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她越發鎮定,先把年氏私藏身份不明之人的事說了,然後道:“若換了平時也就罷了,年妹妹行事不拘禮數也不是一次兩次,奴才並不願多管。隻是眼下萬歲爺就要臨幸圓明園,諸事都要小心謹慎,不可留一絲漏洞,奴才為萬歲安危考慮、為王爺考慮,這才來找年妹妹問個清楚。我想問問她,這人到底是誰,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留在她身邊,又意欲何為!”


    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


    私藏一個來曆不明的丫頭在平時也許能糊弄過去,但在這樣的特殊時期,說嚴重了就是目無君上、置萬歲安危於不顧,即使是四爺也不能再裝沒看到。不僅那個丫頭,還有年氏也該一並問罪!


    時年在旁邊越聽越緊張,本來看到四爺出來,她還高興呢,以為要英雄救美了,可四福晉這幾句話又讓她清醒過來。無論如何,四福晉占據有理的那方,她確實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身份證明,因為這次事發突然,走得太匆忙了。


    現在被四福晉當眾挑出來,還搬出“皇上安危”這個大旗,暗示她和穀雨微可能有什麽陰謀,四爺會信誰呢?他會懷疑穀雨微嗎?


    就算他不認為穀雨微和她有膽子敢害皇上,可她確實也是壞了規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也不得不懲處她吧……


    她心裏七上八下,那邊四爺聽完四福晉的話,麵上沒什麽表情,目光落到了她身上,“福晉說的,就是這個丫頭嗎?”


    四福晉道:“是。”


    時年深吸口氣,就想豁出去自己扛下算了,至少不能連累穀雨微,卻被旁邊的穀雨微狠狠踩了一腳。


    她一口氣斷在喉嚨裏,再看四爺已經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然後抬了抬手,讓眾人起來。


    他語氣平靜:“福晉說的事我已知曉,如果隻是為了這個,福晉多慮了。我心中有數。”


    四福晉愕然抬頭,卻聽四爺道:“昨夜年氏已經向我稟報了此事,那丫頭確實是從前伺候過她的人,也是她召進園子的。事前我已經準了。那晚被侍衛撞上隻是個意外。”


    他說年氏召人入園是他事先準了的,卻沒有解釋為何那人能能不經園中的驗身記錄,大半夜憑空出現。睜眼說瞎話到了這個地步,四福晉不可置信道:“連這樣的事,爺也要偏袒她嗎?”


    “福晉。”四爺語氣依然平靜,卻讓四福晉明白自己失態了。她不可以這麽質問四爺。


    餘光瞥向旁邊的年氏,卻見對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似乎對這一刻早有預料。


    巨大的恥辱和狼狽狠狠砸向她,她咬緊牙關,不甘心道:“可是王爺,萬歲爺他……”


    “福晉還沒聽明白嗎?”四爺冷冷打斷道,“人是爺準了的,進來的事也是爺知道的,福晉懷疑她,是在懷疑爺嗎?”


    這還是他今天進來後第一次這麽明白地斥責,眾人都嚇得跪下了,旁邊鈕祜祿氏更是擔憂地看了四福晉一眼,似乎怕她衝動。


    但四福晉終於冷靜下來了。


    這裏是圓明園,是皇上欽賜給四爺的園子,他的話在這裏就是律法鐵條。所以,即使她認為禦駕將至,此時在園中私藏園外之人是大罪,但隻要四爺不這麽認為,那就不是。


    隻要他不想追究,那即使她理由再充足,也無法撼動他想保護的人半分。


    她現在隻慶幸他沒有索性說那丫頭其實是他的人,是他讓她進來的。


    事已至此,再沒什麽好說的,四福晉福身行了一禮,“奴才不敢。既然爺這麽說,那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


    居然這麽輕鬆就過關了!


    時年看著四福晉和鈕祜祿氏的背影,被深深震撼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四爺會幫著穀雨微圓謊,身為當事人,她可是再清楚不過“自己入園”這件事四爺提前知不知道了。


    穀雨微提前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看向四爺,卻發現四福晉她們一走,水閣內氣氛陡變。


    四爺麵無表情,穀雨微看起來倒是很輕鬆,甚至也走到椅子前坐下,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四爺道:“你不想說點什麽嗎?”


