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沉棠看不起錢邕的審美和人脈,而是沉稚有點兒顏控,更喜歡白素這款的。


    反觀錢邕,腦子裏不是黃色就是肌肉。


    他滿意的好苗子未必入得了沉稚的眼。


    最重要的是——


    沉棠提醒錢邕:“你想保媒我沒意見的,畢竟帳下單身人士太多影響整體幸福指數評估。我隻有一個要求——如果雙方奔著一時新鮮,盡量找外人,不要撈窩邊草;但如果是奔著成婚,鎖死!我不允許有半途而廢的辦公室情侶!死都要葬一塊兒墳!”


    “做不到he的不要談cp!”


    錢邕聽不大明白:“啥?”


    裏頭有好多詞句他不明白什麽意思。


    沉棠給錢邕舉了一個例子:“假設,一對男女都在我帳下效力,前期濃情蜜意,後期老死不相往來。二人合離解除夫妻關係,但同僚關係怎麽解決?低頭不見抬頭,這多尷尬?其中一方或者雙方都將對彼此的怨恨帶入公事,內鬥不止,豈不後患無窮?”


    錢邕琢磨:“這個倒是沒想過。”


    他也想不到啊。


    此前也無女子大量入仕的先例,同僚都是一個性別,也鬧不出愛侶變怨侶戲碼。


    錢邕摸著胡須一琢磨,他發現沉棠此刻的擔心還真不是沒道理,又聽沉棠幽幽低語:“外頭男男女女這麽多,如果隻是奔著露水情緣去的,禁止玩兒到同僚頭上!”


    沉棠也不求這個時代的人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至少目前階段她無法阻止男的去納妾、女的養麵首。作為老板,她隻有一個卑微要求——渣外人就行了,放過同僚吧!


    不過——


    錢邕由此延伸至另一個問題:“若門當戶對,主公擔心的事情確實可能發生。隻是聽主公的意思,隻要二人一生不分離,倒也不介意帳下僚屬有幹係?你就不怕麽?”


    徹底禁止才是萬全之策。


    沉棠一時沒反應過來:“怕什麽?”


    錢邕:“若男女都身兼要職,二人為一己私欲而損傷主公利益,威脅主公……”


    夫妻關係可太容易抱團結盟了。


    沉棠聞言,無語凝噎。


    白眼道:“叔和,我還以為你有什麽發人深省的高談闊論呢,合著就這個?”


    錢邕氣道:“這還不算發人深省?”


    沉棠嗬嗬:“男女關係再緊密,終究沒有血緣關係。維係他們關係的,不過責任和男女情愛,至多再加有著彼此血脈的孩子。萬一真撕破臉了,便是彼此最大仇家。”


    她頓了頓,繼續道:“但父子同朝、兄弟同科,怎麽就不擔心他們枝繁葉茂了?父子兄弟可是有著同一個姓氏,相同血脈的血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他們關係不比夫妻更牢固,更不可動搖?縱觀諸國,也沒哪個王國規定父親在朝,兒子隻能在野,兄長為官,弟弟隻能白身。正相反,若父子兄弟幾人同朝為官,往往還會被傳為美談。”


    錢邕一怔,似乎真沒想到。


    他喃喃道:“這還真是。”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即便是錢邕自個兒,也不能免俗——相較於同僚,他更信任同鄉;相較於同鄉,他更信任同族;相較於同族,他更信任五服;相較於五服,他更信任兄弟子侄……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一個不慎都有喪命的可能,最薄弱的後背隻能交托給最信任的人。血脈越接近,越容易付諸天然信任。戰場是這樣,朝堂自然也差不多……


    除非是會大義滅親的二五仔,不然誰沒事兒跟自己血親不對付?他們人越多,權力越大、地位越高。父子兄弟利益一體,損害彼此就是損害自己。比夫妻牢固太多。


    “再者呢,讓人聚集在一起的,諸如同鄉、同族、同科、同門、文武、士庶……這些關係隻是最外層的表象,真正的原因是利益二字。因此,叔和的擔心多餘了。”


    說得難聽就是杞人憂天。


    沉棠說完,良久沒聽到錢邕迴應。


    她扭頭看了過去,後者視線極其複雜。


    嗬嗬,可不就複雜麽?


    他以為沉棠就是一個閱曆少、年輕稚嫩、有蠻力、有仁名、仁心泛濫的年輕人,跟自己一樣愛看熱鬧,盡管已經成一方勢力之主,但距離老狐狸還差十萬八千裏……


    結果呢?


