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


    公西仇險些嘴快說出了自己的妄想。


    自從他知道大侄兒身邊還有個叫“十三”的青年,便以為大哥和大嫂真給自己生了十三個侄兒侄女,一度還糾結要怎麽準備見麵禮呢。如今才知道,此十三非彼十三啊。


    這個十三居然是穀仁的義弟。


    當年險些被自己宰掉的小瘋子。


    哼,他情緒大起大落,都是十三害的。


    顧念著大侄兒在場,公西仇隻能眸色陰冷地咽下一切不滿。他也不是不懂眼色,隻看這一行五人的架勢,他便猜出少衝是大侄兒的友人,很大概率大侄兒的喪父之痛還是這幾人陪著度過的。自己眼下還未與大侄兒建立深厚的叔侄之情,僅憑這點血緣關係,怕還不足以勝過少衝在大侄兒心中的地位。


    哼哼,且讓這小子張揚得意幾日。


    待來日大侄兒徹底崇拜自己,接納自己,肯喊自己二叔,這些人就統統比不上了。


    思及此,公西仇緩和臉色。


    穩重地道:“無甚,有些誤會罷了。”


    少衝不明所以,但直覺告訴他,他不喜歡少白的二叔,少白的二叔也不喜歡他。他不是會遮掩情緒的人,不喜公西仇就明確表達出來。將手中空碗一遞:“再來一碗!”


    哼,蛇羹美味,他要天天吃!


    方衍冷靜旁觀著,看著公西仇一個勁兒找話題關心少白,終於忍不住出聲:“話說迴來,公西仇你怎麽會招惹上那種勁敵?”


    他可沒有錯過龔騁說的那些話。


    後者不是奔著特定一人來的,而是奔著公西一族,因為今日出手搭救公西仇,少白的身份也暴露了。惹上一個實力強大又有惡意的棘手敵人,少白日後怕是不得平靜了。


    公西仇不願意明說。


    畢竟此事牽扯起來太複雜,講解前因後果浪費口水,他可沒有說故事的耐心:“哪裏是我招惹的?分明是他自己突然出現跟我動手,他動手原因,我多少也猜出幾分,多半是族中先輩在早年結下的一些陳年舊怨。棘手歸棘手,但你放心,我會護好大侄。”


    大祭司倒下之前,公西一族的戰士都會奮鬥到最後一滴血,公西仇自然也會如此。


    方衍聞言並未繼續追問。


    因為他想到了即墨昱臨終前的騷操作,硬生生將活了一兩百歲的二十等徹侯坑得將畢生修為【醍醐灌頂】給他人做嫁衣。即墨昱還曾是公西族大祭司呢,他都這個尿性,公西一族其他族人和其他大祭司,估計也幹過不當人子的事兒。仇家不尋仇,咋可能?


    方衍不客氣道:“最好如此。”


    果真,少白是這一族唯一的良心了。


    方衍問完就輪到公西仇提問了。


    “我這些年遊曆大陸,為的就是找到大哥和大侄兒他們,隻可惜每次都失之交臂。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其實公西仇更想問的是,這些人是怎麽做到每次都提前一天到幾天避開他?一次兩次還好,連著幾十次,也幸虧自己心態好,不然早就被整崩了。


    他陰暗地想是不是方衍故意的?


    為的就是一雪當年之恨?


    但也不對啊,若非他一時興起,多管閑事兒,眼前這個叫十三的家夥早就死了。十三能恢複到這種程度,大哥和大侄兒肯定出了大力。方衍憑什麽帶著大侄兒到處跑?


    一想到這些年遭遇,公西仇口吻含怨。


    方衍瞧了一眼自家十三弟和少白,深深歎了口氣:“還不是為了找‘怪俠仇’?”


    公西仇:“???”


    滿頭小辮子的他現在滿頭問號。


    怪俠仇這三個字,怎麽聽著如此耳熟?這不是自己隨口胡謅的馬甲?雖然事態發展遂了他的意,卻沒想到發生這麽快。大侄兒他們真是因為找自己挑戰才循著過來的。


    “咳咳咳,你們找‘怪俠仇’作甚?”


    方衍和林四叔這會兒都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公西仇不會真以為自己馬甲捂得很好吧?一開始他們還不知“怪俠仇”是誰,畢竟大陸高手眾多,他們跟公西仇也不了解,哪裏能一下子猜到他的身上?隻是今日湊巧碰見公西仇,他跟少白又是叔侄。


    一些困惑就迎刃而解了。


    少衝道:“自然是為了打贏他!”


