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噗——噗——


    蓬英的一天,忙碌而充實。


    家庭主夫的日子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悠閑,且不說掃院、洗衣,澆灌菜園這樣的雜事,光是做飯就要花去他一天中大半的時間。


    卯時二刻,蓬英起床洗漱,照例掃院澆水後,遁至距石頭村二十裏地外的白雲鎮,買齊今天要用的食材。


    他常來,各路販子全都認得他。他從不問價,隻要最新鮮最好的,錢多話少,是個爽快人。


    有心眼多的,給他缺斤少兩,他也不計較,隻是往後再也不來了,那些黑心販子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給別家送錢。


    有一次,蓬英買肉忘了拿,肉販子的老婆追著他跑到鎮外,眼見他鑽進一片樹林,青天白日,“咻”的一道殘影就不見了,著實嚇壞人。


    白雲鎮集市上,攤販們起先傳他是個鬼,後來又傳他是會法術的仙人,但不管是哪種說法,從此往後,再也沒人敢短了他的斤兩。


    阮芽喜歡吃包子,她可以天天吃肉包子,連吃一個月也不會膩。蓬英一早就去買肉迴來剁餡,包子出籠擺上院裏的石桌,他正準備去叫閨女起床,一抬頭,院牆上多了個腦袋。


    煞白煞白的一張臉,毫無血色的唇拉成條直線,眼下兩圈青黑,眼白布滿了血絲,其中銳意卻不減,死死盯著他,似恨不得將他活剝生吞。


    蓬英心中一凜,竟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待看清麵前這人的長相,才鬆了一口氣。


    大白天的,還以為鬧鬼。是黑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了。


    此前他們並沒有多少交集,雖然已經答應丫丫,往後再也不阻止他們往來,可這時乍一見,還是不知道該怎樣緩和關係。


    就蓬英的身份地位來說,再尷尬的處境,也該知道說點什麽場麵話,先邀他入內,吃頓飯,喝杯茶,體貼問候一番。


    懂規矩的,這時候就該順梯下,進院說上幾句好聽話,實在不會交際,跟著丫丫叫聲爹也行。


    這樣一套流程走下來不就完事啦。往後都是一家人嘛,又沒什麽血海深仇,有什麽不能原諒的呢?


    也許是怪他出現得太突然,也許是他眼神太過不友好,蓬英腦子犯軸,也不知咋想的,竟是打開籠屜,抓了個肉包子,揚手朝他丟過去。


    ……


    銜玉頭一歪,肉包子擦著臉頰飛過,落在黃土路上,咕嚕嚕滾了幾轉,一隻大黃狗恰好路過,湊上去低頭嗅了嗅,叼起肉包子樂顛顛邁著小碎步走了。


    銜玉迴過頭,看向院裏的蓬英,白眼翻上天。


    什麽人!拿他當狗打發,瞧不起誰啊。


    蓬英一張臉漲得通紅,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蠢事。都說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氣,這下好,反過來了,他尷尬得低頭滿地找縫。


    銜玉鼻孔裏重重出氣,沒吱聲,嘲諷的意味卻非常明顯,蓬英繃不住,掉頭就走。


    阮芽正蒙著被子唿唿大睡,被蓬英給晃醒,他語無倫次,“你……那個,包子,黑……他迴來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打了個哈欠,呆呆看著他,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半天,她腦子裏那根弦才“鏘”一聲,瞬間清醒過來,連鞋也忘了穿,迫不及待奔出門去。


    待站定一看,牆頭上懶洋洋趴著的那個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黑子還能是誰?


