少人都認為墨君當年重創深淵時,自己也身受重傷,早就已經羽化了。


    今天墨無書的現身,讓這樣的流言不攻自破。


    墨無書舉起手中平平無奇的鐵劍,作出一副滄浪劍起手的姿態,說道:“出劍吧。”


    祁念一鄭重地躬身行禮,而後拿出劍。


    這次,她沒有用神劍非白,而是拿出了陪伴她度過了短暫而又漫長的少時習劍時光的不夜侯。


    薄如蟬翼的竹劍如驚風掀水簾,在空氣中平緩地劃開。


    她用初學劍時的心性和狀態,來迎接師尊給予自己的最後一場指導戰。


    師徒倆相隔三丈遠,同樣以滄浪劍的第一式起手。


    墨無書麵具之下,露出一雙寒星似的眼,看著麵前的女孩。


    他已經記不太清,二十多年前,他從天機子口中聽到了新一代的天命者的下落時,是什麽心情。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但他知道,人是不能走捷徑的。


    犧牲一個又一個天命者永遠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就像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淮瑜扼殺在幼時,也斷然無法阻止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滅世之災。


    正如人們對修行之路的劃分一樣,小重山,須得遍曆人間,登崇山峻嶺,有朝一日才能一飛衝天,得見龍門。


    前人走過的捷徑,都會在後世化為更加險峻崎嶇的路。


    念一入門十幾年,他從未履行過一個師尊的職責,初次見麵是因緣際會之下的做戲,後來的指導戰,情急之下,難免倉促。如今唯一一次正式交手,竟直接越到了出師禮這一步。


    滄寰的出師禮,須得讓師尊對弟子,打一場指導戰。


    同樣是指導戰,今日要承受天下第一人厚重的劍意的人,成了祁念一自己。


    兩人同時出劍,碧海潮生彌漫開細密的水汽,滄寰弟子在一旁撐起結界,避免兩人鬥法的風波驚擾到來客。


    隻有當直麵墨無書時,祁念一才能感覺到,何為大乘。


    她在南境同墨無書聯手應對過失去理智的天尊,但那時天尊的意識並不能自控,雖然出手狠辣,卻並沒有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並不能像今日這般感受地如此真切。


    她劍下的碧海潮生是狂浪翻波,墨無書用這一劍時,卻格外的沉靜,他的海,是靜海無波亦無風。


    世人常用劍意來判斷一個人的心性。


    隻因劍意中蘊藏萬千變化,是人們出生至今所有經曆感悟所得。


    如此,才顯得劍意珍貴,輕易不可得。


    祁念一自詡這些年已經經曆了足夠多,卻在直麵大乘境時,仍然能夠被他那種沉穩強悍到可以無視一切風波的氣魄所震撼。


    獨守深淵二十載,墨無書見到了太過陰冷詭譎之物,早已錘煉出一副八風不動的心境。


    第二劍晚來風急,鐵劍在竹劍三寸之處輕輕一敲,祁念一隻覺得頓時從手麻到了腦海中。


    這陣風堪稱輕柔和緩,卻隻能讓人感受到莫名悲苦,恍如置身萬丈愁緒之中。


    和先前碧海潮生的劍意聯係在一起,讓人覺得,在這道劍意的洗禮之下,自己恍若在苦海泛舟,無風自動,向著更深處的苦痛行去,無力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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