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日,清徽道院凡間各處的分院不是被打、砸、搶,燒一空,就是被雪家的羽客道士們貼了封條,永無解封之日。


    再過段日子,就會有新的道觀在原址上重建,或許都不用建,重新刷個漆,換塊牌匾,選個良辰吉日放串炮仗便可重新開觀。


    清徽院總院,內外門弟子有的選擇投靠修界其他仙門道觀,有的則選擇脫下道袍迴歸塵世。也是走的走,散的散。


    柳陌始終不曾露麵,華清作為他的大弟子,幾次出麵支持大局,也於事無補。


    他總不能敲鑼打鼓、哭天喊地求他們留下來。


    最後華清也累了,走吧,都走吧。


    清徽道院當初崛起得有多快,現在覆滅得就有多快。柳陌知道她會報複,也猜想過她會選擇何種方式。


    這次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或者說他低估了流言傳播的速度和可怕之處。


    這讓他沉寂了許久的心又開始泛起漣漪,這才是他想要的勢均力敵。


    果然這世上,除了她,誰都不行,沒有人可以替代她。


    華清尋來時,柳陌正坐在樹下看書,外麵發生的事,對他好像並沒有產生絲毫影響。


    他長發未束,著一身寬大的藏藍道袍,赤足半臥在樹下軟榻,身邊陪侍了一名紅衣青年。


    這青年華清也是第一次見,他目視前方,一動不動,頗有些古怪,華清不由多看了幾眼。隻是柳陌不介紹,他也不好多問,上來規矩行了個禮,“師尊。”


    柳陌微微一掀眼,他的容貌還十分年輕,雙眸黑沉,似藏有無邊暗湧,隨意地一瞥便讓人不寒而栗。


    “你為何不走?”柳陌問。


    華清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在柳陌麵前,所有的小心思都是藏不住的,華清之所以能成為他首徒,得他親授,就是因為他大多數時候心裏都是空的,什麽也沒想。


    給他指一條路,他便直直地往前走,風雨也不迴頭。


    有兩種人可以走得很遠,一種是華清這樣的呆子,另一種柳陌認為是自己,謀定而後動,每一步都經過精準計算。他們都是一條道走到黑。


    現在,他的路也走到盡頭了。


    華清幹脆在榻邊跪下,“我為師尊烹茶。”


    柳陌翻了一頁書,沒搭理他。


    不多時,就有討伐柳陌的正義之師上門,前殿無人,他們暢快打砸一通,得意忘了形,又嚷嚷著要把柳陌揪出來,按頭謝罪,風風火火直闖後苑。


    這處院子便是從前長有月華樹的小破觀前院。清徽道院往外擴建後,被單獨圈出來,囊括在柳陌寢殿庭院範圍內,平日裏,隻有華清可隨意出入,來掃掃院、澆澆水。


    院外喧嘩聲近,柳陌不悅地蹙眉,華清已起身拔劍迎去。


    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無名之輩,想趁亂撈些好處,又聽聞柳陌修為高深,已在山下徘徊數日。


    這日見清徽院弟子都走了個幹淨,終於鼓足勇氣上山,一路暢通無阻更助長他們氣焰,以為柳陌不過空有虛名,此時透過圓形的月洞門,見樹下側臥一名慵懶青年,當即叫罵開。


    “柳陌,你這王八犢子,還有心思睡覺?!”


