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堅信,一個不願因批命而犧牲兩個嬰孩的人,並不是眾人口中冷漠無情的聖人,相反,他是個有著大慈大悲之心的鮮活之人。


    轉念一想,能教出大師兄和二師兄這樣兩個人,墨君又怎可能是傳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饒有興致地將這封信又讀了一遍,看見“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說辭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三師兄同她一樣也沒見過師尊。


    如此算來,這封信是在三師兄入門前寫的,信中的“三個男人”指的應當是墨君自己,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兄,並沒有把三師兄算在內。


    那一條狗說的應該是威將軍,是一條在隕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養成精了的老黃狗。


    威將軍在十年前壽終正寢,享年七十八歲,在狗界已經命長到不單單用“能活”兩個字來形容了。它還有子三條孫五條,如今也都養在隕星峰,離世時,師兄妹四個人還正兒八經的給他辦了個風光大葬,就葬在二師兄的廚房邊上,每日都能聞見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圓滿。


    至於現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師兄平日的德行,覺得“三個男人和一條狗”這個說法,三師兄在“狗”這個字上,勉強也能湊個數。


    這封信字裏行間透露出的風趣和瀟灑,徹底改變了祁念一對於便宜師尊的認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初師尊給她改名,還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


    她在無數的拿劍小人剪影中,選擇了滄浪劍剩餘兩式,潮平岸闊和驚濤拍岸的劍意煉化。


    往日滄寰的劍修對練之時,最喜歡將潮平岸闊之後接驚濤拍岸,如此連成一套完整的劍式,但祁念一卻更愛將這兩招拆開來用。


    徹底煉化這兩道劍意之後,她對於滄浪劍的這後兩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難怪,世人稱劍修之劍,有招無意,便是有形無魂,無法發揮劍法之精髓。


    她修習滄浪劍十幾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劍法大成。


    內視之中,她雙臂的骨骼散發著玉質溫潤的光澤,其中雙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縷紫氣,隨著煉化進度的加深,靈氣也在日夜鍛造錘煉她的骨骼。


    玉質的光澤從雙臂蔓延至軀幹,最後在脊椎三寸之處停下,這次鍛骨停留在了最難有進益的脊柱,很多劍修甚至要耗費一生來完成鍛骨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將兩道劍意徹底煉化後,她在內視狀態下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和非白本體的聯係更加緊密了。


    和其他體驗過人劍合一感受的劍修不同是,她感覺並不是她融入劍之中,而是劍在主動融入她的身體。


    消失幾天的非白,終於從深不見底的劍海中浮現出來。


    他睜開眼時,眼底光暈流轉,劍氣四射,如同一個經過千錘百煉後的利刃,霎時出鞘。


    他出現的瞬間,近乎可怕的靈力威壓出現在了虛空之中,所有拿劍的小人剪影被擊碎,重新迴到長劍本體中,無可阻擋的虛空風暴掀起。


    這股靈壓就如同洶湧浪潮,滾滾而來,頃刻間直逼太虛。虛空之上,一個又一個因為這可怕靈壓而形成的虛空黑洞出現,似乎下一秒就要將他們吸走。


    凜冽的風暴就打在祁念一臉上,她感覺腰被一隻手箍住,這才避免了她被吸入黑洞這種,迴身一看,正是非白。


    靈壓的強度越過太虛後,緩緩停了下來,而後在祁念一不解的眼神中,又慢慢倒退了迴去,迴複成了普普通通靈力尋常的劍靈樣子了。


    這強大的靈壓穿透了他們閉關的內視虛空,駭人地在現實空間中壓下,靈力散布開,如同一張網,網羅住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漫天劍影如雨,在空中劃下雷光,霎時間耀如白晝。


    無數修士著望向天空,感受著雲層雷動,驚唿道:“這天下,難道要再出一個太虛大能了嗎?”


    院內的溫淮瑜驚駭地看向祁念一閉關的地方,雖然這股靈壓的範圍遍及整個西洲,人們根本無法確定靈壓從那個方向而來,但他冥冥之中就是能夠感覺到,靈壓真正的來源就在自己身後的這個屋子裏。


    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師妹搞出來的動靜。


    與此同時,天底下五位最強大的太虛境大能,同時睜開了眼睛。


    玉華清眸色沉凝,抬手正欲探查一番靈壓何在時,靈壓就已經淡去,他抬頭望了眼天空,雖然雲層翻滾不定,卻始終沒有劫雷落下。


    這種關頭,難道會出現新的太虛?


    玉華清抬手喚來人:“去查,所有記錄在冊的化神境,誰到了破境關頭了。”


    而被祁念一評價為不靠譜的滄寰掌門靈虛子,此刻眼神卻是驚疑不定。


    驚疑之後,他竟是流露出近乎玩味的眼神。


    “這靈壓,有點意思啊。”滄寰掌門努力迴想著,感覺這靈壓似曾相識,但對他而言又確實是陌生的。


    他腳下一動,就已經出現在了滄寰的藏書閣中,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試圖翻閱一些資料,來確定這股靈壓來自何人。


    而同在東洲的青蓮劍派,劍尊立於山巔,拔劍指向漫天劍雨,他手中青蓮劍震顫不止,劍尊終於睜開那雙似有醉意卻清明如寒星的眼。


    “青蓮啊,你也感受到了嗎。”


    青蓮劍身劃過白練驚鴻,似是迴應。


    劍尊朗笑直擊長空:“是他,是他啊!”


    涼州感業寺,年邁的方丈低聲念了句佛號。


    人們等待著劫雷降下時,雲層又翻滾著將靈壓隱匿了起來,勢同山洪席卷的靈壓又悄然消失了。


    非白看著她怔然片刻,頓覺一眼千年。


    祁念一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解開封印的感覺怎麽樣?”


