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焦急的日子過了三天,老江頭頂巨大壓力,被迫去春和樓見一見傳聞中的二皇子。


    這夜,風起月冷,老江在熙和街頭的牌坊門口就下了馬車,步行去春和樓。


    春和樓,二樓


    素裝淡雅的明月老板娘跪坐在案桌下邊,二皇子曲著腿,姿態散漫地斜躺在上邊的榻上。


    明月老板娘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出聲道:“殿下,江老會來嗎?”


    皇離半闔雙眼,淡淡道:“那丫頭是個重情重義的,不會對段千言棄之不顧。”


    “殿下......”她低頭,思索片刻還是問了出來,“我們這麽利用她,好嗎?是否將我們的事告訴她?”


    “怎麽?妳什麽時候也會擔憂了?是在關心那丫頭嗎?”皇離睜眼,“嗯?”


    “沒、沒有。”明月老板娘心有餘悸地低的更低了。


    皇離收迴瀲灩的眼神,望向黑幕下的夜景。他一直等待,相信小貓咪不會背信棄義,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看錯人。


    冷月的白霜結了一層朦朧的霧,淡薄的,稀疏的。皇離看景看得有點犯困,支著下巴,眼皮子上下打架,快支撐不住。


    明月老板娘看了看時辰,已經入半夜了,她在這兒陪著二皇子等了一天,那人還沒到。就在她打算問殿下要不要休息時,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


    “老板娘,江老先生到了。”


    二


    月上高頭,三更時分。


    老江從春和樓出來時,心情跟初冬的夜晚一樣,低落若殘花敗葉。


    二皇子殿下真不是一般人,小姐說的沒錯,傳聞什麽的都是假的,真人還是親眼見見才好,老江如今一個頭兩個大,到底是明白了,為何小姐對二皇子避之遠之的原因,這場交易若是成功,恐怕東淄的安寧就要被打破,甚至將會顛覆南楚格局。


    星海月樓,二皇子,星月家,太子,原景帝......交易中不知牽扯了多少人,多少事。


    想起剛才的談話,江老就膽戰心驚,平生第二次,他有了膽小和害怕的心。


    憂心忡忡地想著交易老江無心留意周邊環境,走的哪條街,往的哪個方向,根本沒注意。他是低著頭走盲路,待他發覺時,為時已晚,他平生第二次迷路了。


    海邊的夜晚冷得跟入了冬一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老江著實害怕起來。他不知不覺中來到一條寂靜的巷子,兩旁圍牆高立,稀薄的霧繚繞半空,這地方一看就是人煙罕跡,平日裏很少人走動的樣子,房屋破敗,廢棄了許久;寒風颯颯,陰氣滲重,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江老”


    背後陰森森地響起一道女聲,低沉、壓抑,像鬼聲。


    老江身子一顫,石化般怔住,神經五官瞬間緊繃。


    “江老?”那女聲下一刻又響了。


    老江雙腿發軟,背後涼颼颼的,他下意識地轉過身;額頭冒冷汗,他心裏打鼓,若不是陰氣太冷,讓他腦子有一分清醒,恐怕他早就直挺挺地暈過去。待他看清那女鬼後,徹底癱軟坐地。


    “妳......妳是......”


    嘴巴哆嗦著,他說不出完整的話。


    雲霧裏,淡綠的冷寒夜畫中走出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她穿著一襲白衣裙衫,披散長發,麵色白如玉,一雙大眼平靜地看他。


    她站在那裏,在陰冷的月光裏宛如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幻影。


    “才三年多不見,你就忘了我。”眉清目秀的“女鬼”淡淡地說道。


    “大小姐......”老江心有餘悸地擦擦汗,想站起身來,卻發現徒勞無益,腿軟地動不了。


    文文捋捋額前的碎發,歎一口氣。“江老,坐在地上太冷,起來吧。”


    老江不好意思地看她,“大小姐......我腿軟,起不來。”


    “......”文文冒冷汗,三年多不見,江老怎麽還跟以前一樣,沒變啊。


    “得了,你還是坐著吧。”她偏過頭不去看他的慫樣,問道:“小雪怎麽樣了?”“小姐?”老江一愣,後反應過來,迴道:“小姐很好,劉公子在,小姐不會有事。”


    “我問的不是這個,她是不是又惹事了?”