    嗬嗬,單純的竟然是他自己。


    沉棠年紀不大卻將問題看得透透徹徹。


    這種人,根本不會吃虧。


    錢邕也歇了給沉稚保媒的心,本就是一時興起,被沉棠這麽一打岔就沒熱情了。


    因為沉稚,李郎也小小出名一把。


    辛國舊臣吃瓜吃得不亦樂乎。


    其中最開心的莫過於已經歸順沉棠的人,他們原先將主意打到尚且年幼,還未錯過啟蒙黃金年齡的女孩兒。待他們得知沉稚的存在,便將及笄前後的孩子也囊括進來。


    他們也是吃過沉稚和李郎這塊瓜的,但當時隻當是少年士子的風流韻事。畢竟,這個時代男女風氣開放,未婚男女私下往來很正常。一位女郎可以有多個藍顏知己,一位郎君也有數位紅顏知己……隻要沒有婚前鬧出人命讓未來親家下不了台就行……


    沉稚又是鄭喬欽點去十烏和親的王姬,眾人印象更深,自然也知道沉稚和親之時已有雙九年華。這麽大年紀還能夠開辟丹府、凝練文心,自家的女君們沒道理不成!


    連沉稚都沒想到,自己還成了榜樣!


    除了李郎和他的朋友,此次無人傷亡。


    沉棠吃了新鮮的瓜,充滿了電,精神飽滿去上班。她左手將幾冊賬本書簡攤開,右手掐手指心算核對數目,一點兒不敢分心,怕看錯數字。這時就格外想念計算器。


    半刻鍾結束,她長舒一口氣,蓋上章。


    一抬頭就看到等候多時的林風。


    她並無意外:“令德有事?”


    林風將沉稚做的記錄雙手呈上來,沉棠看著最新一代的玉麥記錄,一穗玉麥的籽粒已經從五六十顆疊加至兩百多顆,籽粒的大小也翻了一番。這意味著進展很順利。


    沉棠滿意道:“做得不錯。”


    她看完將記錄還給林風,林風順嘴說道:“主公,欒戶曹這兩日似有心事。”


    林風特地說這麽一句,自然不是為了給同僚使絆子,她是真的擔心欒信,不過自己問了兩句,後者都推說沒有事兒,但情緒不會騙人。林風便想讓沉棠出麵問一問。


    若欒信真遇見麻煩,也能盡快處理。


    沉棠將此事記下:“嗯,知道了。”


    這天下午,她便問欒信。


    “公義這兩日似有心事?”


    欒信微怔,似乎在疑惑自己表現真有那麽明顯,很快又想起外甥的請求:“確實有一事……此前派人去接家姐,傳信也說人已接到,可過去這麽多時日仍不見蹤影。”


    朝黎關目前多平靜,外界就多混亂。


    兵荒馬亂的,通訊愈發不易。


    他也不知欒氏一行人中途遭遇了什麽變故,才會超出預期時間那麽久還未抵達。


    沉棠問:“可有派人去找?”


    欒信道:“私下派了兩名親衛去了。”


    隻可惜還沒消息傳迴。


    不是欒信不願意派更多人,而是出了朝黎關,越接近乾州方向,黃烈章賀兵馬掌控力度越強,一旦人手落入他們手中,反而是害了欒氏一行人。欒信也不敢輕易冒險。


    沉棠思忖片刻:“我派人去吧。”


    欒信忙推辭說不用。


    這是他家事,如何能拿來勞煩主公?


    “公義不用這麽見外。”底下的人跟著自己,除了大家有一樣的誌向追求,還有就是想在亂世之中謀一處安穩角落,安頓家人。沉棠作為主公,萬萬不能喪失同理心。


    欒信聞言,拜謝沉棠。


    待他退下之後,沉棠喊來公西仇。


    公西仇:“……為什麽還是我?”


    不能仗著是瑪瑪(聖物),就這麽使喚他!


    沉棠道:“自然是擔心你閑得無聊啊。”


    公西仇還真是最清閑的人。


    修築河堤他不去,修路造橋他不去,開墾荒田他不去,隻肯召喚武膽圖騰去打卡。自己找個地方盤起來曬太陽,偏偏沉棠還不能說啥。人家確實不是她帳下打工人。


    於是,沉棠給他找了個活兒。


    公西仇哼道:“記一筆!”