    很顯然他還不具備六哥他們的腦子。


    公西仇傲然道:“打贏?憑你?”


    少衝被挑釁,脾氣蹭得一下竄上來,熱血上頭:“對,就憑我跟少白。怪俠仇的犢鼻褌絕對是我們囊中之物,你莫要覬覦!”


    公西仇:“……犢、鼻、褌?”


    他暗中一拍腦門。


    壞了,自家大侄兒不會被帶壞了吧?


    少衝洋洋得意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這可是遊俠圈子裏的新潮風俗,現在死鬥拿敗者的首級已經不時興了,有傷天和還髒兮兮的,首級擺兩天就臭了,哪裏有拿走對方犢鼻褌更能羞辱對方?這可都是戰績!是勝者給敗者留下的一輩子抹不去的羞辱!”


    乍一聽,公西仇覺得還挺有道理。


    屁,屁個有道理!


    當年留下少衝果然不對,此獠居然覬覦自己的犢鼻褌,膽大包天,實為可恨小子!


    方衍見狀不妙,與晁廉配合。


    晁廉去哄著少衝不要再找死了,方衍則打著哈哈,試圖將此事蒙混過去。偏巧,從來乖順的少白掉鏈子:“十三說得對!”


    方衍:“……”


    公西仇的臉色黑得不能看了。


    偏偏他無法對著大侄兒發泄怒火。


    他忍,忍一時風平浪靜。


    方衍一行人改道來此,自然不止是為了打贏“怪俠仇”的犢鼻褌那麽簡單,離家多年也想迴來看看,送幾個哥哥弟弟魂歸故鄉。隻是中途出了這事兒,計劃要調整一下。


    後半夜,少衝和少白準時睡下。


    公西仇和方衍三個人卻沒什麽睡意。


    他們默契一致,想討論出個結果。


    公西仇主動提議:“既然大侄兒已經找迴,自然該由我這個二叔保護他們,你們這些年對他的照顧,我記下了。大恩不言謝,未來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們盡管開口。”


    那些老怪物的報複絕非方衍幾人能抗。


    公西仇準備帶著大侄兒浪跡天涯。


    或者隱居沒人能找到的地方,潛心修煉個十幾二十年,待他進入二十等徹侯境界,再由大侄兒輔助,便將這些老怪物一個個都殺了!殺光!好讓他們知道,哪怕公西一族隻剩他們一對叔侄,照樣能讓所有人膽寒!


    方衍和林四叔卻斷然拒絕。


    原因也很複雜。


    林四叔緊握膝上的拳頭:“這不行的,少白他老師臨終托付,我等豈能不顧他?”


    相處了快十年,林四叔內心也早將少白看做自己兒子,他怎麽能因為有敵人而明哲保身,離開少白?方衍和晁廉也拒絕,不過他倆的理由除了托孤,還有就是少衝了。


    “十三如今的情況還離不開少白。”


    眼下是沒有解綁的可能。


    公西仇蹙眉:“我與大侄兒無牽無掛,你們不同,何必趟這趟渾水?你們可知背後敵人是誰?是二十等徹侯,還不止一個!”


    林四叔幾個沉默了。


    忍不住腹誹公西一族究竟幹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一下子招惹幾個二十等徹侯不死不休追殺?要知道自從賊星降世,有名有姓有記載的二十等徹侯,前後也才三個人啊!


    林四叔:“林某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方衍和晁廉也搖頭。


    他們的性命都是即墨昱師徒救的。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將性命還迴去。


    公西仇沉沉吐出一口濁氣:“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勸。大侄兒能碰見你們是他的福氣,我在此替我那早夭的大哥謝過諸位!”


    既然無法解綁,那就要想好往後的路怎麽走,公西仇更青睞於隱居,他真的懷念當年跟著族人在族地與世無爭的日子。熱熱鬧鬧,無憂無慮,世俗紛爭跟他們毫無幹係。


    公西仇離開族地這麽多年。


    他始終想不明白一點——當年一怒之下離開族地創立武國的季孫氏,先後兩任叛逃的大祭司,其中一個還是他生父即墨璨,外界到底有什麽吸引著他們,接二連三叛出?


    花花世界的喧嘩?


    俗世的榮華富貴?


    功名利祿,究竟是哪一點吸引他們?


    他們難道不知道,隻要世上沒死得隻剩下一個人,無休止的戰爭就不會停止?