    “你看,他優哉遊哉,還在看書喝茶。”


    “做下那麽多惡事,竟還如此心安理得,真是該死。”


    “柳陌,你……”


    這人話音未落,華清一劍刺去,他隻得後退躲避,二人當即纏鬥在一處。


    其餘人各自分成兩撥,一撥圍毆華清,一撥朝著小院大步走去,刀劍、法器俱都出匣。


    “聒噪。”


    柳陌右手一抬,樹下枯葉片片豎起,浮在半空,他指尖微挑,葉片激射而出,眾人揮劍抵擋,葉片觸之即碎。


    一片裂作百片、千片,如針似芒,銳勢卻不減,呈弧狀圍殺。葉針縱橫穿梭,不過三五息,場中人甚至都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已被刺成了網篩,血肉模糊,兵器鏗錚落地。


    華清持劍呆立在原地,柳陌揮揮袍袖,“你這些年也攢了不少積蓄,下山去澗泉齋,找雪光遙開張公文,花點錢就能買下一間道觀。去金庭山吧,那是塊福地,以後自己做觀主,別再跟人說,我是你師尊。”


    華清抬起頭,柳陌再一揮袖,他眼前一花,站定時,已被他送到山下。


    原地矗立良久,華清收起佩劍,跪地朝著清徽院三清殿方向,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起身大步離去。


    院中柳陌自一盞蓮燈中撚出一縷金芒,注入身側那紅衣青年額心,一直呆坐的青年瞬間活了過來,轉動眼珠,挺了挺背,看向柳陌。


    “去吧,我總得準備些迴禮。”


    紅衣青年兩手結印,身形隨即化作煙霧消散。


    柳陌端起茶盞,往天上一潑,水鏡隨即顯現,鏡中山石花木、朱門拱簷,都是他所熟悉的。


    紅衣青年出山門,禦劍騰空,柳陌便看見雲下高山起伏,河流蜿蜒,城鎮屋舍儼然。


    *


    龍鳳鎮,臨水的窄街上搭了青灰色布棚,棚下擺滿桌椅,兩三人圍坐桌邊,有的打牌,有的下棋。


    女人們在河埠頭洗菜,男人撐船停靠在岸邊,將大筐的蔬果肉類卸下,孩子們舉著棒糖嗚啦啦跑過,身後還跟了隻大黃狗。


    曆來這裏的規矩就是這樣,紅白喜事都直接擺在大街上,早中晚三頓,若是白事,守夜人還有宵夜吃。


    紅事一般是三天,白事七天,要做法事。


    鄰裏們都可以來幫忙,除了掌勺的大廚是從酒樓裏請來,其餘洗菜、蒸飯、洗碗,都是鄰居們。


    每家交上一點份子錢,一家老小都能來吃,平時吃得簡單,家常菜,最後一天的晚飯才是正餐。


    不過境元先生最近掙了大錢,還白得了一套房子,禮金收得不多,頓頓都是正餐,鄰裏們都誇他大方。


    銜玉他們來早了一天,現三人圍坐在土漆刷的黑桌邊,由新媳婦手把手指導,學習打麻將。


    學了一上午,柳催雪、銜玉,阮芽都學會了(按智商排名),苗苗心思一轉,“那就開始吧,要打錢哦!”


    “打錢打錢!”銜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阮芽還沒完全搞懂,專注理牌,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條戒尺,把每一塊牌用戒尺整整齊齊列成直線,玩起了疊高高。


    柳催雪開始進入狀態,神識悄然外放,卻立即被阮芽逮個正著。


    她拍桌而起,“幹什麽!敢偷看我牌?”


    銜玉趁亂偷偷換牌,又被苗苗給擒住手腕,桌麵一晃,阮芽的城牆磚倒了,她頓時大怒,“我好不容易才砌好的!”


    柳催雪神識被她一彈,劇痛襲來,他心神不穩,心魔伺機而動,瞳仁倏地變漆黑,他冷哼一聲,“那就都別玩!”話落兩手一抬,把桌子掀翻了。


    銜玉傻眼,這黑蛟登時妖性大發,一把操起戒尺,“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鏟除你這邪魔!”


