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混戰,土匪始終沒拿下目標。


    康時掀開車簾看了眼外頭的亂局。


    歎道:“不上鉤啊。”


    拖延了一陣,還是沒增援下來。


    這便意味著這些土匪沒有任何存在價值了,楊都尉抬手輕敲車廂木框,節奏長短不一,聲音輕重不同。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車廂外接二連三響起瘮人的慘叫聲。


    撲通撲通撲通——


    接連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幾息過後,車廂外徹底安靜了。


    楊都尉緊緊捂好禦寒的氅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康時緊隨其後。他婉拒康時的幫助,跳下馬車,“家丁”齊齊行禮,楊都尉隨意一瞥,見地上躺了幾十號屍體。


    他淡漠移開視線:“活口呢?”


    很快便有兩名“家丁”壓著一名涎水不止,渾身汙血的狼狽土匪。康時僅一眼,便看出這個土匪被人暴力卸斷雙手雙腳以及顳下頜骨,最大限度防止這名“幸運兒”自盡。


    一旦他自盡了,這一晚不是白忙活?


    狸力一把抹掉臉上噴濺的血汙。


    上前請示,要不要將人帶下去逼問。


    楊都尉笑道:“不用這麽麻煩。”


    那名土匪驚恐的臉上煞白一片,明顯是腦補了什麽非人的折磨手段,不住地搖頭想求饒,但他顳下頜骨嚴重脫臼,說話也說不出來,反而甩出了不少渾濁的口水。


    押解他的“護衛”嫌棄地皺眉。


    暗中踢他一腳,示意他老實別動。


    狸力不解:“不用?”


    “犯人也是會撒謊的,浪費這個時間做什麽?”楊都尉衝著康時行了一禮,笑著道,“接下來便麻煩季壽了,行動要快。”


    康時從容笑道:“小事一樁。”


    讓人說真話,簡單得很。


    半盞茶都不到的功夫,康時一臉喜色壓抑不住的神情,笑道:“楊公,大喜啊!”


    楊都尉忙問:“如何?”


    康時道:“山中有一兵坊!”


    饒是見多識廣的楊都尉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道:“兵坊?怪不得、怪不得要用這種手段逼迫商賈繞道、庶民遠離……”


    武膽武者和文心文士畢竟是少數。


    戰場上,數量最多的還是普通人。


    他們打仗也需要甲胄兵器。


    雖說世道很亂,但名義上的國主還是鄭喬,私下經營兵坊等同於“謀反”。


    難怪如此謹慎。


    說完,又見康時似有其他話。


    “除了兵坊,還有甚?”


    康時一副“發財”的表情:“有礦!”


    楊都尉:“……”


    這頭肥羊果然肥得流油。


    楊都尉又問:“兵坊規模如何?”


    康時幾乎要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弧度:“不小,這兩日兵坊要運送五千羽箭下山。”


    楊都尉咂舌道:“五千羽箭?”


    先不管這些羽箭是攢了多久才製作出來的,光是這個數量就足夠人眼饞了。


    對於武膽武者,例如公西仇、翟樂這種,羽箭弓弦都是白嫖的。一手武氣化弓,另一手化羽箭,隻要武氣沒有耗盡,箭矢就能源源不斷,射出去多少都不會心疼。


    理論上隻要會化弓的武膽武者夠多,萬箭齊發、火力覆蓋,烏泱泱羽箭堪比下雨。


    但實際上呢?


    普通人做不到“無中生有”。


    箭矢這玩意兒很貴的。


    製作難度甚至不在於羽箭的箭簇,如果很窮,將箭矢一端削尖了也能用,也不在於尾羽的挑選打磨,尾羽這玩意兒隻是為了讓羽箭飛行軌道更精準,並不算必要部分。


    真正的成本和難度在於箭矢的箭身。


    箭矢所用的箭身,不是說隨便找一根竹子、木頭,削一削就能用。


    選用的木棍越直越好,最好還是幹死的木頭。若不是,還需要加熱烘幹,再根據箭身情況打磨削直,校準,刷漆,讓箭矢更加經久耐用保存。這些都是功夫。


    箭身長度也有要求,不然將弓箭拉滿卻發現箭身長度不夠,這讓人咋搞?


    種種限製之下,製作成本自然而然就上去了。沒有武膽武者參與的情況下,能玩萬箭齊發的,家裏絕對有礦!這不,現在就碰到一隻有礦還有五千羽箭的大肥羊!


