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過去了,衛子夫早不是當初那個身份卑微、孤苦無依的奴婢。她服侍劉徹十數年,為他生下三女一子,其中兒子劉據也是劉徹的長子。如今已受封為太子。朝中還有衛青和霍去病這兩個手握重兵的弟弟和外甥。衛氏一門權勢鼎盛,她的皇後之位至少在這個階段穩得不能再穩。


    自己想擠下她上位,憑什麽?就憑劉徹對她的喜歡嗎?


    時年翻了個白眼。


    還是算了吧。劉徹可不是那種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皇帝。眼下他還要重用霍去病、重用衛氏,就絕不會去動搖衛子夫的皇後之位。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的成功了。然後呢?她要怎麽樣收拾這個局麵?


    長期以來維護曆史的慣性思維。讓她光是想到這一幕就頭皮發麻。總覺得這個事實在太大,隨時可能玩脫了。


    而且,還有一個讓她不能不在意的事就是,她始終想不通李少翁為什麽上趕著來提醒自己。


    這會不會是暗處那個人的一個圈套?一旦她真按他的建議搞出亂子,他就會順水推舟,把局麵搞大搞砸。讓一切徹底沒有迴轉的餘地……


    各種擔憂顧慮交織在一起,讓時年腦袋都要炸了,原地崩潰三十秒後。她開始思考除了當皇後以外,還有沒有別的經濟適用好操作最關鍵的是方便撤迴的擾亂曆史的辦法……


    時年為迴家苦惱的同時,另一件大事也在穩步進行中。


    驃騎將軍霍去病親率一萬大軍前往河西受降,果然如劉徹一開始擔憂的那樣,漢軍未到河西,二王中的休屠王就忽然變卦,拒絕降漢。


    渾邪王與休屠王發生分歧,在混亂中將其誅殺,並收編休屠王部隊,但自己也對是否投降開始猶豫。


    軍心動蕩,嘩變一觸即發。


    在這樣的情況下,霍去病沒有理睬部下靜觀其變的建議,按原計劃率軍渡過黃河。渾邪王列陣迎候,原休屠王部隊卻企圖逃走,眼看就要大亂,霍去病厲聲詢問渾邪王是否誠心投降,在漢軍整肅的軍威麵前,渾邪王終於下定決心。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霍去病當機立斷,親自率兵馳入匈奴陣中,下令放下武器投降者可保命,持械反抗者就地誅殺,將欲逃跑的八千餘匈奴兵盡數斬首,一舉平息了嘩變!


    然後,霍去病在黃河邊舉行了盛大的受降儀式,正式接受了渾邪王的歸降。


    消息傳迴長安,一片沸騰。


    二王擁兵四萬、號稱十萬,人馬數倍於霍去病的大軍,在這樣的情況,霍去病卻縱橫馳騁,入匈奴陣中如入無人之地,創造了又一場近乎奇跡的以少勝多。


    這樣的驍勇讓朝野上下振奮不已,人人都堅信,隻要驃騎將軍在,馬踏匈奴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劉徹告訴時年這件事時,兩人正站在未央宮的飛橋上。


    君王雙眼發光,緊緊握住她的手,“小仙女,你聽到了嗎?朕答應過你的事,終於都要做到了!”


    時年明白他的興奮。渾邪王的歸降意義深遠,這不僅意味著在經曆幾次河西之戰後,劉徹終於解除了匈奴對漢朝西部的威脅,更重要的是,一直被匈奴占據的河西地區從此正式被漢朝掌控,漢朝也由此打開了通往西域、乃至更遠的西方世界的大門。


    她舉目遠眺。長橋如飛虹,從空中連接兩側樓閣,因為太高,站在上麵能越過未央宮墨色的宮牆,看到長安城熙攘繁華的街道。但她卻將目光投向更前方,仿佛能越過一重又一重的屋宇、一層又一層的雲海,看到遙遠的河西。


    祁連山矗立在茫茫戈壁草原之上,綿延起伏、雄奇壯觀。在它前方,是萬裏無人煙的沙漠。


    未來,這條路上會有無數的商隊,駝鈴從早響到晚,看不到尾的駱駝將東方的綢緞和茶葉運到西方。這是絲綢之路的起源,是中原人和西方交流的開始。


    而這,才是這一仗真正的意義。


    時年看向劉徹的目光不自覺多了些別的東西。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他都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河西大勝固然是霍去病神勇,但劉徹作為皇帝的領導作用也是不可估量的。時年以前看過一句話,在封建王朝,一個皇帝的性格,往往就代表了這個朝代的性格。漢武一朝是整個西漢最傳奇熱血、風流人物輩出的時代,都是因為有他。


    而對他所創建的功績,她一直是崇拜的。


    大概是她的眼神泄露了情緒,劉徹有點驚喜地輕聲道:“小仙女?”