    沉棠道:“記記記,給你記上。”


    這還不簡單,光打欠條不給錢。


    公西仇領了活兒便出門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藥已經熬好了,快給恩公送去。”淼江附近一處偏僻山野,二十幾輛車馬破破爛爛,皆有不同程度損傷,兩百餘人各個掛彩。傷口處還滲著顏色新鮮的血液。


    一看這情形便知道前不久經曆了苦戰。


    倘若欒信或者欒程在此,便能從這一行人中間看到幾張熟麵孔,分明是許久沒有聯係上的欒氏一行人。說話的女子看著三十來歲,因為保養得宜,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一頭青絲堆成烏雲長髻,僅有一星半點兒的裝飾,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如雪。


    一向養尊處優的她,此刻卻被炭火熏黑了小半張臉,但這絲毫不減她的姿容。女子轉頭又命人將布匹整理出來,裁製成長條給傷員包紮止血,氣度沉穩且從容……


    女子身邊的侍女將藥端走。


    她口中的恩人正靠坐在車輪旁,懷中抱著一杆白中泛著些許藍調的長兵。他的年歲不算大,眉眼鋒利,模樣生得斯文清透,氣度儒雅。乍一看,有幾分儒將的風采。


    此刻卻有些狼狽,鮮血覆蓋半身。


    侍女一接近,他便睜開了眸,那雙眸看似無害,實則靜水深流,底下暗潮洶湧,對於侍女有幾分警惕:“恩公,夫人讓奴婢送來湯藥,俱是補血養氣的上藥藥材。”


    青年武者忍著傷痛坐直身體,抱拳。


    “多謝。”


    說著將湯藥接過來。


    藥汁還滾燙,冒著逼人的熱氣。


    他掌心運轉武氣,碗口飄揚的白霧肉眼可見少了下來,溫度降低至最合適範圍。


    青年武者一口飲下,再將陶碗歸還。


    待侍女離開,青年武者抱著長兵靠迴去,不慎牽動傷口,劍眉不適地蹙起。


    良久,他望著天,長歎一口氣。


    這名青年武者就是雲策,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演變成這個地步,自己狼狽得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轉念一想,他能撿迴一條命也算幸運。畢竟,舊主黃烈心眼很小。


    是的,舊主黃烈。


    黃希光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當然,不是黃烈不滿他長時間不在崗,而是雲策發現自己跟黃烈企業理念不合。


    那一日,雲策一邊趕路一邊打聽,終於找到了大部隊,但卻沒有見到主公黃烈。


    一問才知黃烈分兵行動了。一半主力收攏乾州各方勢力,籌措軍需,一半主力在黃烈率領下去圍剿屠龍局各方勢力。即便隻有一半,黃烈也能吊著以前的盟友打。


    主騎雲策歸隊並未引起關注。


    一來,黃烈對雲策沒有多重用,雲策年紀又不大,其他上了年紀的老將自然不會多重視他;二來,武將之間的兵權衝突也不小,立功的好機會哪裏會推給其他人呢?


    於是乎,雲策就清閑下來。


    隻是,這樣的清閑並未持續幾日。


    雲策便跟手握實權的老將爆發了矛盾。


    一切的起因在於大軍搜刮庶民,所用暴力手段跟殺人越貨沒什麽不同,雲策哪裏看得慣?他為了保護庶民,重傷了一隊兵馬。


    這隊兵馬很快將事情上奏給他們上峰。


    那名上峰聽聞此事,直接找雲策麻煩。


    【姓雲的,你打傷了我的兵?】


    麵對來勢洶洶的老將,雲策毫無懼意,澹聲道:【他們罪有應得,將軍為何不問問他們做了什麽事情?如此不守軍紀的害群之馬,沒有殺了以儆效尤,已是仁慈。】


    老將冷笑:【不守軍紀?】


    雲策氣憤道:【他們不僅殺人奪財,還聚眾淩辱了一名盲女……致其死亡……】


    老將反問:【那又如何?】


    雲策聞言驚愕。


    他問:【此事……是你縱容的?】


    言談間已經生出幾分慍怒。


    他抱著懲惡揚善的心願下山,卻不想惡人竟是自己同僚,但到這一步也沒撕破臉。真正讓雲策破防的是老將之後的迴答。因為,此事自然不是他縱容的,是主公黃烈。


    看著雲策猝然睜大的眼,老將哂笑。


    【雲將軍,打仗是要花錢花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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