    銜玉抬起頭,眸中冰雪已消融,他嘴角揚起一個討好的笑,形容雖憔悴,見到她,心中到底是歡喜的。


    “丫丫。”


    阮芽看見他,麵上先是一喜,又是一怒,“哼”了一聲,跑迴房去。


    蓬英提著雙小巧的繡鞋追出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能跟著阮芽迴去。


    她快速梳洗過,拂開桌麵上雜物,數了數自己刻在桌上的正字,掰著手指頭一算,黑子離開了整整三十一天。


    三十一天!走的時候明明說好,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大騙子!不守信用,害她獨守空房那麽久,她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雖然,但是……還是穿了那身粉裙,希望他還記得,他給她買過這樣的一套衣裙。


    蓬英給她梳好了頭,她對著鏡子轉了個圈,害羞問,“好看嗎爹爹。”


    “好看好看,當然好看,丫丫是最好看的。”蓬英心中欣慰,孩子真是長大了。


    她點點頭,臉頰紅紅地走出門去,坐到石桌邊,卻板著個臉,誰也不看,自顧吃著早飯。


    柳催雪推門出來,看見牆頭上那個腦袋也是小小一驚,衝他點頭示意,算打過招唿。


    銜玉還在跟他生氣,也懶得理會他,專注看著阮芽吃飯,細哼細哼,“餓啊,我餓啊,肚子餓……”


    蓬英咳嗽一聲,故意說:“結界太耗費靈石了,我早就把它關了,有那錢,還不如給丫丫買點好吃的。”


    阮芽沒吭聲,銜玉也不動,還是柳催雪看不過,“嗯”了一聲,算給個迴應。


    蓬英撓撓頭,又厚著臉皮說:“丫丫,你的好朋友來找你,不請他進來吃飯嗎?”


    她從粥碗裏抬起頭,東張西望,“哪裏啊,我怎麽沒看見?”


    蓬英:“……”


    算了,不管了,你們愛咋滴咋滴吧。


    飯後她出門,柳催雪照例跟著,銜玉也終於從牆頭上跳下來,不遠不遠跟在後麵。


    從前都是柳催雪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轉,不成想銜玉也有今天,他背著手眯著眼睛慢慢地走,心中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要牽著柳催雪的手走在前麵,讓丫丫跟著。


    風水輪流轉嘛。


    阮芽已經下定決心,要給他好看!不然以後他說來說來,說走就走,不反了天了!


    隻是這個度要如何把握呢,這個壞家夥也不來哄哄她,真是的。


    三人晃晃悠悠出了村,阮芽準備上山去看看禾苗,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大喝,她迴頭,見銜玉指著一棵大樹在說話。


    他滿臉震驚,“你說什麽?!”


    什麽什麽?


    她不解地歪歪頭,銜玉手扶著樹幹,聲情並茂,“你說那個穿粉衣服白繡鞋,頭上紮了兩個坨坨,梳了四五條小辮子,叫丫丫的姑娘長得漂亮?這還用你說!她當然漂亮,不過你沒有機會了,她已經是我娘子了,誰也別想把她拐走。”


    柳催雪兩條眉毛擰成個疙瘩,哪來的神經病?


    銜玉挺直背,哼笑一聲,“什麽,你說她的衣裳也漂亮,那當然,是我給她買的……哼,這算什麽,以後我還要給她買多多的,還有金簪子金步搖,什麽稀罕給她買什麽,每天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大樹沒辦法迴應他,柳催雪可是長了嘴的,“你哪來的錢呢?”


    銜玉自然接道:“丫丫有錢啊。”


    阮芽忍不住問:“那我哪來的錢呢?”


    銜玉理所當然:“小雪有錢啊。”


    柳催雪轉身就走。


    去你的。


    銜玉得意洋洋搖頭晃腦,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阮芽懶得理他,一口氣跑到山頂,掏出涼席,趴在地上開始作法。


    柳催雪被氣跑了,銜玉不緊不慢跟著上山,盤膝坐在她身邊,風暖暖吹拂著,他視線落在她腰身,伸手過去比了一下,她的腰也就他一個巴掌寬。


    神識出竅時,不可隨意驚擾,銜玉對她已經可以修煉這件事並不感到驚訝。他早就知道了。


    她的口水才沒有那麽神奇,舔一下就能使傷口痊愈,她那時已經能使用靈氣,隻是自己不懂,還以為是口水的功勞。


    她擁有治愈的天賦。


    銜玉手肘撐在膝蓋上,閑閑坐著,阮芽緊閉著雙眼,把自己想象成了一隻小鴨子,正在稻田裏快活地玩水吃蟲。


    她有一點始終弄不明白,鴨子也是吃草的,放養稻田鴨,它們吃掉田裏的害蟲和野草,會不會吃掉穀苗呢?


