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究不是她。”


    多天真,把一腔真情,自身安危,全都托付在一個男人手裏。


    那時,她因為那人的多次暗示和催促,對於習劍這件事生出一些難以言喻的抗拒。


    那時,她還不知道祁念一的存在。


    如今親眼見到祁念一使劍,她才能稍微理解,上一世那些直到最後也對祁念一念念不忘,仍意難平的男人們。


    一劍霜寒,一眼天光。


    真是強啊,她月下揮劍血戰,絲毫看不出是一個靈力盡失的人。


    靈力分明是一個修士的命,但對祁念一來說好像不是。


    她隻需要一把劍。


    慕晚臉上猙獰的疤痕隨著她露出的一絲淺笑而扭曲起來,她右臂灌滿靈力,飛躍至祁念一背後,四尺三環的長刀祭出,長刀悍然一刀斬三獸。


    “昨晚的話,你沒有照做。”慕晚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冷。


    “好歹打完這場再找我算賬吧,慕大夫。”


    他們在曠野上停留了五日,隊伍從最初的十五人,變成現在的一百三十多人。


    按照雲娘給的地圖,他們避開了曠野上有強大妖獸聚集的地區,盡量尋找失散在曠野上的同伴。這次進入無望海降落地點完全隨機,隻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落在了距離人族三城比較近的地方。


    僅僅五日而已,他們見到了無數的慘劇。


    血月之下,親眼目睹同伴被妖獸撕咬致死,身邊隻留下一地魂兵。


    有的是陌生人的,有的則是同行親友的。


    分明前幾日,他們還在船上談笑風生,暢想天下大事凡我所想無所不平,沒想到,隻需一場血月,一個活生生的人,片刻就能成為魂兵。


    有人抱著親友留下的魂兵,加入了北上妖域的隊伍。


    有人抹幹眼淚,佝僂著身軀,狼狽地向靖安的方向逃竄。


    入夜後,為了防止引來妖獸,沒有人敢點火,就著清冷的月光席地而坐,有人抱著同門親友身死後化成的魂兵嚎啕大哭,被蕭瑤遊拍拍肩膀,往手裏塞了一塊肉幹。


    “吃吧,吃了才有力氣殺妖。”


    “師兄,師兄本來可以活下來的。”他胡亂抹著眼淚,一口一口惡狠狠地咬著烤製好的妖獸肉幹,“都是因為我。”


    他抱著師兄師姐所化的玉筆和紅纓槍,眼眶通紅,哽咽道:“其實我自己都覺得,我們這一群金丹境都沒有一個的人,要去殺五個元嬰境妖修,實在太異想天開了些,但不為師兄師姐報了這仇,我這輩子都無法鬆開這口氣。”


    夜空很靜,人群中有人鬱鬱出聲:“是啊,我也不是不害怕,但如果親眼看見同門師兄弟,多年好友就這麽死於妖獸之口而不去做些什麽,怕是修行之途,終身也就止步於此了。”這人沉沉笑了一聲:“我可還想破境邁入小重山呢。”


    少年遊千山,小重山隻不過是第一道坎。


    眾人一路拚殺,到淮安城時,已是日暮時分。


    城外三公裏時,祁念一就感覺到不對。


    不遠處塵煙彌散,她靜聽之下,能聽到接連不斷的拚殺聲。


    “妖獸同淮安城內修士在交戰。”


    她說完,便拔出了劍。


    第17章 熊貓幼崽


    為首的是淮安城年邁的城主,他身側腳下每三步都能升起一個不同陣法的,正是謝天行。


    即便祁念一如今沒有完整的視力,但謝天行身上的光同樣獨特到讓她無法忽略。


    這一波的妖獸數量更為龐大,遠遠望去似乎都看不到頭,而且比起前幾日靖安城遇到的那一批,修為整體都要上升一個幅度。


    淮安城守得便也更艱難。


    謝天行這輩子都沒有同時指揮過這麽多個防禦陣法過。


    他此刻幾乎已經把腦子分成了十幾份,才能保證防禦陣法固若金湯地守在眾人麵前,他不敢分神哪怕一瞬,因為隻要有一息的機會,妖獸都能破開防禦陣法衝進來。


    而他身旁,淮安城最強的修士城主歐俊明就在剛才重傷。


    明明今夜並非血月,為何妖獸仍舊攻城?


    沒有人知道。


    這個城守得住嗎?


    也沒有人知道。


    “最近兩個月的妖獸狂潮一次比一次更猛,這幾個妖王是瘋了嗎!”淮安城內原有的修士惡狠狠地斬落敵首,他荒謬地看見,不停衝襲的妖獸群之中,甚至有不少的數量,都還是妖族中的幼崽。


    “它們以前從來不會讓幼崽上戰場的!”


    血戰不過剛剛開始,就已經麵對如此狂潮,眾人心中都不免生出絕望。


    但就在這瞬間,它們感覺,前方妖獸的威脅似乎小了不少。


    有人遠遠望去,見到妖獸潮的另外一端,似乎有人影閃動。


    “好像……是援兵。”


    援兵?


    無望海雖大,但人修屈指可數,不是縮在城裏就是散落在曠野,什麽樣的人能夠殺的眾多妖獸都有所退懼?


