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瑤遊用一種“你未免也太不識好歹”的眼神譴責她:“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前往鬼穀隻為求見天機子一麵嗎?”


    這祁念一還真不知道。


    “幾乎每日,都有不下數百人去前往鬼穀,隻求能問天機子一個問題。”蕭瑤遊輕歎。


    “問前途,問姻緣,問今世,問來生,傳聞天機子能窺天命,無所不知,但幾乎從不輕易開口。他若開口,必是天命,這些年還從未有人能從天機子口中窺得天機。


    這次南華論道給出的,不是向鬼穀天機子問三個問題的機會,而是三問天道的機會,怎能不讓人心動。”


    沒想到,祁念一聽完,隻是輕嗬了聲。


    “他算什麽天道,天道在我肚子裏呢。”


    蕭瑤遊給了她一個白眼。


    祁念一隻能無奈。


    這世道,果然是有些荒唐事,連真話說出去都無人信了。


    如今天命書,可不就是在她肚子裏嗎。


    她說:“天命本就不可窺,因為天命從未有真正的定數,雖說是天底下最為神秘的門派,鬼穀也就是個算命的地方,算的還不準。”


    蕭瑤遊揶揄道:“怎麽,鬼穀給你算過?說人家算不準。”


    她原本不過開個玩笑,沒想到祁念一竟真的說:


    “算過啊。”


    “算的什麽結果啊?”


    祁念一闔眸笑了起來。


    “道消魂散,不得好死。”


    ……


    在金鵬的背上待了一日,祁念一就躺不住了。


    她禦劍飛天,和金鵬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行。


    又這般飛了七日,終於到了盧蘇城。


    巨大的金鵬落地時,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蕭瑤遊撚了道靈訣,金鵬突然收了法相,迴歸到普通鳥兒的大小,立在蕭瑤遊肩頭。


    祁念一便知這次她是有心不打算隱藏了。


    消失多年的靈修再度現世,這麽一想,這次的南華論道確實非常精彩。


    到了盧蘇城,就能看到不少從各地趕來的修士紛紛從各地趕來。


    盧蘇城已經到了昱朝的邊境地帶,同樣也是中洲的邊境,從這裏到西洲的偃陽川,其實直線距離並不遠,若是繼續由她們自己飛行,再飛上三日也能到了。


    但前方有深淵。


    深淵裂口橫貫五洲,其中,中洲和西洲之間,是裂口最寬的地方。


    深淵上空,飛鳥不渡。


    他們無法從這裏穿行過去,必須要從這裏繞行到南境,再由南境抵達偃陽川。


    三天之內穿越三洲,除了飛舟也沒有別的能夠做到。


    這盧蘇城就是相距最近的飛舟點,也是昱朝境內,相對來說修行氛圍比較濃厚的一個城市。


    或許是因為距離深淵太近,這裏的人們都是從小就開始修行,大了之後就加入護城衛中一起防備深淵來襲,路上所見行人,有不少都是修為在身,煉氣境者甚廣,其中不乏築基金丹境的修士。


    “你皇兄是個好皇帝。”


    她們到時,已是夜間。


    盧蘇城臨近深淵的方向,每十米就有一個哨口,夜晚時都耗著靈石點燃符火,徹夜不眠的輪值。護城衛都至少是煉氣境中期的修為,領頭的小隊長都已經築基。


    但臨淵而居,這裏的居民們臉上也不見終日緊張帶來的焦慮,相反,這裏的居民身上都格外有種超脫俗世的淡然之感,放眼望去,大家即便在深淵的威脅下,依然在很好的生活。


    “等往後想退隱養老的時候,這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蕭瑤遊正說著,轉眼就發現祁念一人不見了。


    還沒到宵禁的時間,祁念一在路邊買了串糖葫蘆,趁蕭瑤遊不注意,指尖搓了一道靈力遞給非白。


    非白左看右看緊張兮兮地接到手裏,斯文地用寬袖遮住下半張臉,一口在裹了糖霜的蘋果上咬下來一口,焦糖色的碎糖塊沾到下巴上,被祁念一用手指沾過,輕嗅了一口:“嗯,聞著就很甜。”


    “好吃嗎?”


    非白的身體是虛是實的時間完全讓人捉摸不透,正巧此時她又能碰到非白了,便買點甜的給他嚐嚐。


    她總覺得,對待像非白這樣在無望海一睡就是三百年,醒來已然忘卻前塵往事的空巢老劍,她身為劍主,確實應該多給予一些關愛才是。


    非白笑起來時,狹長的鳳眼就像一道彎月。


    “很甜。”


    他飄在她身邊,開始專心致誌地啃蘋果,糖葫蘆小攤上還剩下一根山楂的,她愛吃酸,便摸出幾文錢準備把最後一根糖葫蘆也買下來。


    錢還沒給到老板手裏,最後那根糖葫蘆就被另一個人提前拿走了。


    祁念一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卻愣住了。


    蕭瑤遊趕到時,驚異地看著祁念一的麵前,站著一個跟她造型裝扮有八分像的男子。


    為了出行方便,祁念一穿著一身簡單的水墨長衫,曳下的裙擺處從淺到深氤氳著水墨煙波,舉手投足間,都能看到墨色暗流湧動,外麵罩著玄色的寬袍,隻用白色的衣帶係著。


    而她麵前的男子,和她穿了一身顏色極為相近的水墨長衫和玄色寬袍,不同的是,男子身材瘦高而不纖弱。


    相似的衣服,祁念一穿起來便顯得簡約精致,而這男子就顯得飄逸神秘。


    更何況,他們兩人眼前都係著黑紗,上有點點星芒閃爍,乍一看,竟像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男女版。


    蕭瑤遊走到祁念一身邊,輕聲問:“這是哪位?”


