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莫儒看著手裏的買家資料,思緒迴到十二年前。

    那一年,跟此時的局麵相同,求購的買家裏他找不出一個能賣予檀香扇的,出扇日是祖宗定下的,萬眾囑目在等著阮家扇。

    出扇的前三天,他沒有迴過府,一直在作坊裏苦苦分析對比買家的資料,想從中找出一個來,或是想出個解決良方。

    可直到出扇前一晚,他也沒想到辦法。

    “祖宗的基業,阮家的盛名,要敗在自己手裏嗎?”枯坐了一晚,天亮時他打開大門,心裏想著,對外公布,今年的扇福在阮家,阮家要自己留下。

    外麵人聲鼎沸,前麵的人弓腰等待,後麵的人踮著腳尖拚命要朝前擠,門前地上,卻橫著一個衣衫襤褸似是斷氣了的人。

    那人臉朝下,從背脊身材看,似是年青人,一動不動躺著,像是死人。

    出扇日遇到這樣的事,買家又沒有下落,阮莫儒心中又悲又涼,目光掃視間卻看到那年青人攥在手裏露出來的一方粉色繡帕。

    繡帕上清雅的一樹梨花動人心魄,阮莫儒認出,那是他名義上的正室夫人丁氏的針工,他跟丁氏有名無實,相敬如賓,可丁氏教養著他的女兒,習字彈琴刺繡莫不盡心,他從女兒處見過丁氏的繡品。何況那上麵是一樹梨花,暗含了女兒的名字。

    這個人還沒死!這個人是丁氏使來的!

    阮莫儒刷地收收合合三次手裏的檀香扇,然後大聲宣布,地上不知生死的人,便是今年阮家的得主,阮家扇無償贈與,分文不取。

    他賭對了,丁氏聰慧睿敏,雖沒聽他實說過阮家扇的秘密,卻隱約猜到,那窮書生夏知霖,之前餓昏在阮家門前,丁氏心善,使人救進府裏。

    一番觀察了解後,丁氏讓夏知霖在這日一早來躺倒在阮家作坊門前。

    夏知霖不負丁氏和阮莫儒厚恩,當年參加科考高中狀元,他本身能力極強,又有眾人眼中的阮家福扇相助,升官極快,後來,同是與阮家淵源深厚的石富翁的外孫當今皇帝登基,皇帝將夏知霖升任為丞相,於是阮家扇更傳得神乎其實了。

    那年有丁氏不動聲色相助,解決了難題,今年呢?這一關怎麽過?

    阮莫儒艱難地搖了搖頭,把資料收起,站起來往外走。肖氏剛診出有喜,他得迴家多陪陪她。

    門外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臉對著街麵,隻看到側影,好看不過的一個側影,俊氣與優

    雅揉合在一起,像…像厚實沉穩、醇和溫潤的檀香木。

    阮莫儒心中暗讚,忽又想起自己女兒“檀香美人”的稱號,不覺略呆。

    覺察到身側的不尋常,沈墨然從沉思中醒來,轉過身麵向阮莫儒,有禮地拱手道:“阮伯父,小侄沈墨然有禮。”

    他的臉部輪廓有些堅硬,眉眼卻透著細膩,唇線分明,抱拳致意的手指節勻稱光滑,溫暖潤澤。

    這是一個家世極好又見多識廣的公子,阮莫儒心念一轉,微微頷首,道:“你是千山兄的兒子?”

    “正是。”

    阮莫儒哦了一聲,阮家作坊是不給外人進去的,迴身鎖上門,笑道:“賢侄在此等著,想必有事,隨我迴府慢談。”

    “伯父,小侄是特來陪罪的,方才貴府出來。”

    迴府談不便?阮莫儒沉默著看沈墨然,靜待他說下文。

    “阮伯父,阮姑娘寬宏大度不計較,小侄心內不安……”沈墨然將葉薇薇銀針傷馬欲害阮梨容喪命細細說了,阮梨容使葉薇薇人前出醜一事,他隱下了,一來沒證據,二來,潛意識的,他不想告梨容的狀。

    已知女兒平安無事,阮莫儒的臉還是變了,陰霾籠罩。

    “世侄來此之意,是想道歉了結此事?”心中憤怒達到頂點,麵上也沉了下來,阮莫儒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吐出。

    沈墨然感到寒意,定了定神,沈墨然道:“不,此事怎麽辦,小侄一切依阮伯父。”

    “出了這樣的事,待我細想想,再作區處。”阮莫儒淡淡道,不再看沈墨然,轉身大步離開。

    沈墨然突然發現,自己昨日真是大錯特錯,當時,應該把葉薇薇交給聶遠臻由官府處理的。阮家百年望族,隻阮梨容一女,這個血脈,是阮家的承襲,容不得半分傷害。

    沈墨然默看片刻,快步追上阮莫儒。

    “阮伯父,小侄前來,另有一事求伯父。”

    阮莫儒眉頭動了動,足下不停。

    “阮伯父,小侄想求購今年的阮家扇。”

    阮莫儒哦了一聲,腳步停了下來,緊皺的眉頭微有舒緩,不說話,隻看著沈墨然。

    “阮伯父,小侄出十萬兩白銀求購今年的阮家扇。”

    “求購阮家扇的,莫過於想實現願望,你的願望呢?”阮莫儒淡淡道。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沈墨

    然輕聲道。

    街道中的清水靜靜流淌著,河岸的柳條柔柔地垂了下去,努力著,在水麵劃出一圈漣漪,水波泛起,又很快消於無痕。

    阮莫儒麵上如河水一般平靜,心中卻自翻滾,十二年前,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夏知霖的出現解決了他的難題,他送出了當年的檀香扇,同時也送出了自己的正室夫人,如今……

