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梅貞和甄崇望進了山林隱居,安穩靜好,塵世中,卻暗流洶湧。

    富貴奢華的沈府,被沈墨然一把火燒了,夷為平地。

    沈家的銀子他沒有尋找。

    “為了那些銀子,賠進去三十多條人命!”說這話時,沈墨然的嘴唇抿得很緊,抿成一線,他墨黑的眸子裏有無法掩飾的悲傷和無窮無盡的苦澀。

    上輩子是她家破人亡,這輩子換成沈家,不是她主動報仇,可,若是她和沈墨然沒有交集,沈墨然便不會為脫離家庭自作階下囚進京。

    隻要他在香檀,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或者,隻要不是階下囚的身份進京,沈家的那些世交舊好看在沈家還有繼承人的份上,在沈府大門緊閉幾日後關心過問,沈家也不會遭此慘禍。

    沈家滅門一事,似乎很快傳到皇帝耳中,皇帝緊跟著下旨,招沈墨然入朝為官。

    沈墨然不想做官,進京謝恩並婉拒,其後,南來北往做生意,沒再迴香檀。

    他那晚,不是悲涼地請求自己別離開他嗎?怎麽又如此決絕?

    阮梨容癡癡盼著,火熱的心在企盼中越來越冷。

    冬去春來夏至,楊柳婀娜多姿,溫婉的香檀河清清幽幽,與滿眼的綠一起,鳴奏著動人的歌曲。

    這一日,阮府裏很安靜,安靜中,每個人神色緊繃。

    肖氏的預產期過去一個多月了,這一日總算有了生產先兆。臥房地上放著燒好的熱湯,桌上擱著兩砂煲熱騰騰的湯粥,一邊候著的除了接生產婆,隻有阮梨容阮莫儒和奶娘,丫鬟婆子在外麵廊下等著聽使喚,另有幾番救過沈墨然的那個醫館大夫。

    “哇”地一聲嬰兒嘹亮的哭聲響起時,陽光照著輕靈飄忽的窗紗,映出明媚的光暈。

    阮梨容雙手捂臉,仆倒地上,失措地痛哭起來。

    上輩子的噩夢完全地過去了,肖氏順利生下一個兒子,母子平安。

    阮莫儒微笑著,心滿意足地抱著兒子。

    “老爺,給我看看兒子。”肖氏一頭汗水,眼睛亮晶晶的。

    “來,看看,然後。”阮莫儒朝肖氏眨眼,已到中年的他,因喜得兒子,變得俏皮活潑。

    肖氏迴了個壞死了的表情,貪婪地看著兒子,舍不得移開眼睛。

    “準備。”阮莫儒做了個口型。

    “阿秀,阿秀……你醒醒……”

    “娘……娘……”

    “啊!阮老爺,夫人……夫人這是……快,快請大夫……”

    阮梨容拉開房門,鬢發鬆亂,滿頭汗水地請大夫進房。片刻後,一張藥方子遞了出來。

    “姑娘,太太怎麽樣?”巧嫣眼眶紅紅迎上來。

    “快差人上東街藥鋪抓藥。”阮梨容短促急惶地說著話,眼裏的淚水打轉。

    “我親自去吧,小子們說不清。”巧嫣接過藥方,小跑著走了。

    “爹,發現誰可疑了嗎?”把房門關上,阮梨容悄聲問從窗戶縫隙往外觀察的阮莫儒。

    “有的人無心無肺麵無半絲憂色,有的人有些著急關切。”阮莫儒沉沉道:“看起來,都沒有心術不正之色。”

    要謀害肖氏的,不是希圖娶自己這個阮家女兒得阮家福扇,便是想上位嫁與阮莫儒為妾。

    這人不揪出來,始終不得安寧,而且,阮梨容暗暗咬牙,上輩子既已證實不是沈家害的肖氏,潛藏的這人,就是她的害母仇人,不查出來整治,怎消心頭之恨。

    阮梨容心中,懷疑更多的,是碧翠。

    巧嫣是家生子,她去世的母親當年同與肖氏服侍阮莫儒,情同姐妹,還是阮梨容的奶娘。

    藥煎出來了,大夫嚐了一口,低聲道:“都是我開的方子的那些藥材,沒有加別的。”

