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因社團活動等原因留校時,最晚不得超過五點離校——學校在星期四早上發出這樣的通知。開班會時,班主任再次強調。

    這還用說嗎?這是川島江利子的感想。想想前天發生的事,不要說五點,所有學生都應該一放學就迴家。

    然而,其他學生對這道突如其來的指令憤憤不平,這是因為前天的事情被隱瞞得滴水不漏。對於那天晚上學校附近的倉庫裏發生了什麽,她們毫不知情。

    當然,學生之間傳出不少臆測,其中不乏接近事實的。例如,“有人在放學途中差點被變態非禮”之類。但是,這類謠傳,也必然是由學校的通知推理衍生出來的。老師們不可能泄露內情,江利子她們也保持緘默,所以她們發現被害人一事,應該沒有同學知道。

    江利子對此事隻字不提,並不是出自校方的指示。如果她是個愛說八卦的長舌婦,謠言想必已經滿天飛了。因為校方的應變速度就是這麽慢。

    要江利子對事情保持沉默的是唐澤雪穗。事發當晚,江利子迴家之後便接到她的電話。

    “遇到那種事,我想藤村一定受到很大的打擊。如果這件事被全校同學知道,她可能會自殺。所以,我們小心一點,什麽都不要說,別讓事情傳出去,好不好?”

    雪穗的提議合情合理。江利子說,她也打算這麽做。

    江利子和藤村都子初二時同班,藤村功課好、個性積極,在班上居於領導地位。隻不過江利子有點不知如何與她相處,因為隻要自尊受到一點傷害,她就會立刻翻臉。同時,貶低別人的話她說來卻毫不在乎。當然,看她不順眼的人也不在少數,這件事要是被這些人知道了,一定會立刻傳遍學校。

    這天午休,江利子和雪穗一起吃便當。她們的座位靠窗,一前一後,附近沒有別人。

    “現在,對外說是藤村出了車禍,暫時請假。”雪穗小聲說。

    “哦,這樣啊。”

    “好像沒有人覺得奇怪,但願可以順利隱瞞下去。”

    “是啊。”江利子點頭。

    吃完飯,雪穗邊拿出拚布的材料,邊看窗外。“今天那些奇怪的人好像沒來。”

    “奇怪的人?”

    “平常在鐵絲網外麵偷看的人。”

    “哦。”江利子也向外看。平常像壁虎般攀在鐵絲網上的男生,今天卻不見蹤影。“也許是這次的事件傳出去,被警告了吧。”

    “也許吧。”“這次的歹徒會不會就是他們?”江利子小聲問。

    “不知道。”雪穗說。“那些人上的學校,不是爛得要命嗎?”江利子皺著眉頭說,“要是我,絕對不想進那種學校。”

    “可是,其中有些人可能是不得已才上那所學校的。”雪穗說。“會嗎?”

    “像是因為家境等等的。”

    “這我可以理解啦。”江利子含糊地點頭,看著雪穗的手微笑。前幾天去雪穗家時看到的那個小雜物袋已經縫得差不多了。“就快完成了呢。”

    “嗯,隻要再做最後的修飾就好了。”

    “可縮寫是rk呢。”江利子看著繡在上麵的字母,“唐澤雪穗(karasawayukiho)不應該是yk嗎?”

    “對呀,不過,這是要送我媽媽的禮物,我媽媽叫禮子(reiko)。”

    “哦,這樣啊。嗯,你真孝順。”江利子看著雪穗靈巧運針的手指說道。

    7

    菊池文彥因清華女子學園初中部學生遇襲事件遭到警方懷疑,是顯而易見的事。首先,星期四早上,他在會客室接受警察問話。警方問了什麽、他如何迴答,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迴到教室後,仍沉著臉一言不發。當然,也沒有人找他說話。警察連日造訪的異常情況,使每個人都感到非比尋常。

    雄一也沒有和菊池說話,向警察透露鑰匙圈的事讓他感到內疚。星期五早上,菊池又被傳喚,離開教室。穿過桌椅走向出口時,他沒有看向任何人。

    “好像是清華的女生遭到襲擊了,”菊池出去後,有個同學說,“所以警方懷疑他,聽說他的東西掉在現場。”

