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眉頭又是狠狠一跳。沉默半晌,忽然走過來一把卡住她下巴,“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下手還是這麽重,時年忍住痛,一臉高深莫測,“我說了你就會信嗎?如果我說,我有天目慧眼,玉郎信是不信?”


    燦燦金光裏,楊廣表情僵硬,不能更古怪。


    其實時年也不是胡來,事情發展成這樣,其實後麵要怎麽做她已經不清楚了,隻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問題的關鍵必然是楊廣。聶城和布裏斯不在,但沒關係,他們肯定會找過來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們趕來前,盡力穩住楊廣。


    昨晚的話已經說出口,隻能順著走下去,而且時年發現這其實是最好的選擇。身懷異能的奇人在古代向來有市場,更不要說楊廣忽然穿越,世界觀肯定得到了重塑,他也不是有穿越概念的現代人,這種時候肯定會往鬼神之說上想。


    至於她,反正仙女都當過了,裝裝神棍也不算什麽,時年很有信心!


    房間裏安靜好半晌,才聽到楊廣輕輕道:“你說,你有天目慧眼?”


    “然也。”


    “如何證明?”


    “我證明的還不夠嗎?我說了,你不是這裏的人,你不屬於這個時代,你的宛娘也不屬於這個時代。你是偶然闖進來的,對嗎?”


    楊廣沉默,時年道:“好,那我再說一些。郎君出身王侯之家,身份貴重,且命中有帝王之運……”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因為楊廣的手按上了她的唇。


    不是昨晚粗魯地捂住,而是手指輕輕按上,唇瓣貼上指腹,溫柔的觸覺,卻瞬間嚇得她不敢再動。


    男人低頭盯了她好一會兒,忽地笑了,“什麽話都敢說,真是不知死活。”


    他語氣溫柔得仿佛在說一句情話,時年卻聽出了一股咬牙切齒。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楊廣看著時年,表情看似平靜,內心卻已經掀起萬丈波濤。


    三個月了。


    自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長安城外的樹林,已經三個月了。


    這陌生的世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一個認識他的人。他本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可她卻說出來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平康坊,她輕輕一眨眼,就讓那紈絝子仿佛丟了魂一般。


    那一刻,他以為看到了話本裏的山精妖魅。


    難道,是真的……


    時年忐忑地等著,不知道楊廣什麽反應,他卻霍然起身,徑直往外走去。時年看著他背影,呆了片刻才道:“喂!你要去哪兒?玉郎?獨孤玉郎?喂!”


    獨孤玉郎走得毫不留情,還不忘把門給帶上,屋子裏就剩下她一個,時年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翻了個白眼。


    不理人就不理人,我還不樂意理你呢!現在她已經知道她和聶城他們之間是有感應的,那他們找過來肯定很快了,到時候大家一起想辦法,不愁拿不下你一個!


    她又喝了一大杯溫水,感覺喉嚨沒那麽難受了,才長舒口氣。對麵是扇窗戶,她試著推了下,發現居然沒鎖,頓時大喜。


    無論如何,總要弄清楚自己在哪兒才行,運氣好沒準還能給聶城他們傳個消息什麽的。


    時年這麽想著,兩手輕輕用力,推開窗戶。


    入目所見,她在閣樓的三層,前方殿宇連綿起伏,紅牆黑瓦、騰飛鴟吻都沐浴在漫天霞光中。而更前方,太液池碧波蕩漾,中央的蓬萊群島如同海上的仙山。


    這樣的景色,時年不久前曾在資料片裏看過。那是一部央視的紀錄片,專家們根據典籍資料,利用電腦技術複原出了一千多年前供唐朝皇室居住、比紫禁城還要大四倍的龐大宮殿群——大明宮。


    楊廣這個王八蛋,居然把她弄進了皇宮?!


    第49章 梨園   千宮之宮,梨花如雪。


    大明宮坐落在長安城北部。作為大唐帝國的皇宮,它也是當時世界上最恢弘、最壯麗的宮殿群,素有“千宮之宮”的美稱。皇宮分為前朝和後宮。前朝三大殿規製宏偉。後宮則高樓連苑、金玉為堂,後宮最大的水域是太液池。這個季節正是風景如畫,池畔分布著棗園、梨園、桑園和桃園等果木園,園中設有離宮別殿、酒亭球場。原本隻是供皇室貴族宴飲遊樂的場所。然而在玄宗一朝,其中的梨園卻發揮出了新的作用。


    因為玄宗李隆基喜好音律、歌舞、戲曲等藝術,聚集了很多藝人在梨園。形成了一個類似於“皇家藝術學校”的存在,由他親自擔任校長。這些學生後來都被稱為“梨園子弟”。而梨園也逐漸演變成戲曲界的代稱。1