    楊都尉深知羽箭的製作成本。


    他心中估算了一下,眼睛亮了。


    這頭肥羊要是錯過了,他做夢都會遺憾拍大腿,一定要吃下!楊都尉掃了一眼假扮成“商賈護衛”的兵卒,眼中閃爍莫名。他也知道自己有選擇困難症,能帶兵打仗卻不能統兵,為了不耽誤,他直接問康時。


    “季壽,依你看,該怎麽搞?”


    楊都尉怕近在咫尺的大肥羊跑了,但也不想貿然去打,生怕誤判敵人實力,將這十幾號人白白葬送在這裏。要知道,那可是一個礦,還有兵坊,整體武力豈會弱?


    一時間,他開始猶豫。


    康時沒這毛病,當即拍板決定:“按兵不動,繼續偽裝,我這就傳信去搬救兵。”


    楊都尉道:“不會打草驚蛇?”


    康時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倘若打草驚蛇,暗中的敵人不是派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滅口,便是快速轉移兵坊。


    狡兔三窟,不信這些人沒有備用的秘密地點。但十幾號兵卒包括狸力在內,都沒使用武氣,自己也未正麵出手,敵人應當還未發現。己方穩住陣腳、沉住氣就行。


    楊都尉點了點頭。


    揮手示意十幾號兵卒處理屍體。


    他與康時重新迴了車廂。


    康時借助車廂掩護,化出幾隻體態嬌小輕盈的青鳥,借著夜色掩護飛向目的地。


    楊都尉在內心默算一番眾人所在位置和距離,道:“來的應該是祈元良和趙大義。”


    趙奉和祈善來了就穩了。


    不過——


    他們過來,最快也要兩個時辰。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


    應該來得及。


    趁著天亮之前將那家兵坊拿下。


    相較於這個,楊都尉更加好奇兵坊是誰的——那可是五千支羽箭啊!假使那批羽箭都是中等檔次,一支羽箭成本也在十五錢到二十錢左右。現在又是災年,製作成本上升,保守估計也要二十五錢,五千支羽箭就是十二萬五千錢……楊都尉光想就眼紅。


    要知道他還在四寶郡駐軍任職的時候,每年都會各種扯皮,軍需物資各種拖延、克扣、削減……軍庫羽箭儲備也不到十萬支,這還是好幾年攢下來的家當……


    一個小小的山中兵庫就有五千支!


    楊都尉豈會不心動?


    他問康時:“除了羽箭,還有其他?”


    康時道:“應該有,不過那名小毛賊新來沒有多久,還未得到重用,隻能做些邊緣的活計,故而,他並不清楚裏頭真正情況。羽箭的事兒還是他幫人替班才知曉的。”


    窺一斑而見全豹。


    這座兵坊絕對富得流油。


    楊都尉又問:“哪家的?”


    康時表情多了幾分古怪。


    “張氏,河尹張氏。”


    嘖嘖嘖——


    真不知道該說河尹張氏運氣好還是運氣差,怎麽哪裏都有這家?


    沈郎本就打算拿這家開刀,沒想到還不等下手,他們先撞上來,這不巧了?


    隻不過——


    白素口中的河尹張氏屬於比較好捏的軟柿子,在河尹名聲大但綜合實力中等,如今誤打誤撞發現兵坊,可見河尹張氏的底蘊不止如此。康時有些擔心沈棠會踢鐵板。


    見康時蹙眉,楊都尉還以為有變。


    便問:“季壽何故發愁?”


    康時道出心中擔憂。


    楊都尉道:“那白素有問題?”


    康時搖頭道:“這一可能不大。”


    沈棠來河尹上任,知之者甚少。


    從表麵來看,沈棠要人沒人、要財沒財,身邊隻有大半數的老弱婦孺,還有一千多水平層次不齊的“精銳”。這麽一支草台班子,有必要花費許多精力,迂迴下套嗎?


    可能性微乎其微。


    康時倒是認為白素娘子是無辜的。


    楊都尉便道:“那個白素娘子是個飛賊,雖說賊有賊道,但河尹張氏好歹也是本土豪強世家,若真無能到讓一個飛賊摸清自家的底蘊,哪裏還能存活到如今?”


    輕易亮出來的,還能叫底牌?