    祁念一心說我哪知道。


    男子似乎聽見了蕭瑤遊的話,微微側頭,含笑道:“在下薄星瑋。”


    他說話的方向雖然是對著她們,但她們卻明顯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並沒有聚焦過來,而是隨著側頭的動作,向著斜前方。


    祁念一看了他片刻就能確定。


    他是個真瞎子。


    是個五感非常敏銳的瞎子。


    這人雖然用黑紗覆眼,但光看下半張臉,都能看出俊逸不凡的麵容,更因為眼前的黑紗,添了幾分神秘感。


    眼下,同一時間出現了兩個這樣奇異裝扮的人站在一起,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盧蘇城裏好些小娘子看著薄星瑋,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眼神。


    終於意識到了些什麽,薄星瑋抱歉道:“小娘子莫不是也想要這糖葫蘆?方才沒有看見小娘子,還望莫怪。”


    他說著,將手中的山楂糖葫蘆遞過來。


    祁念一淡聲道:“你先拿了,便是你的。”


    薄星瑋抿唇思索片刻,從善如流地應下,右手持著盲杖,咬著糖葫蘆離開了。


    蕭瑤遊有些愣神:“這人怎麽看著和你這麽像?”


    倒也不是相貌,畢竟這兩人都遮著半張臉,根本看不見容貌。


    祁念一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異。


    衣衫,星塵紗,眼盲。


    突然出現一個和她如此多地方都相似的人,很難不讓人多想。


    但她還沒來得及用天眼確認這人的身份,城外哨口突然傳來尖銳地鳴笛聲。


    鳴笛聲後,整座城都驚動了起來。


    所有家裏在瞬間亮起了燈火,滿城燈火通明,主城最中心的地方亮起了防衛陣法,各處小型陣盤亮起,照的整座城如同白晝。


    城中巡夜的護城衛迅速集結,沒有防備之力的凡人全都由人帶領著躲進了地下,其餘城內的修士自發結成了衛隊,跟在護城衛的身後,整裝待發。


    “號聲一長兩短,是魑魅。”


    幾乎是同時,祁念一看到無數個漆黑扭曲的身影從深淵爬了上來,飛撲上城牆,又被城牆外的防衛陣法攔住,畸形的身體貼在防衛陣法淩空構成的光壁上,數以千計,極為可怖。


    這種生物頂著一顆碩大的頭顱,頭顱上有兩個黃色小燈一樣的東西勉強能稱作是眼睛,那黃燈一樣的眼睛裏濁液激蕩,遍布血絲,仿佛隻需要戳一下,就能擠出一大泡惡心的膿水。它們的四肢異常地瘦小,所在巨大的頭顱身後,身軀宛如一道幹柴,上麵粘著四根不知是不是四肢的東西,蜷縮在枯瘦的軀幹下,靈巧的擺動。


    魑魅,最低級的深淵生物。


    也是為數最多的深淵生物。


    祁念一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


    “這、這是……”蕭瑤遊一時啞口無言。


    她們都是第一次直麵深淵之物,在此之前,對於深淵之物的了解僅限於外界的口耳相傳,再可怕的東西,沒有親眼見過,隻能憑想象,總是少了些直觀的衝擊和震撼。


    她總覺得,修行之人少年時便四處闖蕩,什麽樣的危險沒見過?無望海的妖獸潮、大陸上一個又一個秘境、如果深淵之物比這些還要可怖,那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盧蘇城的護城衛持起重裝鐵甲,在城牆邊緣豎起,衝天的靈力凝結成牆,牢牢捍衛著這座城,城中心豎起了巨靈車,由護城衛的首領操控,尋常法訣經由巨靈車發射出去,威勢會被放大近百倍。


    祁念一手中劍已出鞘。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外的魑魅,將他們的樣子牢牢記在心中。


    魑魅、魍魎。


    兩種以人為食的深淵之物。


    在原書中,她被獻祭,就是被這兩種東西一口一口啃咬致死。


    巨型護城陣連接起的小型陣法一個接一個的亮起,各色陣光在黑夜裏如同星光連成一線,此起彼伏。


    但很快,最外層的陣光就黯淡了下去。


    數以千計的魑魅揚起它們巨大的頭顱,露出口中細密的利齒,竟是狠狠地對準陣法光壁咬了下去。


    光壁在細密的利齒中咀嚼,原本是無形之物,在它們口中卻像是有形的實體一般。


    祁念一想起來了。


    深淵之物最令人恐懼無力的一點——它們能夠吞食靈力。


    無論是陣法符棣還是法訣,都是以靈力為主體,但魑魅能夠將這些靈力生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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