    為了弄清稻田鴨為什麽不吃稻苗,她決定先搞一束稻苗來吃一吃,瞅準一株長勢不佳的小苗苗,神識所化的灰撲撲小毛鴨劃動腳蹼遊過去,“嘎嘎”叫喚著,張開了嘴巴。


    然後她發現,咬不動。她還隻是一隻毛都沒褪幹淨的小鴨子,用力過猛的後果就是被鋒利的葉片邊緣割疼了嘴巴。


    而那些生長在禾苗根部的野草,還隻是一株嫩嫩的草苗,相比之下就好欺負多了。


    隻需將神識散開,再捏成一隻又一隻的小鴨子,萬鴨齊發,一擁而入。


    神識無形,在凡人眼裏,不過是一陣大風,將整片稻田都攪得“嘩嘩”作響,隻有銜玉才知道,需要多強大的神識才能形成這樣的規模。


    她修煉的時間並不長,能做成這種地步,相當厲害。這種磨礪神識的辦法,別出心裁,也隻有丫丫才想得出。


    此番消耗甚久,阮芽睜開眼睛時,已是汗濕重衫,疲憊不堪,她費力在涼席上翻了個身,張開嘴巴大口唿吸,臉蛋都憋紅了。


    銜玉把她抱到懷裏,替她擦拭額上的細汗,先是誇讚一番,再提醒她,“這樣神識外放,太危險了,如果遭遇比你更強大的神識,你受到攻擊,變成傻子都是輕的,神識潰散,直接威脅到性命,明不明白?”


    她乖順依偎在他胸口,苦惱地皺眉,“那該怎麽辦。”她才剛體會到修煉的趣味,不會又不讓她練吧?


    銜玉騰出手將絲帕洗幹淨,又順便洗了手才把食指塞進她嘴巴裏,“那就要配合修煉神識的功法,首先使自身強大,這樣才有能力評估對手神識的強弱,選擇要不要跟他打。其次,神識雖強,在你外放時,就難以顧及本身,這時候誰偷偷出現在你身後,捅你一劍,你不就完了。”


    阮芽大口吮吸著他的手指,銜玉一低頭就能看見她滾動的咽喉,衣領處被汗水沾濕亮晶晶的皮膚,以及起伏的胸口。


    他喉頭發癢,俯身輕輕一吻印在她額心,又捏了捏她紅撲撲的臉蛋,“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好你的,這些東西,我以後慢慢教你。”


    她暢快喝了幾大口水,扶著他手臂站起身,兩手叉腰,翻臉不認人。


    “哼,少來,把一個人丟在這裏,自己去快活,明明說最多半個月就迴來,去了那麽久,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還在生氣呢!”


    銜玉自知理虧,也不同她爭執,“是我估錯了,本以為半個月足夠,沒想到竟然花費了那麽多的時間。”


    認錯倒是快,可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告訴她,離開那麽久究竟去幹嘛?


    非得她親自來問,多沒麵子。阮芽背著小手,往山頂上走,繼續訓話:“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我不能輕易原諒你,今天非得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


    銜玉一骨碌爬起來,九十度彎腰跟在她身後,拎著她的裙擺,“那我給你騎大馬?騎牛?我給你當牛吧,你的牛不是還給那老頭了嗎,以後不用買牛租牛了,我給你當牛吧,我給你騎。”


    啥?


    阮芽詫異轉身,眼睛睜得滴溜圓,被他的不要臉狠狠震驚了。


    “就你也配當我的牛?!你的臉皮倒是跟牛皮一樣厚!”


    銜玉將她攔腰抱起,再往後背那麽一甩,“嗖”一下就上了天。


    碧空下,黑色巨蛟翻騰著龐大的身軀,阮芽騎在他身上,把住他頭上兩隻長長的黑角,嚇得“啊啊”大叫。


    他還很得意,“你家的牛,黑膚四足,雙角獨尾,我也有,我怎麽就不能是牛,而且我還會布雨……”


    一聲響徹雲霄的蛟吟,如驚雷乍響,黑蛟巨口一張,天降甘霖。


    “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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