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一世帝王、英明聖主,卻最終沒能在死前達成自己的心願。


    他終究沒能迴到這裏。


    上官桀上前,低聲與他商議之後的國喪事宜,男人麵容悲戚,眼中卻閃爍著興奮和躍躍欲試的光。


    如今,他們都是陛下親命的輔政大臣,新君即位,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霍光的官職最高、權力也最大,另外三人略低於他,但這並不能讓他放鬆。


    一切都是暫時,可以想見在未來的時光裏,他們四人既要彼此聯手,又要互相製衡、掣肘,甚至暗中攻擊。


    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但無論未來怎樣,有一點是明確無疑的,這大漢屬於他的時代,終於到來了。


    這樣的時刻,霍光原該滿腔豪情,但他卻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隨陛下坐樓船泛舟汾河,飲宴中流。


    時值秋日,萬物凋零。陛下觸景生情,悲人生易老、歲月流逝,於是研墨提筆,寫下了一闕《秋風辭》。


    其中兩句是這樣的,“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第92章 茂陵   漢武帝劉徹之墓。


    茂陵位於今西安市西北方向的興平市茂陵村。開車過去也就一個多小時。


    時年抵達時不到中午,因為非節假日,遊客並不多。包車司機熱情地替她買了票。說:“您給的錢多,我就幫您請了個講解。這種曆史景點得有人介紹著才有意思。自己幹看看不懂!”


    時年沒說話也沒拒絕,接過門票就往裏麵走。


    雖然叫茂陵,但這裏最引人矚目的其實是陪葬的驃騎將軍霍去病墓。連門票上印的都是霍去病的墓地。


    當然。解說小姐姐也解釋了,“因為咱們這個茂陵景區主要分為東西兩個區域,西區是漢武帝的墳丘——當然。皇帝的墳堆我們都統一叫‘封土’,東區則是茂陵博物館。茂陵博物館就是以霍去病墓為中心的。因為當初在這裏發現了很多的石雕文物。於是決定就地修一個博物館。主要的出土文物展也在這裏。所以會更氣派、更熱鬧一些。”


    從大門進去,一路往前,兩側是仿漢建築,而最前方道路的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高大的墓碑,上書:“漢驃騎將軍大司馬冠軍侯霍公去病墓。”


    “元狩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17年,霍去病去世,年僅二十四歲。悲傷的漢武帝用最高的規格給這位心愛的臣子下葬。不僅調遣邊境五郡的鐵甲軍從長安到茂陵排列成陣,還把他的墳墓修成祁連山的樣子,以此表彰霍去病抗擊匈奴、征服祁連山的偉大功績……”


    解說在旁邊說著講解詞,時年卻抬頭看著墓碑後的葳蕤青山。


    今天是冬日裏難得的晴天,鬆柏在微風中輕輕飄拂。


    她其實看不太出來,這座山哪裏像祁連山了,也許是隔了兩千年,一切都改變了。


    她不禁想起兩千年前,真正的祁連山下,少年將軍玄甲白馬,立於屍骨如山的戰場之上,鮮紅的鬥篷在風中獵獵飛揚。


    一切仿佛還在昨日。


    所以,雖然她救過他一次,但最終他還是按照曆史的軌跡,在那樣年輕的時候便離去了。


    時年對文物展沒興趣,在霍去病墓前靜立了十五分鍾,就轉身離開。


    解說還有些驚訝,“您不看看那個‘馬踏匈奴’的雕像嗎?那可是西漢傳下來的國寶級文物,很出名的,來這兒的人都要看看。”


    時年搖搖頭。不必了,她見識過真正的馬踏匈奴,在夕陽染血的草原上。


    那是後人永遠無法想象、也無法複刻的絕世英姿。


    離開博物館,往東走大概十五分鍾,遠遠的看到一個高大的方錐樣的陵體,時年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等終於看到“漢武帝茂陵”字樣的大門時,她卻停在那裏,遲遲沒有再往前一步。


    司機本來就因為她那麽快就從博物館出來,還不肯坐車,非要自己走到武帝陵這邊兒而奇怪,此刻見好不容易到了,她卻又不動了,更是莫名其妙,試探道:“姑娘,前麵就是武帝陵了,咱們還看嗎?看的話我去幫您檢票。”


    其實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這女孩是他們酒店的客人,因為說想包車去茂陵,所以他接了這個活兒。


    尋常人旅遊大都會結個伴兒,很少有一個人來這種地方的,就算來,也沒有這姑娘這樣的,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表情還越來越凝重,不知道的還當她不是來旅遊的,是來給親友上墳的呢!


    他這樣想著,被自己的念頭給逗笑了。


    時年本來正看著前方怔怔出神,被他的話驚醒,又看了一會兒,忽然提步就往裏麵走。


    司機一愣,連忙去檢票,一時手忙腳亂。


    這裏沒有霍去病墓的亭台樓閣、花木石雕,也沒有那裏的展覽、表演,相比修得仿佛江南園林的茂陵博物館,這真正的茂陵要冷清得多,也安靜得多。


    但沒關係,沒有旁人的打擾,她可以更用心地看,看得更清楚。


    一片青中夾雜枯黃的草地中央,豎立著一塊墓碑,頂端修成屋頂狀,中間黑色的碑麵上題著七個大字:漢武帝劉徹之墓。


    後麵是高大的封土堆,在那裏麵,一代帝王已安靜長眠了兩千年。


    不遠處還有一塊牌子,上麵列著漢武帝一生的功績。


    那樣波瀾壯闊的七十年,原來也不過一塊牌子就能寫完。


    時年靜靜立在墓碑前,太陽把她的影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聲音,是一對夫妻帶著他們的兒子過來了。


    孩子爸爸邊走近邊問:“知道這裏麵埋的是誰嗎?”


