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子平靜地摘下了眼前的星塵紗。


    顯露出來的,是一雙灰白空洞的眼睛。


    在他的目光盡頭,無數條明顯星軌匯聚,纏繞在一個點上。


    而纏繞著他的無數條命線,糾纏著通往了另一個方向。


    西洲。


    靈虛子歎息一聲:“難道是……”


    ——“不用猜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而至,再次闖入深淵結界。


    這是個鶴發老者。


    他看上去真的和尋常老人一般無二,臉上密布著暗沉的老年斑,皺紋細密,神態蒼老,就連背都開始弓了下去,全然看不出他是個修行之人。


    幾人微微點頭道:“明老,您也來了。”


    明家老太爺,天下五位太虛境中,最為年長的一人,亦是五個太虛境中修為最低的人。


    此時,退出深淵結界的眾人還不知道,五位太虛境,遠不止來了三個。


    明老太爺盯著那被困住的幽魂片刻,悵然道:“是我的叔祖父,就算他隻剩下一個影子,但剛才他阻劍尊的那一招,是我明家絕學,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忘。”


    此言一出,幾乎是要確定他們的猜測了。


    青蓮劍尊眉峰微揚,說道:“既如此,明老太爺可有——”


    話音未完,五人同時有所反應,皆敏銳地散開。


    幽魂趁勢逃脫了道尊的桎梏,鑽入成千上萬的幽魂之中。


    五人低頭看過去,眼神中的懷疑顯露無疑。


    此時,深淵底部,一具用秘法封存許久的身體,突然睜開了眼睛。


    墨無書睜開眼睛的瞬間,獨屬於他的靈壓同時而至,他化身為劍,長臂輕振,劍光透過深邃的深淵通道,向著深淵上空直射而去,補齊了深淵上空結界出現的漏洞。


    他出現的瞬間,深淵底部的躁動被他強勢按捺而下,鎮壓下去。


    至此,這場數百年未有的深淵動亂,終於徹底平息。


    拿到耀眼的劍光碰到結界時,就自發消弭了。


    但無論是此時深淵上空的五個人,還是聽命退到結界三十裏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看到了這一道明亮的劍光。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如果說祁念一的劍,是孤絕浩渺,一往無前,讓人感覺到堅定無畏;


    玉重錦的劍是飄逸瀟灑,快意酣暢,讓人聞之心向神往。


    那此時深淵之上,這道劍光,隻能用溫暖兩個字來形容。


    此刻,沒有一個劍修不是抬頭怔然遙望。


    他們不知道,為何如劍這般殺伐之器,能有如此溫暖厚重的力量。


    卻也感覺到了,同沐這一道劍光的他們,正在被更加強大的人保護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晏懷風猝然迴身,看向這一劍。


    他顫抖著,竟是許久說不出話來,唿吸間隻溢出幾個破碎的詞句。


    向來沉穩豁達的神機令主,眼眶立刻就紅了。


    裴泓靠的近些,才聽清楚了晏懷風低喃的是什麽。


    “師尊……”晏懷風深深歎息道,“他終於迴來了。”


    深淵上空,靈虛子也難以置信地迴望過去。


    “是師兄。”


    道尊緩緩舒了一口氣,對靈虛子道:“恭喜,墨君安然無恙。”


    以一己之身鎮壓深淵二十載。


    這些年,墨君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無數次懷疑,墨君是否已經隕落在深淵之中,卻也無人能給出迴答。


    如今,終於是放下心了。


    另一頭,退出深淵結界三十裏的人們嚴格踩在三十裏這條線上,原地整修。


    晏懷風正在清點神機這次的傷亡情況,祁念一四處尋找了下,終於在魔修的隊伍中找到了宮淩洲。


    魔修前來的人數不多,卻各個都是渾身浴血,血腥味甚重。


    好笑的是,就像魔域和佛國的位置一樣,哪怕是現在,感業寺的佛修們也是在距離魔修不遠處的地方落腳,看著深淵戰火尚未完全熄滅的方向,默念佛號。


    他們這群人人數相當龐大,如今四散開來,放眼望去,原野之上竟然遍地都是人影,相當震撼。


    其中南境人尤為多。


    這群初次離開南境的人,在外麵無論見了什麽都覺得新奇,就連見到人也要興致勃勃地多看幾眼。


    搖光就站在祁念一身邊,輕聲感歎道:“若不是出境,我真的想象不到,外界竟然有如此多少年英才,可見以前在神境的日子,當真是一葉障目,以為自己真的非常厲害。”


    宋之航同樣歎息道:“誰說不是呢,若不是出境,我也見識不到如此令人驚豔的符修法門。”


    他們兩人都在祁念一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卻見玉重錦突然走上前來。


    玉重錦衝她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祁念一正準備打個招唿時,就聽玉重錦像是對陌生人似的,一本正經道:“這位道友,剛才有幸,能並肩作戰一番,你的劍真的很不錯。”


    祁念一頓了下,遲疑道:“這位……道友?”


