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一揮劍時,感受到氣海靈力旋轉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似乎是氣海出了什麽問題,她沒空深究,執劍而上。


    這約摸是初入此境的少年遊修士們,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時辰。


    不斷有人倒下又補上,妖獸的襲擊如浪潮一般似乎看不到盡頭,此行唯二沒有參戰的兩人——醫修雲玨正手忙腳亂地治療所有受傷的同伴,蕭瑤遊叼在嘴裏的狗尾巴草早就不知道去哪裏了,她戰鬥力不強,但身法極快,所有受傷的人員,需要的補給,全由她一個人補上。


    直到朦朧的光暈從地平線出現,血色的月輪悄然隱去。


    祁念一的右臂已經酸脹得完全抬不起來了,她今夜至少揮出了十幾萬劍,吸足了鮮血得不夜侯發出鋒利的嗡鳴。


    她清楚的聽到,此刻每一個人心中都隻有一個念頭。


    [終於結束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


    少女劍修沒有收迴她的劍,開始緩慢旋轉起氣海中的靈力。


    但靈力的旋轉速度越來越慢,甚至在慢慢消弭。


    沒等她搞清楚自己身體變化的原因,就聽見城牆上傳來的痛唿。


    “師姐!!”


    “老徐——”


    薛堰又驚又慟地抱住紀之柔癱倒下去的身體,她胸腔破開一個大洞,兩條被斬斷的巨蛇,竟然爆發出臨死前的怒擊,蛇頭猛地竄出,直襲向距離最近的幾人。


    被紀之柔撲開時,薛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然後他就看見師姐慘敗的笑,永遠的定格在了臉上。


    另一頭,蛇頭咬住了老徐的喉嚨,鮮血狂湧,隻在瞬間,老徐就已經生機奄奄。


    “讓開,都讓開,我是醫修,讓我看看——”在場唯一的醫修雲玨背著醫藥箱踉踉蹌蹌的跑來,卻在看見老徐和紀之柔的情形時,難過地搖頭。


    老徐似乎還有一線意識沒有消散,他正是城中組織眾人結成符陣的符修,他望向雲娘,慘淡的扯扯嘴角,卻沒笑出來,喉嚨被咬斷,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雲娘隻能從他的嘴型勉強看出他想說什麽。


    雲娘不忍地轉頭,眼眶鮮紅,卻沒有落淚,隻是啞著嗓子說,對曲微說:“丫頭,你過來。”


    曲微茫然地走近,看著先前還並肩作戰的符修前輩,他精妙的符陣手法還令她傾佩不已,她踉蹌地跪坐在老徐旁邊:“徐前輩……”


    老徐眼神逐漸失焦,但仍然用力地看著曲微,像在考量什麽,而後釋然一笑,用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曲微的手,沒了氣息。


    令眾人震驚的是,老徐死後沒有留下屍體,他的身體竟是化成一道光。


    那光芒漸漸聚攏,凝成了九張符紙的樣子,匯入曲微的身體裏。


    曲微難以置信,啞聲說:“這是,本命……靈兵?”


    在本命靈兵的契約下,曲微築基境後期的修為很快來到築基境巔峰,隻差一線便能結丹。


    城樓上一片死寂,連驚唿都被壓抑住。


    祁念一就算用天聽,也隻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心跳和唿吸。


    她轉過頭,深深閉上眼睛。


    “那是什麽……”


    “為什麽他死後,化成了靈兵?”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震撼和難以置信。


    就連玉笙寒,清寒凜冽的眼底,都掠過一絲震動。


    祁念一平靜地轉頭,靜默不過片刻,耳畔又想起了眾人的心聲。


    ——無外乎,是關於靈兵的討論。


    這場名為無望,目標探鋒的試煉,終於向這群尚且稚嫩的少年遊修士,撕開了最殘忍的麵紗。


    雲娘的聲音,平靜得仿佛這種事情早就習已為常。


    朗河冷笑一聲,從旁走過:“每次有外人進來都是這樣,還不清楚我們這是個吃人的地方嗎?”


    雲娘淡然地指揮手下人收拾城外的一地狼藉,垂眸說:“小娃子們不知道此境兇險,情有可原,你脾氣別總是這麽差。”


    朗河別過臉去,不再多說。


    雲娘看著被驚得說不出話的眾人,漠然解釋:“這裏是一個被詛咒的地方。”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的月亮就變成了紅色,像血一樣。從那之後,被血月照射過的人修,死後不會留有屍體,而是會化成魂兵。”


    “魂兵凝聚了這人生前的所有修為,是當世能夠出現的,最高品階的靈兵。”


    雲娘看著他們,平靜地笑了:“你們不是很多人都是為此而來嗎?”