    楊都尉也在四寶郡跟不少豪強家族打過交道,對他們那一套行事有些了解。他隻關心一點,神色略有複雜道:“你們那位沈郎主,真準備一上來就跟地頭蛇掰手腕?”


    他並不是很看好。


    這些個紮根一塊地方多年的地頭蛇,哪條沒幾顆見血封喉的毒牙?楊都尉承認沈棠很厲害,連公西仇那般強敵都能全身而退,但某些較量是肉眼看不到的——


    不在戰場,而在人心。


    康時反問一句:“還有其他選擇?”


    楊都尉怔愣,歎道:“倒也是……”


    這個世道,早已退無可退。


    沈棠想入主河尹紮根,勢必要搶奪其他地頭蛇的養料。哪怕沈棠不想主動出擊,地頭蛇也會聯合起來,將沈棠搞死。


    道理就這麽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沈棠選擇主動出擊。


    主動權掌控在自己手中。


    山上,位置隱蔽營寨。


    時不時還能聽到遠處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借著月色能看到幾道忙碌的身影。


    這裏便是河尹張氏偷偷在山中建造的兵坊。山中有條礦脈,儲量純度相當不錯。


    張氏不敢聲張。


    於是借著跟土匪的合作,吞下這塊大蛋糕,暗中積蓄足夠的武力,準備等鄭喬的王庭徹底崩潰,便響應號召,揭竿而起!屆時,他們就能順利吞並河尹其他幾家!


    當年辛國開國國主就是這麽搞的。


    他們可以,自家為何不可?


    為計劃不受阻礙,刻意殘殺路過的商賈隊伍,手段能有多殘忍便有多殘忍,連上山砍柴的庶民也不放過。又放了一條活口迴去,再加上手底下人的刻意渲染宣傳,這條山道人跡滅絕,他們的猥瑣發育計劃也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一切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也不想這麽小心翼翼。


    奈何他們在河尹不是說一不二的老大,上頭還壓著一個國主鄭喬,一旦走路風聲,最輕也是一個夷三族的罪名。本以為能高枕無憂,誰知又有蟲子混進來。


    也是一支行商商隊。


    規模還不小,護衛便有十餘人。


    為了保險起見,派出三四十號人——兵坊第一批羽箭即將交貨,可不能有一絲差錯!為了永絕後患、不走路風聲,不留活口是最保險的。誰知道,半天沒迴信。


    “那一夥人拿下了沒?”


    說話這人心裏有些焦急。


    他今晚莫名焦躁。張氏在河尹不算頂尖那一撥。倘若兵坊的事情走露風聲,被其他幾家知道,等待張氏的可能是他們的聯手打壓,說是滅頂之災也差不離了。


    另一人低聲迴複道:“還未。”


    “這會兒還沒有?”


    十來個商隊護衛,用的兵器還不知是不是鈍的,自家三四十號手握精良兵器,這都搞不死?這人胸腔心跳紊亂急促,那股子沒來由的心慌和焦躁越發明顯。


    他在屋子裏來迴踱步。


    時而坐下,時而起身。


    又問:“人迴來了嗎?”


    另一人繼續迴答:“還未。”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幹什麽吃的!”他脫口而出幾聲叱罵,正準備喚人去催催的時候,屋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他不悅地擰眉道,“何事慌慌張張的?”


    答道:“大事不好了——”


    他心中咯噔兩下:“什麽?”


    “去的人都死了。”


    “死了???”男人好似聽到了什麽荒謬的玩意兒,大怒,“什麽死了?”


    “派下去的人都被殺了。”


    男人臉色鐵青:“碰到武膽武者?”


    武膽武者,哪怕是實力最低的末流公士也不是普通商賈供養得起的。


    即便商隊護衛真有末流公士,也不可能殺光所有人,一個都沒逃迴來報信。


    “應該不是,並無使用武氣。”


    男人聽聞更氣了:“你說一群普通泥腿子賤民,殺了咱們三四十號人?”


    被噴的那人不敢吭聲。


    麵對唾沫橫飛的洗禮也隻能硬生生忍下來,克製撇過頭的衝動,直到對方火氣稍稍小了一些。他才道:“要不要再派人去……”


    “廢話!當然要去!”


    “那這工坊的人,要不要挪走?”


    男人聽完就氣笑了。


    隻是十幾號比較能打的商賈護衛,派兩個武膽武者帶人下去就解決了,自己這邊還忙著趕工交差,時間緊迫,哪需要挪窩?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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