    外族之人的野心和欲望是摧毀他們的根本,他們有誰無辜了?強者剝削弱者,弱者欺壓更弱者,從來都是欺軟怕硬,從來都是不吃教訓!他們不曾從無休止的動亂中吸取教訓!這些人死不死的,跟公西一族有甚幹係?先祖選擇避世,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即便是對即墨璨,自己生父,公西仇的評價也不高,甚至不算正麵,因為他太愚蠢!


    公西仇因為世俗失去了所有親人。


    他現在隻剩一個大侄兒了!僅有這一縷血脈了!他為什麽不能將大侄兒保護在無人能找到的地方?公西仇相信,沒有這些貪婪愚蠢的外族之人,大侄兒肯定能平平安安!


    嗯,除了大侄兒還有妹妹。


    全部藏起來,藏起來,保護起來!


    聖物瑪瑪不願意隱居也沒關係,公西仇也不著急,他完全有耐心等著她自然死亡,或者死於其他意外,迴頭將屍體偷走裝入棺材。讓公西一族的後人繼續守著先輩承諾。


    當公西仇說出隱居的觀點,眸中又閃動著不可控製的血色,竟是讓晁廉方衍幾人都看得心驚肉跳,下意識放輕了唿吸,生怕哪個字說的不對,刺激公西仇當場狂暴失控。


    咚!


    一根枝丫砸中公西仇的發冠。


    他腦袋隨著力道歪了一下。


    即墨秋翻了個身,淡聲:“靜心。”


    公西仇瞬息完成變臉,眼中血色收斂了個幹淨,笑嗬嗬地撓頭應道:“唉,好。”


    方衍幾人:“……”


    他們思索了會兒,否決公西仇的提議。


    “消極避世隻是下下策,空有萬軍之能,卻逞匹夫之勇,隻知單打獨鬥,如何不會被敵人逐個擊潰?公西仇,我的建議還是希望能入仕,借助世俗之力讓敵人忌憚!”


    公西仇對此頗為抗拒。


    方衍歎道:“你在好好想想吧。”


    補充:“哪怕是為了少白,你也不該意氣用事。我知道公西一族遭遇了很多痛苦,最後隻剩你跟少白。作惡的,是你的仇人。仇人之外的人,皆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公西仇死死咬著唇,不說話。


    最後還是少白第二日醒來拍板釘釘。


    公西仇還想堅持:“大侄兒,不……”


    即墨秋喝了一口溫水,偏頭看著他,一雙與公西仇相似的眸子就這麽安靜注視著。


    淡聲問:“不什麽?”


    公西仇剩下的話被掐死了。


    “不,不、不太好吧……”


    不知何故,氣勢迅速弱了下來。


    即墨秋耐心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敵人強大卻也不必過於忌憚。老師曾經說過,我是族中有記載以來天賦最強、潛力最大,未來也會是實力最強的大祭司。幾個二十等徹侯,如今我們是奈何不得他們,但在未來,他們若不識相,畫地為牢再困他們百十年,又有何難?而且,我們長了腿,打不過可以跑,不一定非得硬撐著,那是傻子。”


    公西仇被即墨秋的話說動了。


    點頭:“嗯,依你所言。”


    即墨秋欣慰地點點頭。


    很好,孺子可教。


    作為獎勵,他送給公西仇一盒圓潤晶瑩的小珍珠,每一顆小珍珠都穿了一樣的孔。


    公西仇接過來,大喜。


    真叔侄啊,沒想到大侄兒也喜歡打彈珠。


    即墨秋卻指著自己的發辮:“串發。”


    編小辮子的時候,讓發絲穿過圓孔,每顆珍珠均勻分布,這種珠子,金的銀的玉的還是珍珠的,他都有。沒錢的時候很方便。


    公西仇抬頭看了一眼,好看是好看。


    不過——


    “……太麻煩了”


    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


    他這幾年愈發懶惰,頭上的小辮子數量都取決於他當天的心情,且數量逐年下滑。


    “太麻煩嗎?武氣化身一會兒就好。”


    公西仇:“……”


    這顯得親自編辮的他很愚蠢。


    公西仇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因為要入世,便要好好挑選勢力。


    其實也沒啥好挑選的,公西一族出身不支持自家聖物,這說得過去?公西仇當即拍板釘釘:“既然如此,咱們去找瑪瑪吧。哦,想起來了,在此之前,大侄兒,咱們要先解決荀定這個不要臉的添頭。解決他再投奔瑪瑪!荀永安這個無恥賤人,他居然膽大包天,膽敢將你姑母的肚子搞大了!老子非得將他那根不清淨的東西剁碎了丟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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