    奇怪了,難道真不是府裏的人要加害肖氏,食物傷胎氣隻是碰巧?阮梨容猶疑不解。

    大夫這日一直停留阮府,黃昏時醫館的人找過人,道有病人指定求醫,方匆匆走了。婢仆們還是不給進房,房間裏不時傳來嬰兒的哭聲,滿是血跡的床單子不停由阮梨容拿出來遞給門外候著的丫鬟。

    端進房的幾個人的飯菜隻動了約一個人的份量,眾下人的眼神交換著,變了又變。

    夜深了,肖氏和孩子沉沉睡去,阮梨容和阮莫儒坐在圓桌前啃著早前備下的幹糧,一邊商量著接下來的誘敵之計。

    翌日一早,房間裏傳來阮梨容和阮莫儒驚喜的唿叫,不久,阮莫儒滿麵喜色出了房,宣布阮家喜添少爺,母子平安,每個下人賞銀一吊,又命管家封了十兩銀子去謝醫館大夫。

    “妙手迴春!”阮莫儒樂嗬嗬笑著。

    “老爺,太太好了?”巧嫣和碧翠昨晚在廊下守了一晚。

    “好了,見紅止住了,難為你倆惦記著,你們進去,碧

    翠,服侍你小姐迴房休息,巧嫣,你服侍著太太。”

    “爹,我在娘床邊軟榻睡著便可。你去隔壁廂房休息。”阮梨容把阮莫儒推走。“碧翠,你去把廂房收拾一下。”

    奶娘是前些日子丁家仔細打聽過請進府的,沒有嫌疑,阮梨容把最有嫌疑的碧翠使去服侍阮莫儒,要看她會不會尋機勾引阮莫儒。

    “太太,要不要吃東西?”巧嫣輕聲問道。

    “不想吃。”

    “那奴婢給太太梳梳頭發。”

    好像有哪裏不對!阮梨容苦思,默想著,突然心頭狂跳。

    巧嫣進得房來,一句沒問過肖氏身體有沒有哪不適,她根本不關心肖氏。

    阮梨容睜開眼睛,巧嫣從梳妝鏡前拿過桃木梳子,要替肖氏梳頭發了。

    她囑咐過肖氏不要吃食,卻沒說過梳發換衣都不行。阮梨容驚疑不定,這個內鬼難道是巧嫣?

    “娘,我來替你梳吧。”阮梨容急站起來,從巧嫣手裏要過梳子,眼角看到她神色沒什麽變化時,阮梨容更加肯定——桃木梳子有問題。

    如果沒問題,巧嫣被搶了服侍肖氏的機會,應該會麵有不豫之色才是。

    “竟然是這樣來下毒害人!”醫館大夫驗過桃木梳後,驚歎不已。

    那桃木梳上有紅蘿藤汁液,那是泄血敗血之物,孕婦和初產婦碰不得的藥物。

    想必,巧嫣借著服侍肖氏的機會,梳發時假裝錯手,略重了些,梳子微微擦破頭皮,藥汁入侵,這樣,大夫把脈檢查時,便隻當是誤服食物了。

    “你是家生子,自小服侍太太,太太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心狠?誰指使你的?”阮梨容難抑憤怒。

    “待我不薄?”巧嫣哈哈大笑,“憑什麽?一樣是奴才,我娘就要配給我爹子子孫孫還是奴才,她就能嫁給老爺做了太太,如果是我娘嫁的老爺,我就是你,我就是阮家小姐……”

