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沈府,聶遠臻要送阮梨容迴家,阮梨容笑著婉拒:“梅貞今日受了驚嚇,走不得許多路,聶大哥先陪著梅貞迴去吧。”

    聶梅貞麵色比往常白了許多,聶遠臻看了看,道:“不然,你和我一路送梅貞迴家,我再送你迴去。”

    “不用。”阮梨容搖頭,葉薇薇剛才是想借意外害她,光明正大使她出事,還沒那個膽。

    推托了半晌,聶遠臻到底到就近的轎馬行,雇了一頂轎子送阮梨容方作罷。

    聶遠臻真是心實體貼之人。坐在轎子裏,阮梨容恍惚間想,自己上輩子如果答應聶家的求親,也許肖氏就不用無辜喪命,父親英年去世,隻怕也是馬氏在飲食中做了手腳。

    迴到家中,阮梨容習慣地往自己扶疏院而去,半道上生生刹住腳步,有些焦急地往肖氏的西側院奔去。

    按前世的記憶,今日上午第一個大夫到府裏來,替肖氏診出喜脈,然翌日一早,再請大夫來時,卻異口同聲肖氏不是喜脈,而是惡疾。

    雖然已知沈家不安好心,可以拆解大夫說肖氏患了惡疾的謊言,可,從害喜到產子的時間太長,難保沈家不會收買她家的下人,悄悄給肖氏下藥,她須得讓父親隱下肖氏害喜的消息。

    西側院侍候的兩個大丫鬟和兩個婆子在廊下坐著,見了阮梨容一齊站起來斂衽行禮。

    “姑娘過來了。”

    “嗯,太太呢?”

    “在屋裏歇著,老爺也在。”

    她們話裏沒有提及肖氏有喜的消息,是大夫還沒來過嗎?阮梨容點了點頭,止住丫鬟通報,自已往屋裏走去。

    “姑娘好像不討厭太太了。”

    “是啊,好生奇怪。”

    背後傳來輕細的議論,阮梨容雙腿沉沉的,有些邁不動,想著,肖氏是婢子出身繼室本來就難當,往日得不到自己這個嫡女獨女的支持,也不知在府裏的日子難不難過。

    “老爺,你說,梨容會不會不喜歡我害喜?要不,這個孩子咱們不要了?”

    阮梨容走到屏風前,被裏麵的說話聲驚住,怔怔地邁不動步。

    “這個?”阮莫儒有些猶豫吞吐,似乎拿不定主意。

    “傻的,混帳,阮家沒有兒子,若是生下來的是個兒子,香火有人繼承,白檀扇也不用落進異姓人手裏,有什麽好猶豫的?”阮梨容在心中大嚷,嘴唇大張,卻沒有喊出來。

    肖氏接著又道:“老爺,梨容好不容易喊我娘了,我不想因著這個孩子的出生,又跟她疏遠了。”

    “可是,你年紀也大了,落子藥是虎狼之藥……再說,梨容雖是一直冷著臉待你,可她是心善的孩子,若是知道你為了怕她心中嗝應喝落子藥,隻怕更不高興?”

    肖氏沉默了,裏麵沒有動靜,許久後,阮莫儒又道:“這是咱們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不要。”

    “我也舍不得。”肖氏哭了起來,哽咽悲苦,“老爺,我常常後悔,當年不該因為對雪茵姐的愧疚,不該為了梨容有個好出身,把梨容假成是雪茵姐的女兒,明明是我親兒,卻親近不得。”

    明明是我親兒,卻親近不得!

    似悶雷轟頂,阮梨容整個人木了。

    阮莫儒長歎,道:“當日看著雪茵對梨容愛如掌珠,關懷備至,我還很欣喜,後來,我卻常想,如果雪茵不是那麽疼梨容,她走了,梨容就不會那麽抗拒你了。”

    “可不是。”肖氏哭得更悲傷了,道:“雪茵姐琴棋書畫皆精,教養得梨容樣樣都會,性情溫婉,氣度過人,我是萬萬及不上她的,那時想著,我的兒這輩子有個尊貴的嫡女身份,有雪茵姐疼著她,我也沒什麽可遺憾的,可,可雪茵姐還是丟下梨容走了,梨容心裏隻認她是親娘,我……”

    肖氏咳個不停,阮莫儒哄著勸著,阮梨容僵僵站著,腦子裏亂糟糟的,心頭難受得一口血要噴出來。

    “是我對不起你。”

    “不關你的事,當年夫人以死相逼,你沒有聽她的話把我發賣掉,就盡力了。”

    “不然,咱們告訴梨容,你是她親娘。”

    “不可。”肖氏的聲音拔高了,惶急不已的聲調,“老爺,萬萬不可,梨容會受不了的,她心裏,雪茵姐才是她親娘,而且,我這個繼室的身份,怎麽也及不上雪茵姐的出身,往後梨容擇婿,這出身上頭關係大著。”