    老江抬頭看她,一時間委屈湧上心頭,哽咽了幾聲,“大小姐,妳是不知道。小姐她有多任性,平白無故地惹來一個段千言,在我這兒蹭吃蹭喝,趕也趕不走。這不,他被抓了,小姐為了救他,扯進了皇家的事,這可如何是好。”


    一提到關於小姐的事,老江叫苦不迭。


    文文皺起眉頭,疑惑地問:“段千言是誰?”


    “來曆不明,不清楚。”


    文文雙手背立,又問:“她扯了什麽皇家事?”


    老江說:“南楚的二皇子,皇離。剛剛我跟他談完交易,大小姐,這次小姐扯進的事並不簡單,那二皇子不簡單,他想毀掉星海月樓。這簡直是喪心病狂,南楚當下的局麵雖比大胤安寧許多,但一個國家哪會有真正的安寧;這下麵盤根錯綜,黨爭分派的陰暗事多著呢。二皇子其實不像傳聞中那般紈絝不安,其心機叵測不輸任何人,他有此謀略,南楚必不太平。如今他想聯合金銀商會和白蒲思王,搞垮帝國和星月家合造的星海月樓,他這......這是要毀了南楚的安寧啊。”


    “南楚早就到了動蕩時分,安寧日子過久了遲早會生出亂子。”文文眉目染上凝重的霜露,低沉道:“白蒲思王不是端木齊的商業嗎,怎麽跟南楚皇室有關聯?”


    老江揉揉被青石磚凍得冰僵的腿,迴道:“一年前,大小姐您傳信給我,讓我秘查白蒲思王的幕後的東家是誰。我查了一年也沒有任何消息,直到剛才,二皇子親口對我說,他就是端木齊,否則我到死也查不出更猜不到白蒲思王的東家竟是他。難怪他來東淄竟無人發現,原來他是這般人物。”


    老江嘖嘖讚歎,身為商者,雖不服同行鴻運當頭,但作為男人,他佩服二皇子的心智。


    “就他這樣的隱忍和手段,天下有幾人可以匹敵。怕是他的太子哥哥跟大胤的那位也想不到他真正的麵目。跟我一樣啊,也是躲在暗處操縱一切,此人不簡單。”文文的眼神刹那間寒凜,氣質冷了八度,她轉身對老江說:“他還不知道小雪的身份,我的存在一定要守住,隻要他以為金銀商會是你的就行,其他的事就順著他的意,交易既然達成,脫不了了,你放心地和他大幹一場。我倒要看看,他這個雙重身份的皇子該怎麽把東淄攪得翻天覆地。”


    “大小姐......大小姐,妳這是要......”助紂為虐啊!老江心裏說不上來的震撼。本來以為見到大小姐,他把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告訴她,憑大小姐的心智,一定會想到辦法解決小姐闖下的爛攤子。不曾想......她根本不打算解決,反而推波助瀾,把事情鬧得更大。


    想想都覺得可怕,瘋狂的二皇子,膽大的小姐,現在又多了個神秘莫測的大小姐,他們三個人聯手是真的打算毀了一個城市嗎?


    老江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三年多前的事......


    他是個不太富有的小商戶,經營的家業根本無法在東淄立足,以他的財力不出半年就會被大商業給無情地吞並。他是個有誌向的男人,可惜家道敗落,欠債巨大,無錢可償還。於是他學起了海上販運,以向海外運貨賺錢,憑販賣絲綢錦緞支起一個家,可是他沒多少的錢,商業做不大,海上運貨必須親力親為。一次在為大胤那邊送貨時遇上海上風暴,他的船,他的貨,一夜之間全沒了。身無分文,饑腸轆轆的他如河灘上半死的魚,要被灼熱的陽光烤死。他很幸運,在風暴時躲進酒桶,被大風大浪帶到大胤,他在大胤四處流浪,漂泊數日,終於在他放棄生的希望時,大小姐出現了。