    “你聽誰說的?”雄一問。

    “有人跑去偷聽老師聊天,事情好像很嚴重。”“被襲擊是怎樣?是被強暴了嗎?”有個男生問,眼裏滿是好奇。

    “一定的嘛!聽說錢也被搶了。”打開話匣子的人壓低聲音傳播消息。

    雄一察覺四周的人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想起菊池窘迫的家境。“可是,菊池說不是他,”雄一試探地說,“他說那時候去看電影了。”

    有人說,這實在可疑。好幾個人點頭附和。也有人說,他當然不可能老實招認。

    看到桐原也和大家圍在一起,雄一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桐原不會湊這種熱鬧。莫非因為前幾天照片的事,桐原對菊池產生了興趣?雄一腦中轉著這些念頭,看著桐原,不久便和他對上了眼神。桐原注視了雄一一兩秒鍾,便起身離開。

    8

    事件發生四天後的星期六,江利子和雪穗到藤村都子家去探望她。這提議出自雪穗。但是,她們在客廳等了又等,都子並沒有露麵,隻有她母親出來,萬分抱歉地說都子還不想見任何人。

    “傷勢很嚴重嗎?”江利子問。

    “傷勢其實也還好……隻是啊,精神上的打擊就很……”都子的母親輕歎了一口氣。

    “查出歹徒了嗎?”雪穗問,“警察問了我們好多事情。”

    都子的母親搖搖頭。“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我們沒關係……藤村沒看清歹徒的長相嗎?”雪穗輕聲說。

    “關於這一點,因為是突然從後麵被套上黑色塑料袋,什麽都沒看見。後來頭部又挨打,昏了過去……”都子的母親眼圈紅了,雙手掩口,“她為了準備文化節,每天都很晚迴來,我就替她擔心。這孩子是音樂社社長,放了學也總是留在學校……”

    看到她哭泣,江利子覺得很難過,甚至想早點離去。雪穗似乎也有同感,看了看她說:“那我們還是先迴去好了。”

    “是啊。”江利子準備起身。

    “真的很對不起,難為你們特地來探望她。”

    “哪裏。希望藤村能夠早點振作起來,也早日康複。”雪穗說著,站起身來。

    “謝謝。啊!不過,”這時候,都子的母親突然睜大了眼睛,“雖然遇到了那種事,但她隻是被脫掉衣服,那個……她還是清白的。你們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江利子非常清楚她想說什麽,因此有點驚訝地與雪穗互望一眼。她們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每次提起這件事時,都以都子遭到性侵犯為前提。

    “當然,我們當然相信。”雪穗迴答的語氣卻好像從沒那麽想過似的。

    “還有,”都子的母親說,“之前,你們兩位好像都把這起事件當作秘密,以後也拜托你們繼續保守這個秘密。再怎麽說,這孩子往後還有好長的路要走。這種事要是被知道了,不知道背地裏會被說成什麽樣子。”

    “好的,我們知道。”雪穗堅定地迴答,“我們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的。即使以後有什麽謠言,隻要我們否認就沒事了。請轉告藤村,我們一定會保密,請她放心。”

    “謝謝你們。都子有這麽好的朋友真是幸福,我會要她一輩子都把你們的恩情牢記在心。”都子的母親含淚說。

    9

    菊池似乎是在星期六洗清嫌疑的,之所以用“似乎”,是因為雄一直到星期一才聽說此事。這在同學之間已經成為話題了,他們說,今天早上換成牟田俊之接受警察盤問。

    一聽此事,雄一便去問菊池本人。菊池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望向黑板,冷冷地迴答:“嫌疑是洗清了,那件事就算跟我無關了。”

    “那不是很好嗎?”雄一高興地說,“你是怎麽證明清白的?”

    “我什麽都沒做,隻是證明那天我真的去看了電影。”“怎麽證明的?”“這很重要嗎?”菊池雙臂抱胸,重重地歎了口氣,“不然你希望我被抓是不是?”“你在亂說什麽啊,我怎麽可能這麽想?”