    目光相觸,她慌亂地避開。


    自從那天劉徹允許她去見李少翁,時年就不再對他冷漠無視,他每天來看他時,她偶爾也會和他說說話。


    在劉徹看來,或許覺得這是她漸漸開始想通的好征兆,但隻有時年知道,這些天她都在琢磨些什麽。


    半個月過去了,她還是沒想出所謂“安全可控”的擾亂曆史的辦法。但凡想要引起弦的反應,就一定是大事,而這些大事有些還不如當皇後呢。


    比如她就曾在把自己逼到極點時想,她要是現在帶把槍去把司馬遷暗殺了,是不是也算改變曆史了……


    為免自己走上殺人狂魔的萬劫不複之路,她及時打住,思緒又迴到最初。


    當皇後嗎……


    她看向劉徹。


    他一直注視著她,眼中藏著隱隱的期待。時年知道,以自己目前無依無靠的形勢,如果想當皇後,唯一的辦法就是靠劉徹的支持。


    她忽然一笑,“驃騎將軍大勝,這樣的好消息,應該喝杯酒慶祝一下。”


    劉徹剛才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不是之前虛與委蛇時的假意溫柔,而是真心欽慕。


    這久違的眼神讓他想到很多年前,掖庭的月光下,女孩堅定地說:“我相信陛下。”


    他心跳瞬間加速,後麵等她的迴答時都忍不住忐忑,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此刻她一展顏,他頓時也笑了,“你說得對,是要慶祝一下。那我們今晚一起喝一杯,你陪我,好不好?”


    男人語氣熱切,雙眼灼灼。


    時年在這樣的目光裏,隻能點頭。


    真的要這麽幹嗎?


    時年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進行最後的天人交戰。


    目前看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別的擾亂曆史的招兒不是比這個還殘暴,就是比這個還不好收場。至於李少翁背後那個人是不是會趁虛而入,反正不管他入不入,她都是必須要想辦法迴去的,那就一定要擾亂一下曆史,不是擾亂這個,就是擾亂那個。


    既然無法避免,不如索性順著對方去做,暗中提高警惕,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這麽說服了自己,她又開始想,要怎麽才能讓劉徹鬼迷心竅答應讓她當皇後呢?


    美人計?上次求劉徹讓她去見李少翁時好像挺成功的,可這次要求的不是一般的事啊,得什麽級別的美人計才行啊?


    總不會要陪睡吧……


    時年臉一紅,咬著下唇破罐破摔地想,不然幹脆就和劉徹睡一覺算了,反正自己現代女性,可以灑脫一點!


    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行,她第一次接吻是和楊廣,初吻已經獻給了工作,不能初夜也這樣啊。


    她沒那麽敬業!


    沅沅見她瞪著眼睛發呆,小心詢問:“夫人,您怎麽了?”


    時年迴過神,“沒什麽,就是……有點心煩。”


    “夫人要是心煩,不如出去散散心吧。”沅沅建議道,“今日天氣晴好,正宜泛舟遊樂,咱們去湖上吹吹風,興許您心情就好了。”


    泛舟。


    時年忽然想起來,她在這未央宮裏泛過一次舟,便是上一迴離開那夜在滄池。


    她下意識道:“不知道現在滄池是什麽樣子……”


    她隻是隨口感慨,沒想到沅沅卻麵色大變,“夫人,這話您在婢子麵前說說便罷了,迴頭見了陛下,可千萬別提‘滄池’二字!”


    時年一愣,“為什麽?”


    沅沅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滄池是宮中禁地,陛下早在十幾年前就下令,不許任何人去滄池,連靠近也不許!”


    似乎怕她不信,又補充,“遠的不提,之前備受寵愛李夫人,就是因為仗著陛下的寵愛私自去了一次滄池,結果被陛下嚴令申斥,還罰禁足三個月!那也是陛下唯一一次對她發脾氣!”


    婢女的聲音充滿了警告,時年的心卻隨著她的話狠狠一顫,一個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問題終於浮了上來。


    劉徹不許別人去滄池嗎?不用問她也知道為什麽。


    十幾年前,也就是說,自從當初她在那裏消失,他就再也無法忍受任何人踏入那裏。


    那片水域成了他的禁地。不容碰觸。不許打擾。


    時年仿佛又看到狂風翻湧的滄池上,少年帝王蒼白的麵龐。


    他那樣哀求她,求她留下,可她卻還是走了。


    如果這一次她又走了,還是在騙著他讓自己當了皇後之後,他會是什麽心情?