    “隻是悄悄告訴她,不要公開。”阮莫儒低聲道:“這些年,看著你親近不得梨容,我心裏疼。”

    “梨容現在肯喊我娘了,以後會慢慢地好起來的。”肖氏收了哭泣,迴過頭來安慰阮莫儒。

    阮梨容僵硬著,一步一步悄悄往外挪,下唇都要咬破了。

    上輩子那什麽治惡疾喝藥,隻怕,不僅是大夫被沈家打點了,也有自己的糊塗爹娘順水推舟之意。他們認為,自己會覺得肖氏生的孩子影響了自

    己的位置,因而不喜歡。卻又怕明著喝落子湯,自己也會不高興。

    退出廳外過了穿堂,阮梨容抹去眼裏的淚水,抿了抿唇,加重了腳步,提高聲音喊了聲娘,複又往迴走。

    阮梨容故意放緩腳步,堪堪走到屏風前,肖氏和阮莫儒一同出來了。

    肖氏看來急急整妝過,眼角敷了粉,淚痕掩住了,眼眶卻仍有些發紅。阮梨容假作不察,行過禮後笑道:“娘,今日請大夫來診脈了沒有?”

    肖氏嘴唇動了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阮梨容不等她說,快嘴地接著又道:“爹,我昨晚夢到,娘給我生了個弟弟,白白胖胖的,好可愛,爹,快找大夫來給娘把脈,說不定我真要有個弟弟了。”

    肖氏淚水落下,阮莫儒有些不安懷疑地問道:“那個,梨容,你喜歡你娘再生個弟弟妹妹?”

    自己的變化太大了,爹不敢置信呢!阮梨容俏皮地笑了,道:“當然喜歡,梅貞和麗妍都有哥哥,獨我孤零零一人,要是有弟弟妹妹,我也能在人前昂頭。”

    “梨容,大夫來過剛走,娘真的有喜了。”肖氏含淚帶笑,神采飛揚,整個人煥然換貌。

    “太好了。”阮梨容拍手跳了起來,在房中興奮地轉了好幾個圈兒。

    阮梨容說了許多,讓阮莫儒與肖氏相信了她確實很想要弟弟妹妹,不會再想什麽不要孩子,又道:“娘害喜的消息,女兒不想給人知道。等娘生下弟弟妹妹了,那時讓麗妍和梅貞她們大吃一驚,羨慕女兒。”

    “好,好!”肖氏和阮莫儒連聲答應,他們兩個,往日便是依著順著阮梨容,此時更加不會反對。

    晚膳阮梨容主動陪著爹娘吃,把肖氏又喜得流淚不已,晚上迴到扶疏院,阮梨容高挑的嘴唇緩緩垂了下去,癡癡怔怔倒到床上,也不洗漱了,就那樣呆呆地躺到天明。

    肖氏是自己的親娘!這個消息,還不如隨著這個消息帶來的另一個打擊更重,記憶裏那個清秀典雅,端莊慈愛的娘不是她親娘?

    “娘,容兒彈得不好。”穿著紅豔豔的綢裙,小臉粉嘟嘟的她鬆開了琴弦,有些灰心地依偎進丁氏的懷裏。

    “彈得可好了,我的容兒才四歲,就會拔琴弦了,別人家小孩還在哭著要爹娘抱著哄著呢。”丁氏微笑著,抬起晶瑩玉潤的手,輕輕的摩挲著阮梨容的臉。

    娘真好!娘長得真美,糼年的阮梨容緊偎著丁氏,深深地聞著丁氏身上溫暖的氣息。

    阮梨容知道,別人家孩子都是奶娘帶的,獨她是丁氏親手操持著,晚上,她也是在丁氏懷裏睡覺的。

    “我娘可疼我了……”有次,與沈麗妍她們一起玩耍時,她得意地誇耀。

    “那是你爹偏寵你姨娘。”沈麗妍不屑地撇嘴,道:“我娘每晚是同我爹一起睡的,那叫恩愛,你爹從來不進你娘房間吧?”

    阮梨容模模糊糊有些明白,知道了爹從來不進娘的房間,是冷落她娘。

    難怪,娘有時靜靜坐著,莫名其妙就掉淚。

    都是因為肖氏,娘才會不開心,阮梨容心疼娘了。晚上,她開始緾鬧著哭喊,要爹陪著她和娘睡,要把她爹拉進娘房中睡覺,像沈麗妍她們說的那樣。

    可是,她娘似乎也沒有開心,晚上她睡著前,爹是跟著她和娘躺床上的,可次日睜開眼,床上每次都隻有她和娘兩個,她問了丫鬟,知道半夜裏,她爹又去了西側院了。

    阮梨容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恨肖氏,恨肖氏使她娘得不到她爹的愛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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