    “爺覺得我應該說什麽?”穀雨微反問。


    “比如,這個丫頭到底是什麽人,你又為何要留下她?”


    “這個問題適才爺不是說了嗎?她是從前伺候我的人,是您準我召她入園的。您忘了?”


    四爺薄唇緊抿,不言語。


    時年聽得又緊張了。怎麽迴事,她本來看到四爺給穀雨微打掩護,以為昨晚四爺過來時,穀雨微已經跟他講了自己的事,至少給出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所以四爺這才幫她周全。


    可看這架勢,怎麽竟好像他們此前根本沒有談過她一樣?


    四爺什麽都不知道就直接幫穀雨微圓謊嗎?!


    沒等她想清楚,四爺忽然冷聲道:“把這丫頭帶下去,看起來。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和她接觸!”


    時年一驚,想掙紮,觸及四爺冰涼的目光,最終選擇乖乖束手就擒,被小太監押下去了。


    穀雨微看著他們走遠了,這才問:“爺這是做什麽?”


    “你不想說實話,我卻不能由著你胡來。這丫頭來曆不明,讓她在園子裏隨意行走,若惹出什麽事來,誰都擔待不起。”四爺道,“我雖駁了福晉,但這一點上,她說得確實有道理。”


    穀雨微聽到最後一句,眉眼一冷,唇畔卻漾起了笑,“是,福晉所言,自然有道理。隻是爺怪我不跟您說實話,什麽實話呢?昨夜您過來,我沒有主動向您坦陳我留下了一個人?可就連福晉都一進園子就聽說了此事,爺難道會不知道嗎?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


    她說得沒錯,四爺確實早就知道她身邊出現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


    福晉是今日入園才聽說此事的,但他在她留下那丫頭當晚就接到了奏報,圓明園的管事太監道:“側福晉要留人,奴才等不敢阻撓,隻是奴才反複核對過,那丫頭確實不在名冊之上,也沒有入園的文書記錄,奴才不敢隱瞞,這才來稟明王爺!”


    他沉默聽完,道:“既然側福晉說那是她的人,你們不必再管,就聽側福晉的吩咐。”


    這次來圓明園,他過來看她,也是想看看她會不會有所交代,可她非但昨晚隻字不提,今天更是這個態度,仿佛在故意和他作對似的!


    他看她良久,終於道:“你還在生氣嗎?”


    穀雨微眼睫一顫,別過了頭,“生什麽氣?奴才不敢。”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不然也不會突然要來圓明園,但那夜的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鈕祜祿氏沒有故意與你作對,確實是弘曆病了,她才遣人來找我。她後來聽說你不高興了,一直心內不安……”


    “別說了。”穀雨微打斷他,霍然起身。


    她是四天前來的圓明園,表麵上的名目是來散心靜養,但隻有她和四爺知道,她是負氣而來。


    那夜她與四爺正用晚膳,鈕祜祿格格院中的小太監卻來稟報,說是四阿哥從下午就身子不適,現在更是發起了燒。四爺放心不下,交代了幾句就匆匆過去了,整夜沒有迴來,而她在次日就決定來圓明園小住,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去跟他拜別請示一下。


    水閣裏寂靜無聲,四爺看著穀雨微的側臉,女人唇角緊抿,透出一絲倔強。


    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爭吵發生在他們身上已經太多次。他有時候很想狠下心不理她,冷落她一陣子,讓她明白總是這樣鬧脾氣使小性是沒用的。


    可每次看著她的樣子,又不忍心。


    四爺閉眼,長歎口氣,“雨微,我最近真的很累。你不要和我置氣了。好嗎?”


    他坐在那兒,神情裏露出疲憊之色。其實她知道的,如今局勢緊張,他要操心的事太多,樁樁件件都讓人焦頭爛額。他一直很累。


    他這樣累,卻還要為她的事分神。


    “那個丫頭的來曆,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不問。這件事就這樣吧。好嗎?”