    當晚,時年和劉徹在宣室殿外的涼亭中設了個小宴,慶祝河西大捷。


    月色正好,夜風送來隱隱的花香。


    時年親自為劉徹斟酒,劉徹說起自己對河西的安排,“……渾邪王會先入長安,去病帶大軍押後。朕打算封渾邪王為漯陽侯,將其部眾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和雲中五郡。朕還打算在武威和酒泉設郡,從中原遷人口過去,這樣既可發展地方,又可戍守邊境,切斷匈奴和羌人的聯係。你覺得可好?”


    時年點頭,“我覺得很好。”


    劉徹於是快意地笑了,握著她的手親了一下。


    在武威和酒泉設郡,標誌著河西地區從行政上正式並入漢朝版圖。後來劉徹又先後從武威、酒泉裏拆置出張掖、敦煌二郡,這就是鼎鼎大名的河西四郡。


    時年看著這樣神采飛揚的劉徹,像鷹隼,寬挺的額頭、烏黑的眼眸都閃爍著自信揮灑的光。她忽然想起重逢那夜在野湖邊,他說他老了。其實不是的。他一點都不老。相反,如今才是他人生的鼎盛時期。


    大權在握、四海既平,年少時的抱負都一一實現。這樣近乎完美的人生裏,隻有她是唯一的求而不得。


    因為這個,他才執著不肯放手吧?


    她有心事劉徹又怎會察覺不到,想了想放下酒杯,柔聲道:“在宮裏待久了,覺得悶了吧?你等我把朝中這些事都處理好了,就帶你去驪山溫泉宮玩。”


    “溫泉宮?”


    “對,是我命人新修的宮殿,引了驪山溫泉活水進來,可以在山間月下泡溫泉,最適合放鬆筋骨、舒緩情誌。你一定會喜歡的。”


    時年知道驪山溫泉宮,它是秦始皇選址,砌石起宇,名曰“山湯”,漢武帝時大修宮殿,但真正讓它在曆史上大放異彩卻是因為另一個傳奇女人——楊貴妃。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現在楊貴妃還沒享受到,先讓她享受了嗎?


    劉徹說:“你放心,等去了溫泉宮,就不會再有人到你麵前吵鬧了。”


    他指的是王夫人。時年和她們那一場爭執劉徹當然也知道了,時年其實在利用衛子夫嚇了她們一通後就氣消了,但沒想到劉徹的反應卻很大,不僅重責了王夫人、尹婕妤和刑娙娥,更是直接給衛子夫下旨,斥其治宮無方,才會讓後宮中人不知禮數、僭越犯上,責令其立即整頓,若再有懈怠,嚴懲不貸!


    這麽一通雷霆手段搞下來,誰都知道他是在給宣室殿藏著的那位美人出氣。明明那女子連個名分都沒有,王夫人卻是育有皇子的夫人,陛下說王夫人以下犯上,那是偏心偏得連遮掩一下都不願意了,嚇得宮中再無人敢試圖打探宣室殿的消息,時年幾次出去也沒有再出現過類似的“偶遇”現象。


    想到這兒,時年心情愈發複雜,強笑道:“不用去溫泉宮,現在在宮裏,也沒人敢來我麵前吵鬧。”


    “那你就當是陪我吧。”劉徹道,“我特意修築的宮殿,本以為等不到它的女主人,你去了,才算沒有白修。”


    見時年麵露驚訝,他笑著說:“你忘了嗎?當初我答應過要在宮外為你修一座宮殿。我承諾的都會做到。”


    時年徹底呆住。


    她當然沒有忘記劉徹說過要為她修一座宮殿的事,這也是那天的長安城城樓上他的許諾之一,但她一直以為她走了之後,這件事也就自然作罷了。


    可原來,他還是修了嗎?驪山溫泉宮就是他為她修的?


    劉徹把她擁入懷中,聲音裏滿是多年夙願終於實現的滿足和欣然,“你如果喜歡,可以永遠不迴未央宮。就待在我為你修的宮殿裏。宮中的人和事你都不用理。隻要你願意留下來陪我,別的我什麽都不在意……”


    這是他的真心話。


    在修築溫泉宮時,他想了無數次。這是屬於他們的宮殿,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迴來了,他隻想和她待在這裏,不許任何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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