    許久的沉默後,阮莫儒笑了笑,道:“扇落誰家,不是我能決定的,初十那日,你帶著銀票來試試。”

    “是,謝過阮伯父。”

    往迴走的路上,沈墨然腳步輕快,進家門時,他收起悅色,阮莫儒雖沒明白答應,口氣卻鬆了,這事他不打算和家人說,葉薇薇得治治,不施懲治,那惡性狂性收斂不了,以後還不知會生什麽事。

    “你們……你們啊!”聽了沈墨然說阮莫儒要追究,沈千山急得打轉,對著沈馬氏歎氣,許久後道:“我素來敬重阮莫儒,罷了,我舍了這張老臉,親自登門道歉,還有,墨然,你要緊著些,把阮梨容娶進門。”

    “人家隻那麽一個如珠似寶的女兒,差點被害喪命,道歉就夠了?”沈墨然冷笑。

    “那你說怎麽辦?”沈千山沒了主意。

    “爹認為怎麽解決?”沈墨然反問。

    “爹也不知道了。”沈千山礙著親戚麵上,不便斥葉薇薇,攥著沈麗妍的手把她拖起來,罵道:“據聶遠臻所言,你是事先發現的,往日我交待你的還少嗎?再三再四和你說,要與阮梨容交好,你聽到哪去了?昨日怎地不阻止?”

    沈麗妍紅了眼,哭了起來,道:“她和聶大哥甫見麵,便勾引得聶大哥神不守舍,女兒……”

    “混帳蠢貨……”沈千山一巴掌扇去,罵道:“聶遠臻為她魂不守舍,她卻嫁給你哥了,咱家還多了縣太爺公子作依靠,有何不可?”

    越扯越不要臉不要皮了,沈墨然氣極,喝道:“爹,別說其他了,先說說怎麽解決這事。”

    沈馬氏見丈夫借發作女兒發作自己妹妹和甥女,心裏不服,道:“有什麽不能解決的?他阮家的女兒是寶,難道我家薇薇就是沙礫?阮梨容害得薇薇人前出醜,這帳,我也要找肖氏討個公道。”

    “出醜和奪命能同等視之嗎?”沈墨然掃了葉薇薇一眼,對沈千山道:“爹,阮家不缺銀錢,如今不擺出誠意,難消阮莫儒之恨,或是把薇薇送官,或是……”

    “或是咱家自

    己主動從重處置了,讓阮莫儒消氣?”沈千山眼睛一亮。

    “要處置薇薇可以,隻是,薇薇和墨然的親事,也得定下來。”葉馬氏昨晚找姐姐哭訴了許久,沈馬氏心疼妹妹,想著葉薇薇在人前出了那等醜事,親事若定不下來,真真沒臉見人了,便一口應承下來。

    “誰願意誰娶,我決不娶。”沈墨然漠然道,大步出了花廳。求購阮家扇的十萬兩白銀他不打算從沈家拿,要動用這些年的個人人脈,得開始做準備了。

    “老爺,你說句話。”沈馬氏逼沈千山表態。

    “我說過,墨然得娶阮梨容,不可更改。”沈千山百事依沈馬氏,獨這關係著家族翻身的大計,緊咬著不鬆口。

    “爹,咱們可以靜靜地給哥和薇薇訂下親事,哥娶了梨容得到阮家白檀扇以後,再休了梨容娶薇薇,或是,讓哥再娶薇薇。”沈麗妍輕輕道,聶遠臻正眼都不瞧她,對阮梨容卻紅臉細語,她心中不平不甘不願,與葉薇薇一樣,恨著阮梨容。

    沈千山也隻是想要得到阮家白檀扇,聞言口氣鬆了。

    葉馬氏丈夫已死,素日把女兒寵得無法無天,隻怕她嫁到別的人家受氣,現成的外甥家境好人品好樣貌出眾,再舍不得的,想自己親姐姐是幫著女兒的,卻也不懼,點頭讚成。

    葉薇薇有些委屈,隻是,她爹不像沈千山不納妾,府裏姨娘有好幾個,也慣了,垂下頭不語,雖是不語,卻已是認可之意。

    沈馬氏見各人都同意,除了納妾,別的事,她也經常順著丈夫的,當下不再堅持,命沈麗妍執筆寫許婚書。

    沈麗妍恨著聶遠臻為阮梨容魂顛神倒,提筆後卻不寫,道:“這婚書,還是哄得哥在上麵簽字方妥當。”

    “墨然不會同意的,不用問他,爹娘之命,他不聽也得聽。”沈馬氏道。

    “婚書隻是親長簽字,哪要兒女落筆?”沈千山不以為然。

    日後沈墨然硬是不認帳呢?若是娶的不是阮梨容也罷,是阮梨容,她要讓阮梨容舒心不得。

    “爹,娘,不用簽哥的名字,爹明日假裝手傷了,商號裏來往文件讓哥代簽,簽你的名字,夾兩張彩紙在裏麵,讓哥也簽上爹的名字,這許婚書便是他親筆代爹簽名的,他想不認也不行。”

    “好吧好吧。”沈千山揮手表示讚同,這些年他同沈馬氏沒少為兒子娶阮梨容還是葉薇薇爭執,如今得以兩全其美,他懶得去想女兒的心思,便是想了,

    想通了,他也不在意的。

    沈墨然的字鐵筆銀勾,蒼勁雄渾,力足中鋒,氣勢恢宏,無人能夠假冒。前世五年後,就是這紙沈墨然親題字的許婚書,使阮梨容悲傷絕望,完全地相信沈墨然是欺騙她,沒有等到沈墨然迴家質問一聲,便憤怒地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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