    大小姐姓韓名文,這個名字是個特別的存在,至少對他來說,她是猶如神一般的人物。


    她在一次便衣上街時發現了流浪的他,她看見他身上掛著的行海文碟——一種由朝廷和東淄商行合力定製的特殊官文,隻要有它才能出海運商。當時他的身上隻有這個東西,大小姐認出了行海文碟,猜出他是漂泊在他國異鄉的南楚商人。於是,她救了他,給了他兩種改變一生的選擇:要麽拿足迴家的錢迴到東淄;要麽與她簽訂契約,她助他壯大商業,他則奉她為主子。他二話不說,毫不猶疑地選了第二個。


    與其迴去渾渾噩噩地經營苦日子,不如放手拚搏一次。正如大小姐所言,人的一生,哪有幾次可以重來,如果不想未來後悔,就大膽地闖一次,或許更有出頭之日。


    在大小姐的資助下,一批大到他從未見過的貨運到東淄,連同一筆巨額落入他的名下。


    大小姐不希望有外人知他與她的關係,所以他離開大胤後再也沒見過她。


    他與大小姐之間的往來隻有書信,而且大小姐似乎不喜歡太過頻繁的書信來往,一年裏隻給他寫三四封信。按照信中的交待,他把產業改為金銀商會,從此坐上東淄的三巨頭之位。


    外界以為他走了大運,一夜暴富,其實隻有他心裏清楚,他的一切都是大小姐給的。沒了她,他什麽也不是。所以他真心奉她為主,她信中的一切命令他都照做。


    三年多了,他終於見識到大小姐的實力有多強,即使人不在東淄,遠在他國也能經營一個商業。


    老實說,他在簽訂契約時是害怕的,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迷路在外,第一次有了膽小和害怕的心,即便如此,他現在也不後悔。


    老江是個老年人,人到了他這樣的年紀,還有什麽好怕的。所以這一次的交易,大小姐說放心去做,他就去做。


    “大小姐,我一定會盡全力在東淄出事前保護小姐。”老江重重地對文文磕了一個響頭。


    文文有點兒驚訝他這動作,連忙扶他起來。“江老不必如此,你隻是聽命於我。說真的,你才是要受牽連的人。”


    老江搖頭,老淚縱橫,“大小姐,我無兒無女,若不是您的恩惠,老頭子我早就客死異鄉。”


    “這麽多年,我從來不關心金銀商會,金銀商會一直由你打理,我很放心由你來幹。因為我知道你可以讓商會發揚光大。”文文微笑地對他溫和的說,“我現在人在東淄,小雪和阿南也在這裏,我在這裏的事還有和你見過的事都不要告訴他們。之前給他們的信他們也收到了,他們目前不會擔心我。現在麻煩的是小雪惹的禍。你替我好好看住她,解決完和二皇子的交易,你馬上著人送他們倆迴大胤,在這裏不如在大胤,他們不安全。”


    老江應諾,“我明白,那大小姐,妳要怎麽辦?”總不能繼續躲在東淄吧。


    “不用管我,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記住——”文文俯身,嚴肅地盯著老江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迴去的時候,絕對不能向任何人提及我的事,一定要在東淄大亂之前送他們走,知道了嗎?”


    “......是。”老江身子顫了顫,心提到嗓子眼上,一下子癱坐在地,腿又軟了。


    文文收迴嚴厲的目光,靜默不語,轉身離開;很快,她的身影重歸雲霧,那層層的薄霧再次遮掩了她,任誰也撥不開她的麵紗。


    半愣半失神的老江,好一會兒才從地上起來,心有餘悸地折迴迴家的大道。


    二


    這邊,望不到盡頭的小巷,周圍一切隱入霧裏,朦朦朧朧,模糊不清。


    “小雪的本事挺大的,才半年多,就招惹了這麽個麻煩。”


    清冷的空間裏,一道淺淡的帶著嘲弄的女聲幽幽地從一方飄來,這聲音好聽且刺耳,似鬼非鬼。


    文文目不轉視的繼續向巷子深處走去,冷冷地迴了那女聲一句:“小雪向來讓我不省心,她惹禍的原因一半因我。若不是我無緣無故的失蹤,她不會來這兒,更不會遇到皇離。”