    牌桌無親友,這四人化作流光飛出,尋了個寬敞地打起架來,惹得一眾凡人連連探頭。


    張梁一個頭兩個大,隻能傳音阮小花,希望她能過來主持大局,鎮鎮這幫無法無天的小年輕。


    大婚當日,阮小花終於帶著蓬英趕到,阮芽許久未見娘親了,抱著她一個勁兒撒嬌,要跟她臉貼著臉,手拉著手。


    銜玉果然老實了,坐在一邊,兩手擱在膝頭,板著個臉裝老成。甚至連柳催雪都在想,這興許就是他未來媳婦的媽的媽,他得跟著叫外祖母,或是外太嶽母,得好好表現……


    隨後他看向蓬英,臉色一變,那蓬英豈不是又跟著漲了輩分?成他外公了?


    柳催雪神情恍惚。


    這就是命嗎?


    張梁散修一個,父母早已不在人間,苗苗是兔妖,生她的母兔子早幾百年就變成幹鍋兔了。


    是以婚禮儀式並不複雜,小兩口拜了天地,一桌一桌敬完酒就成。


    阮小花準備了豐厚的禮金,每個紅包裏裝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簡,玉簡和金鈔概念相同,是存靈石用的。


    母女兩個都喜歡玩疊高高,阮小花壘了個酒塔,每個酒杯上放一個紅包,張梁和苗苗過來敬酒的時候,人都傻了。


    阮小花笑眯眯,“給先生帶了好酒,五百年的杏花白,一杯一個紅包,每個五百上品,能拿多少,看先生本事。”


    銜玉兩眼發直,好多錢!


    張梁視線環桌一掃,瞄準銜玉,趁機拉他下水,“幫幫兄弟,到手分你兩成。”


    銜玉之前還企圖靠打麻將掙錢,後來因為不識數,算賬老是算錯,希望破滅,沒想到下單生意這麽快就來了。


    他正要點頭,阮芽大叫,“不行!”


    張梁頗有遺憾,他實在不勝酒力,阮小花心真黑啊,那酒杯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來的,一個快趕上他的筆筒大,真喝這麽多,今晚上別想辦事了。


    誰知道阮芽下句接,“起碼五成。”


    銜玉反應過來,“對,這麽多酒,才給我兩成,你真摳門。”


    張梁“哈”了一聲,“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蓬英也跟著煽風點火,“你就說晚上還想不想洞房。”


    苗苗臉都羞紅,張梁一咬牙,“一半就一半。”


    酒塔四層,共十九杯,杯底還有紅包,共計二十七個,每個五百上品,銜玉算不出來,但單憑眼睛看也是一筆巨款了。


    他話不多說,端起酒杯,張開嘴就往裏倒。


    阮小花恍惚間,想起自己上輩子見過的夜場歌手,那些家夥喝酒相當厲害,他們會把啤酒搖一搖,酒液呈螺旋狀倒流,以此來加快喝酒的速度。


    但都不如銜玉可怕,這可是白的!一杯起碼裝半斤,他張嘴就往裏倒,甚至都不見吞咽,一杯酒就下了肚。


    一時間,四鄰都來圍觀銜玉喝酒,大家連話都不敢多說,生怕驚擾了他。


    每喝下一杯,銜玉就揭下一個紅包,喝完十九杯,他臉不紅,心不跳,手背擦擦嘴角,平靜道:“喝完了。”


    阮芽掏出手帕,給他擦擦嘴,又擦擦手,扶著他坐下,“沒事吧?”


    銜玉擺擺手,“沒事。”完了也不多說,兩眼瞪著張梁。


    張梁好半天才迴過神來,給他豎個大拇指,“海量。”完事給他數了二十個紅包摞在麵前。


    如果出事,就當醫藥費了。


    銜玉滿不在乎往阮芽麵前一推,“收好。”


    阮小花饒有興味看著他們,推推蓬英,“感情真好。”


    蓬英點頭,“以前見過他嗎?”


    “見過。”阮小花說:“第一次見,是在萬和城,那時候他們就像現在這樣好了,明明才是第一次見麵,可當時給我的感覺,卻像已經認識了很久。”


    蓬英思索片刻,“也許是前世的緣分?又或是月華果的關係?”


    阮小花深感欣慰,“那還真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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