    非白深深看著她,那眼神太過複雜,許久後才緩緩說:


    “不知該怎麽形容,很奇怪……有一些非常強大但失去已久的東西,迴到了我體內。”


    非白看著自己的雙手,眸光閃爍,眉頭皺起,目露懷疑。


    “感覺不像你自己了?”


    非白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一些在長久的沉眠中被遺忘的記憶,零碎地找迴來了一部分,他還沒能完全吸收。


    “不、不是。”


    非白深深合攏掌心,眼似曜石般深邃。


    “應該說,更像我自己了。”


    這次閉關收獲甚多,祁念一從內視狀態退出,調息一番後,發現自己境界已經晉升到金丹境巔峰了。


    飽滿充盈的靈力和圓融的心境,現在的她距離踏出元嬰境的那一步,也隻差一線而已。


    她現在的狀態,就是人們常說的金丹境到元嬰境最近也是最危險的一個關口——危橋。


    懸於半空,係橋之繩將斷,人行其上,危如累卵,時刻都有橋斷人亡的危險。


    劍修到了這一步,修的就是一個心境。


    祁念一捂住胸口,感受著自己心髒的怦怦跳動,剛剛煉化的兩道劍意還沒完全吸收,她現在急需戰鬥,來沉澱進階的收獲。


    空中突然出現一隻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又縮迴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突然憑空出現一隻手,感覺總有那麽點奇怪,但非白能自己控製身體虛實和出現時間之後,很喜歡嚐試一些新的動作。


    “真的不準我出手嗎?”片刻後,玄袍一擺,非白在床沿邊和她肩靠肩,“隻要我附在你的身體上,你就可以用我的力量了。”


    他現在已經可以在祁念一麵前完全的以實體出現了,盡管還是隻有祁念一一個人能夠碰到他看到他,但他現在或多或少可以動一動沒有生命的物體,還是要方便得多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頭:“無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修行,你身為劍靈再強,那也隻是我借來的力量,並不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


    非白眼睛微彎:“雖然你現在修為還不算強,但你有一顆強者之心。”


    祁念一起身梳洗一番時,非白正在研究他的本體上封印的那封信,抓著最後兩句話翻來覆去的看,劍眉深深擰起,狹長的眼中透露著不滿。


    “什麽叫‘他好用的’。”非白低聲道,“他認識我嗎,用過我嗎?他怎麽知道我好用的?”


    劍靈感覺自己的純潔被侮辱了:“我明明隻有過你一個劍主。”


    他這麽說著,看著這封信的字跡,心中又有些奇異的感受。


    祁念一動作微頓,質疑道:“你不是失憶了嗎?”


    非白輕咳了一下:“這次,找迴來了一部分記憶。”


    他強調道:“很小的一部分。”


    收拾幹淨後,祁念一推門出去的時候,天剛破曉,清光照耀天際,溫淮瑜立於門前,不知站了多久。


    聽見祁念一出門的動靜,溫淮瑜迴身看著她,目光深沉中帶著一絲探究。


    祁念一不解道:“大師兄?”


    溫淮瑜垂眸,思索片刻:“昨夜,一股太虛境的靈壓覆蓋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雲層雷動不止,但持續時間很短,很快就消失了。”


    祁念一的心漏跳一拍。


    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來昨晚非白的動靜不隻在內視的虛空中,連現實都被波及了。


    溫淮瑜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裏大概有了數,淡聲道:“現在大家都在懷疑,有哪位化神境修士即將破境時,又壓住修為,放棄渡劫了。”


    祁念一這才送了口氣。


    還沒有人懷疑到她頭上來。


    溫淮瑜在她腕上捏了捏:“傷已經好全了。”


    他意味深長道:“修為也進階金丹境巔峰了。”


    “我掐指一算,你從金丹境後期到巔峰,這才十幾天的時間,若是說出去,怕是又要讓那些人眼熱了。”


    溫淮瑜一語成讖。


    白日抽簽時,不止一個人發現了她修為又進階了,豔羨不已,私下討論了好幾輪。


    “神劍之主這個晉升速度,跟玉小公子有得一拚了吧。”


    “玉小公子比祁劍主還要大幾個月,如果祁劍主趕在下個月之前結嬰,說不定能超越玉小公子的記錄,成為有史以來最早結嬰的小重山修士。”


    “今日才剛金丹境巔峰,距離月末不過二十天了,她若能結嬰,我這就自請去隕星峰給祁劍主提鞋。”


    “那也得人家願意收你啊!上隕星峰提鞋,日日和墨君、醫仙還有神劍劍主相對,你想得倒是美。”


    這些流言飛語,祁念一並沒有放在心裏。


    她趁著剛進階的功夫,一鼓作氣打完了後麵三場論道,成為了第一組率先脫穎而出,拿下前四的出線名額的人。


    這三場比賽,她打得比前幾場要慢得多,少了一招製敵的驚豔,也沒有對陣大光明訣的聲勢如龍,她迴歸到了滄浪劍最本真的劍招,沉下心去,將這四式劍招重新連接,形成了自己最熟悉的兩套打法。


    玉華清聽聞她出線和進階的消息,隻是淡淡一笑,並沒有在意。


    “就算她如今晉升到了元嬰,那又如何。”


    連龍門都不曾見過的小重山境,怎敢與天相鬥。


    他如今在意的,隻有那日顯露出破境太虛的神秘人。


    究竟是哪個化神境,隱瞞的這麽好。


    玉盟主心中,深深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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