    眾人心中都泛起一陣涼意。


    城牆那頭,薛堰終於在親眼看到紀之柔化為魂兵,成為他的本命靈兵之後,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夜戰亂,所有人的體力和精力都繃到了極限。


    戰場被打掃完後,城內有人送來了處理幹淨的妖獸屍體。


    妖獸的利齒、皮毛、骨骼、妖丹,甚至眼睛,毒液。


    這些東西在境外都是千金難求的寶貝,但眼下他們連碰都不想碰。


    太陽升起,但戰鬥了一夜的眾人,都沒有心思睡覺。


    祁念一漫步在城內,觀察城中的一切,然後突然被人拉了過去,她蹙著眉,把自己的領子和袖口拍服帖,發現麵前站著的是蕭瑤遊和薛堰。


    她不解地挑眉。


    薛堰還沒從極度的悲傷中迴過神,蕭瑤遊神色無比沉重。


    薛堰,這個在一開始偷聽譏諷她異想天開不自量力的音修,現在雙目赤紅,緊緊抱住紀之柔化成的琴。


    “你打算怎麽做,我跟著你。”薛堰一字一句,聲音嘶啞之極。


    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和其他秘境一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試煉而已。


    盡管總有傳言說無望海的死亡率很高,但他也沒有往心裏去。


    九轉音闕身為大陸七大宗門之一,他身為九轉音闕尊主之子,自然有不懼的底氣。


    然後他這麽輕鬆著來,本想輕鬆著離開。


    沒想到,師姐……師姐就這麽沒了。


    短短一日,這個年輕的音修仿佛老了好幾歲,他木然道:“無論你想怎麽贏得戰事,我都幫你,我隻要報仇。”


    蕭瑤遊拍拍他的肩,無聲歎息。


    紀之柔生前的武器是七弦琴,而薛堰是竹笛,這本不相通,其實並不適合做薛堰的本命靈兵。


    但師姐弟的心意在那一瞬間無聲共鳴。


    他不願師姐死後的魂兵都沒有歸處,不如用他自己的身體來接納。


    從今往後,他琴笛雙修,帶著師姐一起活下去。


    “所以,此前進入無望海的人,全都嚴格保密本命靈兵的由來,就是因為這個嗎。”蕭瑤遊眼底蒙著一層陰翳,“怕如果我們提前知道了本命靈兵的真相,有心之人會大開殺戒,在無望海刻意謀殺人修,對嗎?”


    祁念一搖頭:“我不知道。”


    “剛才我研究過了你賣給我的地圖,如果地圖所指的方位正確的話,那我要找的劍,在無望海的最北邊,元嬰境後期妖修——踏雲貔貅的領地。”


    蕭瑤遊沉聲:“我不能告訴你我消息的來源,但我能保證地圖是真的。”


    “你不願說,那我便不問。”祁念一緩緩道。


    “那你為何想要幫此處人修贏得戰事?”


    “我要去北境妖域尋劍,不想一直耗在這裏。”祁念一冷靜道。


    “若是此境人修死後會化為魂兵,且能被妖修以戰利品的方式收存起來,那就證明貔貅的領地,除了雲野之劍外,還有更多的魂兵。”祁念一轉身離開時,聽見蕭瑤遊這樣說。


    “你隻是不想要人修無謂的犧牲,對吧。”


    從最初相識起就吊兒郎當,笑容仿佛麵具一樣掛在臉上的消息販子,此刻終於露出了一絲沉重而真心的笑容。


    “陪你瘋一次吧。”


    第14章 分道揚鑣


    無望海的夜,比白天還要難熬得多。


    盡管今夜並非血月,迴想起前日無休無止的獸潮,眾人心中仍是一陣後怕。


    這次,祁念一再提出想要主動出擊的想法時,支持者明顯多了起來。


    除了提前來找過她的薛堰和蕭瑤遊,滄寰的同門,還有幾個散修,也都站到了她這邊。


    這麽一算下來,同意插手無望海人妖兩族戰事的人數,竟然和堅持明哲保身三十日後便離開的人數形成五五之勢。


    玉笙寒看著麵前的少女劍修。


    她個子不高,身形清瘦矯健,一張臉原本就隻有巴掌大,三指寬的星塵紗遮住眼睛,便也遮住了半張臉,叫人看不清麵目。


    任何人第一眼見到她,都隻會注意到她的手。


    一雙修長有力,適合握劍的手。


    [可惜了,我們之間,隻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麵。]


    這句心聲,正好一字不落的被祁念一聽見。


    她想起了書中,這位未婚夫從背後刺來的一劍。


    她覺得很有意思。


    玉笙寒的父親,現任仙盟盟主玉華清,正是鬼穀批命的知情人之一。


    玉華清不僅是對大師兄最堅定的主殺派。


    對於她這個注定會被犧牲的救世主,也隻想要把她當成一個廢物養著,不讓她學任何的東西,等時機成熟,需要她為天下而死的時候,就送她去深淵赴死。


    書中玉華清的那句話,她一字不落的記在心裏。


    [讓她修習仙法又有何用?難道讓她修煉變得強大起來後,有能力反抗了,不願赴死了,脫離我們的控製嗎?不如就把這個孩子金尊玉貴的養起來,給她最好的生活,讓她懵懂無知的活著,連死都不知道是什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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