    “真的是援兵!”


    謝天行咬著牙,用僅剩的靈力再次繪出一道陣法,人修這處瞬間爆開刺眼白芒,猶如天光重現。


    趁著這一瞬的光,謝天行終於看清了。


    妖獸狂潮的另一頭,是一群人修。


    他見過的,沒見過的。


    而人群之中,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無比熟悉的、彌漫著水汽和潮聲的劍法。


    謝天行捂著自己生疼的氣海,心髒怦怦地跳動著。


    是她來了。


    又是一夜血戰,祁念一能夠控製的潮氣從七枚變成了十一枚。


    氣海中的書冊,自她決定要幫無望海的人們戰勝妖修起,就沒有終止過閃爍,金光紅光相間,像是在提醒祁念一——你又逆天而行了。


    祁念一才不管這些。


    她道心的縫隙,皆因天命而起。


    如今違逆天命救無望海中被困之人,不過是應心而行。


    她隱約感覺到,因為自己違逆天命救人之舉,她道心的那一絲縫隙,正在悄然補圓。


    她有預感,她快結丹了。


    就連淮安城年邁的城主都沒想過,他們這次能勝。


    歐俊明被攙著坐下的時候,深深地喘了口氣,然後指著滿地狼藉的戰場,抖著嗓子說:“快、快——”


    他手下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散落了一地的妖丹收了起來。


    老城主看著麵前橫空殺出的滿身腥血的救星,渾濁的眼眸裏迸射出不符合年紀的精光。


    這群人影影幢幢,自曠野集結而來,因這些日子斬殺的妖獸太多,總是衣衫染血,便全都換上了一席黑衣,自內向外都散發出肅殺之氣,甚至有著遠超築基境的戰鬥能力。


    他們不像修士,更像是一群戰士。


    “你們出城那日,我就接到雲娘的傳信了。”歐俊明脊背佝僂著,看著像一個完完全全的老人,絲毫讓人感受不到,他是一個金丹境後期的修士。


    “確實是一個很瘋的想法。”老頭子艱難的支起腰,眯著眼睛,目光最終定格在了祁念一身上,又落到她手中的竹劍上,“雲娘說她在曠野撿迴來一個小棒槌,現在看來,她分明是撿了一把劍。”


    有人開始熟練的打掃戰場,甚至撿迴來很多沒有被殺死的妖獸幼崽,這些幼崽以往都狠好地被護在族群內,但最近不知為何,妖王顯然有些不對勁,就連幼崽都放出來攻城了。


    幼年期的小獸看著還有幾分可愛,也並不會傷人,因此成為了無望海人修簽訂靈寵盟約的最佳選擇。


    人總是難以抵抗毛茸茸又弱小無力的生物,即便這些看似軟萌可愛的小獸在長大之後,就會化為襲向人群的利齒。


    歐俊明在知道玉笙寒帶領仙盟眾人守在靖安城不願外出時,毫不意外:“三百年前,把我們這群人封在無望海的,就是仙盟。他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騙我們一定放我們出去,結果呢,三百年過去,當年同仙盟立誓之人,都已經死的隻剩下我一個了。”


    祁念一這才知道,為什麽這群馳援無望海的修士會心甘情願被封鎖在境內。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個騙局。


    “我在城內張榜問過了。”歐俊明擺手,“先停一下,都過來。”


    祁念一看著數百人正從城內各個地方趕來,站在歐俊明身後,巧合的是,雙方都是一襲黑衣,眼底有著同樣的質疑和戰意。


    “少年人一身是膽,竟也有這麽多人願意一起去執行你那個瘋狂的計劃。”歐俊明笑笑,“還有三分之二的人選擇退守城中,我們就在這裏,守著人類最後的領土。”


    他身後,有個眼神格外不羈的男修說:“就算我永遠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但好歹我要讓我娘不再每天都擔心妖獸會把孩子叼走。”


    這是個在無望海內出生長大,從未見過外界的人。


    “老頭,你放心吧,我們去探探就迴來。”他說,“如果迴不來……就當是給你們做先鋒了。”


    歐俊明長歎一聲:“我們這樣一群被天道所棄的人,又是何必呢。”


    “你們這是在逆天而行啊。”


    “那又如何呢。”祁念一突然出聲,沾染血色的臉龐,映襯的冷白膚色如月姣姣。


    “為眾人抱薪者,最終被圍困於風雪。若天道是這樣的天道,逆了它又何妨。”


    氣海中的書冊不滿地連翻好幾頁。


    再次上路時,一百三十人變成了四百五十人。


    由於歐俊明老爺子熱情的款待,祁念一帶來的這一百三十多人,有大半都已經獲得了本命靈兵,甚至有不少靈感較強的人,還契約了一隻毛茸茸在地上打滾的靈寵。


    前往北境妖域前,祁念一讓人清點了下全部人數,卻發現了一個沒有被人契約,跟著人群偷跑出來的妖獸幼崽。


    “這幼崽生的甚是怪異,從未見過,也沒有半分靈力,契約了也無用。”


    祁念一盯著那幼崽看了半天。


    她現在本應該是看不見的,但這隻幼崽身上的光實在過於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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