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仇恨卻深深烙印在了雲清儀的腦海之中。


    林靜不允許他出手,因為還不是時機,後來他也必須承認林靜是對的,但是當時畢竟不同。


    天地大劫的消息,還有師父的死,完全讓雲清儀失去了他該有的理智,也讓他開始不擇手段起來。


    “要怎麽才能變強呢?”


    以他的資質按部就班其實也不過百年,就能找到他們的仇人來算賬。而且劍宗自會護著他直到長成,在前麵還有林靜在頂著。


    然而在當時,卻是幾月幾日都等不得了一般。


    “我思索多日,忽而明白了。”雲清儀的眼神落到了薑小樓的身上,和薑小樓平靜地對視。


    “小樓,人比神多情。”


    神不知情,所以為神。而人比神要多情。


    那麽,人若無情,是否可以與神相較?


    “我斬盡了我的年少情思,付與宵練之中。”


    那就是雲七。


    誰也沒有料到那個剛剛失去師父的小修士能夠做到這一點,哪怕他的的確確是一個無人能及的天才。


    斬盡年少,而後少年成一劍,此劍斬斷了仇人的頭顱之後,再也沒有迴到他的手中。


    這也就成了劍宗之中隱秘流傳的一個傳聞。


    此劍直入劍塚,但在此時,它的主人還未死。


    “我師兄並不讚同我的作為,但是那個時候……他也並不容易。”


    雲清儀忙著複仇的時候,林靜大概還在為鑄劍峰下麵的東西焦頭爛額,的確並不容易,而且沒有人能夠為他分擔。


    “而且,我們各自忙碌,都忽略了我們的師弟。”


    和他這兩個驚才絕豔的師兄們比起來,浣劍峰老祖實在太過平凡尋常,毫不起眼,林靜和雲清儀的矛盾誰也沒有波及到他,但是他卻無法做到心中平衡。


    就像當年的佛主一樣,在這樣的師兄們麵前保持心境,那實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他們的師父沒有出事,如果浣劍峰老祖拜入的不是這樣的鑄劍峰,那都不會讓他變得如此偏激,但可惜,命運還是推動著他走到了這個地步。


    再然後,就是當年的鑄劍峰一分為三了,林靜什麽也不願意透露,而雲清儀和浣劍峰老祖心中各自都有怨言。


    這讓他們再也做不迴師兄弟,甚至比和別的劍峰之間還要更加的生疏。


    可是放在旁人的眼中,劍宗卻還是鑄劍峰一家的劍宗。他們縱然一分為三,也改變不了三人是師兄弟的事實。


    在那之後,就是林殊告訴薑小樓那些事情。


    “一邊是師兄,一邊是師弟。”雲清儀道,“我無法插手。”


    他做足了一個旁觀者應有的本分,而且很懂規矩。


    薑小樓平靜地聽著,從神色上麵看不出她的任何想法。


    雲清儀也好像是在講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一樣,沒有摻雜任何的情緒在裏麵——就像那些神祇一樣。


    但他並不是想做神,薑小樓也明白這一點。


    “劍尊為什麽會存在?”


    “他是一段對於劍的執念。”雲清儀道,“但他並不是一直都存在著的。”


    “可是在那個時候,你應當已經報完仇了。”


    “是,”雲清儀道,“但是我發現我的路是對的——當人無情之時,人就可以與神為敵。”


    所以即使他已經報完了仇,也還在這條路上麵繼續走了下去。


    “那雲昭呢?”


    “雲昭是一段情思,並不重要。”


    雲清儀巧妙地避過了這一點。


    “道主曾經告訴過我。”薑小樓道,“你們把劍尊的境界稱為神聖?……無情的神聖嗎?”