    “呦,把麻煩攬到自己的身上,妳這護妹的性子一如既往。”女聲不屑地嘁一聲。“說來說去,妳這還不是指桑罵槐,間接怪我把妳弄到南楚嘛。哼,罵人也不帶髒字,我最討厭這個了。”


    文文停下腳步,板著臉,瞪了右邊的霧氣裏的樹幹一眼,“妳能出來說話嗎?要是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在跟鬼說話。”


    “喂,這還不是妳說的,要我小心點兒。”霧裏的景象頃刻間變得一團模糊不清,一個黑色的影子凝聚出一個“人”的形態,自霧中幻化出來;薄霧散去,一個女子飄蕩在清冷的巷子裏。“妳妹妹這次闖的禍不小啊,要是真讓她和那個什麽二皇子聯手毀了星海月樓,南楚就會動蕩,中原的格局可就要變了哦。”她一頭漂亮的碧藍的長發散在身後,身上冒出淡淡的白氣。


    文文白了她一眼,想到剛才江老的訴苦,就猜到這些麻煩定是那丫頭惹出來的;這一想,心中一直壓製的怒氣頃刻間對著碧發女子發泄出來,“該死的丫頭,一天不惹事她會死嗎!”


    “妳衝我發火有什麽用,有本事妳把她抓來打一頓不就好了。”碧螺有點鬱悶,大老遠的被文文叫來,她可不是充當出氣球的,任誰欺負。


    文文越想越氣,最後氣急敗壞地跺腳,咬著牙狠狠地說:“臭丫頭!等迴去的時候我一定吊起來抽死她!”“先別急著抽死她,這場交易要怎麽辦?妳總不能甩手不幹,爛攤子全丟給剛才那個小老頭啊。”碧螺不急不忙地問。“誰闖的禍誰去收拾,反正有阿南在,爛攤子我才不操心。”“妳們姐妹倆一個樣。”


    “有時間說風涼話,不如幫我查查我昏迷的四個月裏,大胤那邊有什麽事發生。”文文對自家妹子懊惱不已,但理智如她,一係列的麻煩裏有些事她還是要去探查。


    碧螺雙腳落地,一襲藍衣從雲海裏揀出最純的雲彩。“妳懷疑這些事裏有那邊的參與。”


    “南楚的星海月樓,這麽大的事,大胤那邊不可能不知情。我就不信,這四個月裏他們會沒有動作,就算現在沒有,恐怕也是在靜等什麽。”文文陰沉著臉色,抬腳繼續向前慢走,“我太了解花棲,這死丫頭跟小雪不一樣,為了個男人連家人都不要,她的本事不比我小,想要幫那個臭男人還有點兒本事。我倒是不怕她惹了什麽事,怕就怕她會為了個男人做了什麽傻事。”


    碧螺手掌一翻,一把精巧的小鏡子握在手裏,對鏡自歎:“唉,你們這些人真夠麻煩。”


    “本來就很麻煩。”文文心頭火氣火燒的旺,一時間沒注意身後跟著的那個人正照鏡憐麵,於是邊走邊說:“我打算把二皇子交易的事扔給阿南和老江處理。南楚的事我從一開始就不想管,但既然小雪他們被扯了進去,看來想袖手旁觀也不能了。”


    “所以,妳準備插手了?”碧螺目不轉視。鏡中的佳人,青黛畫眉,瓊鼻潤唇,看得她心下歡喜。


    文文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插手,但會暗中幫他們一下。”


    “妳真任性。”碧螺收起鏡子。


    “我要是真任性,妳覺得東淄還有太平日子嗎?”


    “不是麻煩嗎?”


    “是夠麻煩,所以讓妳來囉。”


    “幹什麽?妳又要預謀什麽?”


    “妳不是說小雪身邊的那個段千言有問題嗎,妳去查啊!”


    “查人啊,不是說大胤的事嘛。”


    “兩件一起查就行了,麻煩死了。”


    “哦,那順便把小十也再查一次算了。”


    “查她幹嘛?不嫌麻煩呐!”


    “又不是妳幹,嫌什麽麻煩,反正我覺得好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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