    這幾天他當然命人暗中查過那丫頭的來曆還有她和側福晉的關係,可讓他驚訝的是,以他手下探子的能耐竟也查不出一絲那丫頭的底細,就好像她是憑空在北京城冒出來似的。


    這讓他有些不安。若按他一貫的性格,這樣的可疑之人定是要鏟除幹淨以絕後患的,但雨微護著她。


    她護著她,他隻好留她一命。


    穀雨微知道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讓步,雖然心裏還有股氣梗著,可對上他疲憊的神色、還有眼中隱隱的求和,到底還是心頭一軟,走過去把手放到他掌心,被他用力握住。


    第106章 難平   湖廣巡撫年遐齡年家的大姑娘。


    時年以為他們要把自己關在哪兒。沒想到是押迴了她之前的房間,不同的是這次外麵上了鎖,還有人把守著。


    她安分守己在裏麵等到了晚上。終於聽到外麵傳來聲音。有人把門打開了。


    “你可算來了!”她激動道。


    穀雨微慢條斯理走進來,先揮揮手讓人退下。關上門,這才說:“怎麽,想我了?”


    “想您。也想您帶的吃的。”她臉皮厚。時年比她臉皮更厚,指指她手裏的提籃飯盒,“快點吧。我餓死了。”


    穀雨微白她一眼,順手把飯盒放桌上。時年立刻打開蓋子。拿出裏麵的菜。


    雖然是給“囚犯”的晚餐。但菜色還挺豐盛的。有葷有素,還有一盅冬瓜排骨湯。


    時年等到現在早過了飯點,肚子咕嚕嚕地叫,坐下來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就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她吃得很香,穀雨微在對麵看著,忽然想起來從前她們剛合租時。也曾一起吃過飯,就在那個小房子裏。


    太久遠的記憶,她本以為她都忘了。原來還記得。


    她忽然坐下來,也給自己盛了一碗飯。


    時年咬著筷子,愕然地看著穀雨微夾起了一塊蝦仁,道:“你也吃啊?”


    穀雨微反問:“我不可以吃嗎?”


    “不是,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還沒吃晚飯嗎?要跟我一起吃這個……”


    她不是主子派頭最足了嘛,居然親自來給她送飯,還屈尊和她這個下人吃同一份工作餐?


    她試探地問:“四爺呢,你們……談好了?”


    下午被關在屋裏時,她還惦記著外麵的事,一方麵是不知道穀雨微會怎麽跟四爺解釋自己的身份,他又會怎麽處置自己,另一方麵,卻是她怎麽琢磨,都覺得穀雨微和四爺之間的氣氛很古怪,很有問題。


    “你們之前是不是有什麽矛盾啊?吵架啦?”她問。


    他們倆當時那架勢,真的很像吵完架正在彼此賭氣階段,穀雨微居然還敢給四爺使臉色,看來她這個側福晉是真的當得很風光。


    穀雨微不答反道:“你操心我,我卻要問你,下午福晉跟四爺告狀時,你是不是想說話?你想說什麽?”


    她指的是她還踩了她一下那次嗎?時年眨眨眼,“她找我們麻煩,我想著這事兒也是因我而起,怕連累到你,所以……”


    “那你當時想到脫身的辦法了嗎?”


    “沒有……”


    “沒有?什麽都沒想好你就敢出頭扛事兒?”


    時年被她輕蔑的語氣搞得有點不高興,嘟嚷:“兵來搶當,水來土掩嘛。總有辦法的。”


    再說了,更危險的事她又不是沒遇到過!姐現在隨機應變的能力可不是蓋的!


    穀雨微看她片刻,忽然揚唇一笑,這一次不帶譏諷,竟透出幾分真心的愉悅,“算你還知道知恩圖報。”


    她起身,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指尖輕輕劃過烏木桌子、扇形屏風,薄唇緊抿、視線下垂,像是陷入沉思。


    時年目光一直跟著她,見她隻顧轉圈,什麽也不說,剛想開口詢問,忽然聽到她道:“我是康熙四十八年穿到這兒的,原因是車禍。那輛車撞上花壇時我以為我死定了,醒過來卻成了大清朝湖廣巡撫年遐齡年家的大姑娘。”


    時年立刻反應過來她在講什麽,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穀雨微穿越過來後發生的故事啊!


    她連忙追問:“你穿成了年大姑娘,然後呢?”


    然後?


    她沒有時年那樣好的曆史,連穿越小說都不看,所以在醒來之初,她隻感覺到震驚、恐慌還有對未來的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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