    正是盛夏。園中枝繁葉茂、滿眼青綠。時年一身琉璃白齊胸襦裙。仰望頭頂枝幹,綠葉裏藏著累累果實,那是今夏的梨子,一個個碩大又飽滿,她卻忍不住想象春天的時候,滿園梨花如雪。該是何等美麗的景象。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梨園啊……”


    時年到現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自己一覺醒來,居然就在傳說中的大明宮了。之前看那部紀錄片時。她還被畫麵的旖旎夢幻所震撼,對這座堪稱中國古代建築奇跡的宮殿充滿好奇,轉眼便已身在其中。


    怎麽辦,好想到處逛逛啊!如果她現在跑出去,會被人抓住嗎……


    “大娘?”


    時年應聲迴頭,有粉色襦裙的宮女小步跑過來,“原來姊姊在這兒啊,玉郎醒來沒見著人,遣婢子來尋姊姊迴去呢。”


    見時年不說話,宮女又道:“大娘有所不知,這裏雖是梨園,規矩沒別處那麽多,到底還是在宮中。大娘初來乍到,若不小心衝撞了哪位貴人,不僅自己受罰,也會給你家阿郎招禍。還是跟婢子迴去吧。”


    小宮女嘴上客氣,態度卻很強硬,拉著時年就往迴走,時年卻不敢反抗。


    宮女口中的玉郎自然就是化名獨孤英的楊廣,比一覺醒來身處大明宮更讓時年驚訝的是,楊廣不僅把她弄進來了,還是堂而皇之弄進來的。他現在的身份是應詔入宮的樂師,自己則是他的婢女,所以嚴格說,時年的身份還不如這個小宮女,畢竟她可是梨園的宮女,自己卻隻是樂師的丫鬟。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暗翻白眼,你個樂師還挺講究,進宮還帶丫鬟。她之前出入皇宮要麽是皇帝的女人,要麽是皇帝想搞到手的女人,就算和聶城也是假扮的夫妻,這還是頭一迴扮丫鬟。雖然她也並不想給楊廣當便宜老婆吧,但你直接就給我選了這個身份是幾個意思?怎麽,我沒嫌你整天逛妓院驕奢淫逸,你倒先嫌棄起我了?


    最最重要的是,誰準你告訴大家,我叫時大娘的?!


    時年一路腹誹,等轉過一個彎,隻見小徑盡頭,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男人一身玄衣、負手而立。


    宮女行了個禮就退下了,隻是轉身前紅著臉多看了男人兩眼,時年等她走遠了,才說:“不知阿郎找婢子,有何吩咐呀?”


    她陰陽怪氣,楊廣淡淡道:“沒什麽吩咐,隻是午睡醒來,發現大娘不在身邊,心中不安,這才遣人去尋……”


    又是大娘。


    時年現在嚴重懷疑,楊廣就是看出她討厭這個名字,所以故意整她!


    “有什麽可不安的,難不成你敢把我帶進宮,卻害怕我闖禍?再說了,就算我闖了禍,玉郎應該也可以擺平吧……”


    時年現在已經確定,楊廣肯定有後台,而且地位不低,否則他沒辦法進宮,更不可能把她也弄進來。現在迴想,之前他時不時離開平康坊,肯定也和那位後台有關。隻是,他一個才穿越三個月的人,究竟是怎麽勾搭上這種大佬的?混進宮又是為了什麽?


    想到這裏不免有些悲傷,自己開了掛穿越過來,還得靠聶城才能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他卻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混得如魚得水,可見牛人走到哪兒都是牛人,不服不行。


    楊廣仿佛沒聽出時年話中的試探,“不怕你闖禍,卻怕你跑了。”


    “皇宮大內,我能跑去哪兒?”


    “誰知道呢,高人總有高人的辦法,我等凡夫俗子怎麽能領悟?”


    時年腳步一頓,對上楊廣平靜無波的側臉。


    昨天傍晚,兩人進行了一番關於“天目慧眼”的談話,當時楊廣甩手就走,今早見麵也不置一詞,時年表麵鎮定,其實一直在忐忑他的反應。


    她不動聲色,“怎麽,玉郎思考了一夜,決定信我了?”


    “大娘連我的來曆都知道了,還由得我不信?隻是,我還有個疑問,想向大娘請教。”


    “什麽?”


    楊廣默然一瞬。時年對上他的黑眸,隻覺仿佛夜色中的大海,沉靜的表麵下,是早已翻湧的驚濤駭浪。


    她心裏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瞬便聽男人道:“你說你有天目慧眼,能看出我不屬於這裏,那麽,你可以辦法送我迴到我應該去的地方?”