    正說著話,黎雁迴同樣走來,彬彬有禮道:“這位道友的劍,我瞧著有些眼熟,以前我有位朋友也用同樣的劍,不知道友同她可相識?”


    祁念一:“……”


    此時正好有風刮過,撩動她雪白的發絲。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前她星塵紗片刻不離眼,遮住了半張臉。


    眼睛是一張臉最重要的門戶,若是遮住眼睛,旁人便很難記住這張臉的全貌。


    尤其是現在,她一頭青絲成雪。


    這群人該不會……?


    祁念一眉心直跳,抬眸就看到楚斯年緩步而來。


    旁人她不敢說,但她從楚斯年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她能篤定,別說她頭發變白了。


    就算是變紅了變綠了變成彩色,楚斯年也能把她認出來。


    正欲開口,就見楚斯年執劍行禮,竟然也是一副對著陌生人分外客氣的樣子,然後淡聲說:“不知這位道友,姓甚名誰。”


    祁念一:“……”


    她深吸一口氣,忍不住道:“你們的眼睛——”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影飛撲上來,把她抱了個滿懷。


    蕭瑤遊看著她的頭發,作捧心擔憂狀:“我的公主殿下,這段時間你在外麵經曆了什麽,怎麽連頭發都白了。”


    她轉頭,嚴厲指責幾個男人道:“你們怎麽迴事!是瞎的嗎!念一認不出來?”


    言罷,卻見玉重錦偏過頭去,肩膀聳動,已經完全忍不住笑意了。


    楚斯年和黎雁迴要稍微收斂點,隻是略微掩麵,眸中笑意明顯。


    蕭瑤遊:“……你們什麽意思?約好了做戲不帶我是吧?合著就我一個老實人?”


    第118章 神機眾人


    玉重錦目不轉睛地看著祁念一:“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他伸手在眼前比劃了下:“還是以前的樣子比較酷。”


    以前黑紗覆在眼前,遮住半張臉,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輪廓,長發豎起持劍而立時,橫生肅殺之感。


    哪怕如此,卻看著就能辨認出,她是個劍修。


    如今摘下了覆眼的黑紗,露出的眼睛竟然是璀璨的淺金色,再又有一頭雪白的長發,瞧著不似人類,更像是高居雲端的無情仙。


    祁念一劍柄抵著下巴,認真道:“我也這麽覺得。”


    其實從拿到白澤雙眼開始,她就已經能看得見了。但那時大師兄交代她,不要讓旁人看到她生了一雙如此奇異的眼,所以仍是用星塵紗繼續係在眼前。


    但黑紗覆眼的樣子太過獨特,隻怕是經曆過無望海和南華論道的很多人都會記住有這樣一個人,倒是她真正的模樣,卻沒幾個人記得住。


    非白卻是笑道:“我倒是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比較好。”


    他突然出現,惹的眾人都是一驚。


    一個靈體,沒有半點氣息,完全就是憑空出現,沒有任何征兆。


    在這樣一群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時刻神念展開保持著警覺的修士麵前,總是顯得那麽詭異。


    祁念一已經習慣了這一幕,她一本正經地對幾人解釋道:“這是非白,是我的劍靈。”


    非白迴身,對著眾人微微頷首,便算作見禮,直接看呆了一群人。


    尤其是三個劍修。


    黎雁迴渴慕道:“此方天地間,竟真的有劍能夠生靈嗎?”


    他感慨道:“祁道友,氣運當真非同小可。”


    玉重錦直接湊了上來,圍著非白左看右看,嘖嘖稱奇:“多少劍修窮盡此生也渴求不到的劍靈,竟然被你得到了,我後悔了,早知道無望海的時候我也去和你爭上一番了。”


    他看著祁念一,躍躍欲試:“聽他們說,無望海的時候你才築基境巔峰?那時我已金丹境中期了,你不一定是我敵手。”


    祁念一緩緩揚眉:“這可不好說。”


    玉重錦開始暢想:“若當時我去了,說不定現在的神劍和劍靈,都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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