    那大概十歲的小男孩立刻說:“我知道,是漢武帝劉徹!我看過演他的電視劇,《漢武大帝》,陳寶國演的對吧!”


    “喲,你還看過這麽老的片子呢?”孩子爸爸樂了。


    小男孩笑嘻嘻道:“是爺爺看,我陪著一起看的。”


    旁邊的孩子媽媽問:“那除了漢武帝呢,這周圍還葬著誰?”


    這一幕很熟悉,時年想起來了,是她小時候,也曾來過一次茂陵。


    也是在那次,她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不同——那麽小的一個人,居然把周圍所有的陪葬墓名字都說出來了。


    這是某種預示嗎?後來去到古代,她第一個見到的人也是他。


    可那時她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這座陵寢的主人發生那樣多、那樣刻骨銘心的故事。


    小男孩明顯沒有時年的天賦異稟,被問得卡殼了。


    時年還沒察覺的時候,就已經開了口,“……還有宣成侯霍光。”


    三人都看向她。


    時年迴過神,反而輕輕笑了,“除了博物館那邊的霍去病墓,這周圍還安葬著衛青、霍光、金日磾和李夫人。”


    那對夫妻雖然問孩子,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正猶豫要不要花錢請個講解呢,一聽時年知道,立刻笑道:“姑娘懂曆史啊?那正好,給我們講講。”


    頓了頓,又疑惑道:“李夫人是誰?漢武帝的皇後不是衛子夫嗎?那為什麽衛子夫不在這兒,反而是這個什麽李夫人陪葬啊?”


    衛子夫不在這兒是因為當初衛氏獲罪,除了太子劉據自盡,衛子夫也自盡了,屍骨草草下葬。還是後來劉據的孫子、漢宣帝劉詢即位後,才又重新修葺了曾祖母的墳。


    劉徹駕崩後,霍光考慮到要有皇後陪葬,而衛皇後獲罪、陳皇後被廢,即位的昭帝之母鉤弋夫人又已被劉徹親自處死,想來想去,最後將早已過世多年的李夫人移葬到了茂陵,並追封為皇後,稱“孝武皇後”。


    至於為什麽選李夫人……


    時年輕輕道:“因為,那是他最愛的女人。”


    那對夫妻又看了一會兒,就帶著孩子繞到封土堆後麵去參觀了,時年卻依然留在原地。


    遊客走了,四周那樣空曠,隻有正午的陽光,照耀著他孤零零的墳塋。


    耳畔是輕輕的風聲,它們吹過衰草,吹過墓碑,吹她的臉頰,溫柔得像人的撫摸。


    她閉上眼睛,一瞬間,仿佛又看到身穿袞冕、巍峨如山的帝王,微笑著將她擁入懷中。


    你實現自己的心願了嗎?


    後來,那樣長的時光,你放下了嗎?忘記我了嗎?


    但我知道,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你了……


    她坐在地上,頭輕輕靠著墓碑,漸漸的,陷入半夢半醒中。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時年以為是司機來催她了,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張年輕帥氣的臉。


    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皮膚白淨、長相俊秀,正好奇地看著她,“美女,你幹嘛呢?”


    他指指旁邊墓碑,“這是文物,你這樣靠著,小心碰壞了!”


    但看看那露天矗立、任憑日曬雨淋、連個遮擋都沒有的墓碑,以及時年隻是輕輕挨上去的頭發絲,也覺得這個話沒什麽說服力,於是又道:“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你這樣坐在這裏,坐在墓碑旁邊,還是不太好吧?後麵再有遊客過來,看到這一幕會誤會的……”


    大白天的,一個年輕女孩坐在漢武帝墓碑旁,神情還那麽恍惚,仿佛睡著了,乍一看恐怕真要嚇一跳。


    這話倒是有點道理,時年問:“你是景區的工作人員?”


    那人撓撓頭,“我嗎?不是。”


    “那關你什麽事。”


    說完,她眼睛一閉,不再理他。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很奇怪,但她不想和人解釋,也不在乎他們怎麽想,隻希望這個人識趣趁早離開,還給她安靜。


    片刻後,那人又碰了碰她肩膀。


    時年不動,他於是又碰了碰。


    時年終於忍無可忍,睜眼怒道:“你到底想幹嘛!”


    殺氣太重,對方縮縮脖子,忙道:“我不是故意想打擾你,隻是,時年小姐姐,我奉聶隊之命過來跟你說一聲,要是緬懷夠了,他在車上等你……”


    時年一愣,轉頭一看,卻見大門口停著一輛白色麵包車,車旁立著的男人一身黑衣、高大挺拔,正是此刻本該在北京養病的聶城。


    跟包車司機打過招唿後,對方笑著說:“既然您朋友來接您了,那我就先迴了。祝您在西安玩得開心啊!”


    時年謝過司機,目送對方的車離開後,這才坐上聶城的車,“你怎麽來了?”


    “我不可以來嗎?還是說,你們見麵要我們這些無關人士迴避?”


    時年白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麽呢,我是擔心你的傷。雖然醫生讓你出院了,但允許你跑這麽遠了嗎?”


    那天聶城在蓬萊殿前中了一槍,時年當時生怕傷到了心髒,好在迴到現代仔細檢查,子彈並沒有打中要害。


    因為是槍傷,她本來還擔心去醫院會有麻煩,但7處不愧是7處,準備周全,他們去了一直以來給他們體檢的私立醫院,從入院到手術再到後續觀察,院方一次也沒問過在中國這樣一個禁槍國家,他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軍人,是怎麽受了這麽嚴重的槍傷的。


    聶城做完手術,靜養了半個月後被允許出院。


    而在他出院三天後,時年買了張北京到西安的機票,在一個深夜來到了這裏。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不用擔心。”聶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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