    “既然這樣,就不要再提這事了。光是想起來,我就直冒怒火。”菊池依然望著黑板,不看雄一一眼,顯然對他懷恨在心。菊池多半隱約察覺到,是誰向警方透露了不倒翁的主人。

    雄一思忖著能讓菊池開心的方法,便說:“那張照片,如果你想調查,我陪你。”

    “你在說什麽?”“就是……拍到桐原他媽和男人在一起的那張照片啊,不是挺有意思嗎?”

    然而,菊池對這個提議的反應卻不如雄一預期。

    “那個啊,”菊池歪歪嘴,“我不想弄了。”“啊?”

    “我沒興趣了。仔細想想,跟我根本沒什麽關係。那麽久以前的事,現在也沒有人記得了。”

    “可那是你——”

    “再說,”菊池打斷了雄一,“那張照片不見了。”“不見了?”

    “好像是丟了。也可能是上次打掃家裏的時候,不小心扔掉了。”“怎麽這樣……”

    那是我的東西!雄一很想這麽說,但看到菊池如能劇麵具般毫無表情的臉孔,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弄丟了別人的寶貝照片,菊池完全沒有抱歉的意思,像是在說“不必為了這點小事向你道歉”。

    “那種照片,丟了也沒事吧。”說著,菊池看了雄一一眼,眼神可以用瞪來形容。

    “嗯,哦,是沒什麽關係。”雄一隻好這麽迴答。菊池起身離開,似乎表明不想再交談下去。

    雄一疑惑地目送菊池的背影。這時,他感覺到來自另一個方向的目光。他望過去,是桐原在看他。那種冰冷的、觀察事物般的眼神,霎時讓雄一感到一陣寒意。但桐原很快便低下頭,讀起文庫本。他的桌上放了一個布質雜物袋,是以拚布做成的袋子,上麵繡了縮寫“rk”。

    當天放學後,雄一剛走出學校不遠,右肩突然被人抓住,一迴頭,隻見牟田俊之一臉憎恨地站在那裏,身後還有兩個同伴,表情也毫無二致。

    “來一下。”牟田的聲音低沉清晰。聲音雖然不大,但隱含的威力足以讓雄一心髒收縮。

    雄一被帶進一條窄巷。牟田的兩個同伴把他夾在中間,牟田站在他對麵。

    牟田抓住雄一的領口,像勒住脖子般往上提,個子不高的雄一不得不踮起腳尖。

    “說!秋吉!”牟田惡狠狠地說,“是不是你出賣了我?”雄一拚命搖頭,害怕得臉都抽搐起來。

    “騙子!”牟田圓睜雙眼,齜牙咧嘴地逼來,“除了你還會有誰?”雄一繼續搖頭。“我什麽都沒說,真的。”“還在撒謊,白癡!”左邊的男生說,“你找死啊!”“老實說,說!”牟田用雙手晃動雄一的身體。

    雄一被頂在牆壁上,背上傳來水泥冰冷的觸感。

    “真的,我沒騙你,我什麽都沒說。”“真的嗎?”

    “真的。”雄一身體後仰,點了點頭。

    牟田瞪著他,過了一會兒,鬆開了手。右側那個男生嘖了一聲。雄一按住喉嚨,吞了一口口水。得救了,他想。

    但是,下一瞬間,牟田的臉便糾結成一團。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雄一便被撞倒,四肢著地趴在地上。

    衝撞的力道留在臉上,明白了這一點時,雄一發現自己挨打了。

    “除了你還有誰?”隨著牟田暴怒的吼叫,一個東西塞進雄一嘴裏。直到他歪向一邊,才知道那是鞋尖。牙齒咬破了嘴,血的味道擴散開來。他正想著“好像在舔十元硬幣”,劇烈的疼痛便席卷而來。雄一遮住臉,縮成一團。

    在他的腰腹上,牟田等人的拳腳如雨點般落下。

    注釋:

    [1]日本抹茶道流派之一。自千利休(1522-1591)創千家茶道,至其孫宗旦後分為三家:裏千家、表千家與武者小路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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