    微風吹拂梨樹,簌簌作響。


    是了,他當然會問這個。以楊廣的年紀,再結合她看到的畫麵,穿越前估計剛被冊封為太子,正是春風得意,卻忽然到了陌生的未來,最大的心願當然是迴去了!之前是無法可想,隻能把願望藏在心裏,如今碰上她這麽個一眼看出他來曆的“神人”,不問才奇怪呢!


    隻是,她應該怎麽迴答呢……


    時年腦子轉的飛快,幾秒便已有了決定,“我是有天目,卻不是神仙,怎麽可能能將你送迴去呢?”


    她這麽說,語氣卻全不是那麽迴事,反而更像是因為一些原因而不願出手。楊廣眼微眯,“你沒辦法?”


    “沒有。”


    “那你之前不惜扮成妓女混進平康坊,也不是為了接近我?”


    “是為了接近你,因為我看出玉郎與眾不同,有些好奇。僅此而已。”


    “所以,你幫不了我?”


    這句話裏隱隱有威壓,時年卻不害怕。楊廣肯定聽出她是在撒謊,那麽他就不可能動她,至於為什麽要撒謊,不過是以退為進。她現在最大的籌碼就是楊廣想迴家的心,但他這個人生性多疑,自己如果直接說可以,他反而會懷疑她的目的,不如索性不答應,更容易取信於他。


    而且,這個家夥這麽可惡,她也實在很想給他點苦頭吃吃……


    女孩一臉“任你說什麽也沒用”,楊廣沉默片刻,忽然往前一步,靠近了她,柔聲道:“還在惱我?”


    時年:“……???”


    他抬手,微涼的指尖碰上她脖子,那樣溫柔的動作,時年卻瞬間汗毛倒豎,往後一躲,“你幹嘛!”


    “還疼嗎?是我不好,不該下手那麽重。我現在也很後悔。”


    時年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是在碰她的傷口。昨晚上過藥之後,她就用薄絹把那裏纏起來了,免得別人看到生疑。


    明媚陽光下,那雙狹長的黑眸裏不再藏著冰冷和嗜殺,而是裝滿了溫柔的討饒,“昨晚是我唐突佳人,年年生我的氣也應當。隻盼你氣過了,憐惜我一二,莫要懲罰得太久。”


    時年目瞪口呆。


    這個人……現在是在用美男計嗎?我靠,不愧是當皇帝的人,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生怕楊廣再動手動腳,“芸芸眾生,自有歸處,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我不泄露,因為此乃天機,玉郎是要逆天而行嗎?”


    “如果是和年年一起,我不介意逆天一次……”


    “好!”時年飛快道,“那我們現在出宮,出了宮,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


    “出宮?”楊廣眉頭微蹙,轉瞬已經想明白了,“你要去見你那兩個……恩客?”


    當然是為了見他們。時年本來以為聶城和布裏斯很快就能趕到,誰知道楊廣把她弄進宮了,之前漢朝的經驗也告訴了她,皇宮大內不是好出入的,與其坐在這裏等,還不如她把楊廣搞出去來得快。


    “他們到底是你的什麽人?同夥,朋友,還是……”


    “跟班!”時年斬釘截鐵道,“都說了我有天目慧眼,手底下沒幾個人怎麽行?那兩個都是我的手下,我得和他們在一起,有人保護,才能安心。”


    她原以為楊廣會立刻答應,誰知男人盯她許久,忽然一把將她拽入懷中。


    時年猝不及防,隻聽男人附耳道:“恐怕要讓年年失望了,我們現在還不能出去。不過你放心,沒有他們兩個,我也會護你周全。無論有任何危險,我都會擋在你前麵的……”


    時年:……朋友幫幫忙,你就是最大的危險好不好!


    作為當今天子閑暇時最愛的去處,梨園住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這裏很多人本來隻是卑微的奴仆,或者平民,隻因為有一技之長,可能是音律,可能是舞蹈,就一夕飛上枝頭,成為天子門生。梨園除了唐玄宗任校長,還請了雷海清、公孫大娘、李龜年等名家擔任老師,平時教授學生,皇帝有興致了就一起表演,可以說梨園是大明宮、乃至整個大唐的藝術中心。


    入夜後,時年站在廊下,望著庭中。明月當空,一列白衣舞姬正在石台上翩然起舞,旁邊八名樂師一起為她們奏樂,香軟夜風裏,舞姬身段柳條般曼妙,水袖輕擊到空中,揚起落花紛紛。


    “真是盛世風流……”時年忍不住感慨。


    之前在平康坊已經感覺到了,如今到了宮中感受越發深,天下承平、人人安居,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有了精神上的追求,藝術文化在這個時代得以蓬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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