    “是。”雲清儀道,“所以我也告訴過言輕,這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


    也不是人人都願意這樣做的。人不可以為神。


    “我沒有問題了。”


    薑小樓垂下了眼睛,隱去了許多難掩的情緒。


    但她的氣勢卻並未消減,反而更加強硬了起來。


    “剩下的我要問雲七。”


    “好。”


    雲清儀眸光從她身上略了過去,又好像是閃了一閃。


    然後慢慢地,那寧靜的眼神像是逐漸被染上了躍動的顏色,變得靈動了起來。


    可是這靈動的眼神之中,雖然有幾分喜悅在,喜悅之外,卻是憂傷的神色。


    ……


    雲七其實並不太適應,但在看見了薑小樓之後,他才終於明悟了什麽。


    他長長久久地看了薑小樓一眼,像是要把她印在眼睛裏麵一樣。


    那個死要錢的小修士,終於也變成了一個……死要錢的大人啊。


    他覺得自己應該歎息一聲的。


    但是這聲歎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讓薑小樓聽見,所以隻好笑得很難看。


    他也隻好輕輕地問道。


    “你這些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從來沒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也沒有人會這麽覺得。


    所以薑小樓自己也當然是會否認的。


    “沒有的事。”薑小樓迅速道,“你不要亂講。”


    但是她也笑得一樣很難看。


    “……你呢?”


    “這家夥很慷慨的。”


    雲七也反應了過來,眨眨眼道,“跟你不一樣。”


    “……”


    黑氣從薑小樓身上快要蔓延出來,雲七才意識到自己仿佛說錯了什麽話,手忙腳亂道,“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


    其實除了他以外,如今所有識得薑小樓的人和薑小樓的屬下們都會覺得薑小樓是一個很慷慨的人。


    因為她離那段困窘的日子實在已經很久了,所以也想象不到居然有人到了現在還要翻舊賬,而且還翻得這麽離譜。


    那慌亂的神色出現在雲清儀臉上實在很是不合時宜,薑小樓完全無法想象如果是方才那個向她解釋的雲清儀出現這種神色會是在什麽情形下麵。


    但若是雲七,那就沒有什麽問題了。


    薑小樓歎了一口氣。


    “我還是很窮的……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她看著雲七,雲七在一瞬間裏麵,卻隻有一個想法。


    “你缺多少錢?”


    “……?”


    “雲清儀很有錢的!鈞弦峰的庫房都是他的!他從來不用!”


    “……”


    薑小樓久違地想起來雲七身上最為明顯的一個屬性……從當年雲七出賣鑄劍峰埋著靈石的地方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的,這家夥向來最擅長吃裏扒外。


    她可恥地心動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打消了和雲七裏應外合掏空鈞弦峰庫房的心思。


    而雲七也意識到了薑小樓的重點在後麵那個問題上麵。


    “我不能跟你走啊。”雲七惆悵地道。


    “為什麽?”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是我沒辦法和他分開。”雲七更加惆悵了,“這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是他手法不夠成熟的原因。”


    雲昭分明就很成熟,但他卻不行,一定是因為手法問題。


    薑小樓十分嚴謹地道:“按照他的說法,第一次這麽做的應該是你。”


    是這樣的,做出來切割的決定的也是雲七,隻是雲七把自己斬掉之後,承擔後果的人就變成了雲清儀。


    雲七頓時氣急敗壞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的?”


    “真理……”薑小樓下意識道,“好吧,你和他之間,你覺得我會站在哪裏?”


    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任何提出來的意義。


    “那你可以完全侵占這具身體嗎?”


    雲七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能,況且戰鬥的時候我不能出現,如果他消失了,劍尊的存在也會跟著消失。”


    薑小樓道:“那就算了。”


    明悟了薑小樓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之後,雲七本能地想要阻攔她,然而話未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該開口。


    “如果我能做得到這件事情,那麽他就不會允許我存在。”


    說來也是,假如他們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那麽雲清儀絕不會允許雲七再和他共享一個身體,更不要說讓雲七和薑小樓相見了。


    不過雲七想要搬空他的庫房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大的可行性的,而且就算事後雲清儀知道了,也不可能找薑小樓討迴來……


    “你真的不要?”


    “不要!”


    薑小樓憤憤看了他一眼,隻看到了他頗為遺憾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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