    瘋了!竟然隻是因為對肖氏的妒恨。

    “我娘如花似玉,一樣是服侍老爺的大丫鬟,為什麽就得配給我爹那種下等人?我也不差,為什麽還是要嫁個小廝,我拚了不要命,也要報這個仇。”獰笑著咆哮完,巧嫣得意地笑:“姑娘,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兒女,我娘在給你喂奶那時,一直喝致不孕的涼性湯藥……”

    彌天禍竟是潛藏在自己身邊的人做的,想到上輩子自己在阮莫儒

    病死後,還給巧嫣脫了奴籍許了安家銀子,阮梨容氣得周身顫抖。

    “姑娘也不用費心想怎麽處置我了。”巧嫣嫣然一笑,嘴角流血緩緩倒了下去。

    ***

    該死的恨的怨的都死了,上輩子的憾恨都解決了,阮梨容癡癡盼著沈墨然,沈墨然卻一直沒有出現。

    除了逗帶弟弟,阮梨容幾乎每天都要去沈府的廢墟邊站上一陣子。

    對此,阮莫儒夫妻倆又喜又愁,喜的是沈墨然不出現,女兒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愁的是,女兒已失身沈墨然,而且,看起來相思入骨。

    阮莫儒已舉行儀式宣布不生產福扇,阮家一家在哪生活都行,太後娘娘和丁氏來過幾次信催他們上京,阮梨容卻遲遲不肯答應。

    她還在癡等沈墨然,等沈墨然迴香檀找她。

    入秋了,秋風卷起黃葉,似乎眨眼眼,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秋天過去,冬天到來了。

    太後在多次差人宣阮家一家到京城居住無果後,下了明旨,並且,這次還派了車駕前來接人。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奉旨來接人的,竟然是聶遠臻。

    聶遠臻似乎更高大了,寬肩長腿身材魁梧,氣質更顯凜冽,不過,愛臉紅的毛病倒是沒變,見麵後,喊了一聲阮伯伯阮伯母,看向阮梨容時,雙手微微抖索,半晌,方紅著臉喊了一聲梨容。

    阮梨容微笑迴禮,甫見麵便問沈墨然,對聶遠臻似乎有些殘忍,她還是抑止不住牽絆的心問了出來。

    “這一年多來,聶大哥有沒有見過墨然?”

    “見過。”聶遠臻猶豫半晌,顧自說道:“梨容,我爹糊塗,咱們的親事,我一直不承認是退了的,咱們……”

    “聶大哥遠道而來累了,先到客院歇息吧。”阮梨容截住他的話,命丫鬟帶他下去休息。

    “梨容,遠臻真不錯的。”肖氏細聲道。

    “娘,有另一個跟我爹同樣出色或比我爹更好的人喜歡你,你會離開我爹嗎?”

    肖氏啞口無言。

    此次到京城,以後,不知何時才會迴香檀城,阮梨容靜靜地出府,又來到沈府廢墟邊佇立。

    迴府後,穿過長廊,阮梨容想去幫肖氏收拾衣物,經過花廳時,裏麵的對話使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地上。

    聶遠臻說:“阮伯伯,不是我明知梨容喜歡墨然還強求,實是,墨然他

    已經變心了。”

    墨然變心了?阮梨容先是失神,繼而胸膛燃起熊熊怒火。

    墨然怎麽可能變心?想不到聶遠臻那麽忠厚的人,也幹起背後傷人的勾當。

    “阮伯伯,我怕梨容到了京城,知道墨然變心這麽快,不知怎麽傷心。”聶遠臻的聲音極是傷感,“阮伯伯,墨然兩個月前到京城買了宅子定居,他的身邊,跟著一個美貌女子,那個女子上個月生了一個兒子,沈墨然雖沒承認是他的兒子,也沒有大宴賓客,可是,那是因為他在孝期裏。”

    “怎麽可能?沈墨然不是這種人啊!”阮莫儒失聲叫道。

    “我們都覺得他不是這種負情薄義的人。”聶遠臻憤憤道:“都以為他不是這種人,可他確實做了負情薄義的事出來了,陶爺氣不過,已經與他絕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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