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仇單手執一柄造型奇特的雙月牙蛇形長戟。長戟通體墨綠,蛇形尖端似蛇首,束一條經赤色紅纓,長戟戟柄是排列精致的細膩蛇鱗紋路,乍一看去好似一條墨綠巨蟒。


    他將長戟戟柄重重摜地。


    看似輕飄飄的動作,沒入泥土數寸,以其為中心的蛛網裂紋向四麵八方蔓延開來。青年麵龐很年輕,飛揚的雙眉寫盡了意氣風發四個字。氣息激蕩四散,這一瞬,遠在城牆之上的士兵也感覺到徹骨寒意,仿佛真被高高昂首的毒蛇盯上脆弱脖頸!


    “既然不肯投降,便下來一戰!”


    城牆之下,公西仇騎在戰馬之上。


    高大的身軀就這麽靜靜沐浴著傾斜而下的璀璨天光,周身覆蓋著一層朦朧微芒。城牆上、城牆下,兩萬多人竟沒有發出一聲嘈雜喧嘩,寂靜無聲,唯餘寒風刺骨、旌旗獵獵。


    他自信抬首,目光如炬,蛇戟指著城牆上為首的武膽武者,動作間帶著十足十的挑釁。


    為首的武膽武者,此時麵色沉凝。


    不是他不想一躍而下跟青年戰個痛快,而是不能。明明隻是簡單的眼神對視,無形的氣勢已經開始較量。不同於公西仇的輕描淡寫,他感覺到了浩瀚如潮水一般的氣勢擠壓!


    此時的公西仇在他眼裏已經不是一個人!


    是擂鼓喊殺的千軍!


    是奔騰揚塵的萬馬!


    恍惚一瞬,公西仇的身影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幾個唿吸便已經高如山嶽!甚至還產生了公西仇身後扭動著無數毒蛇的幻影,每一條都在吞吐蛇信,蛇眸森冷陰毒!


    他以為整個過程過了很久,實則才過去了幾息功夫。迴過神才發現自己額頭早已汗出如漿,冷汗打濕了兜鍪下的黑發。他心下一狠,咬破舌尖,強行提振氣勢,反擊迴去!


    公西仇眼前一亮,生出幾分興趣。


    打仗不是他喜歡的活兒,但幹架是!


    “末將請戰!”


    一名屬官見狀抱拳請戰。


    暫代統帥正要開口嗬斥他退下。


    底下這個年輕人的實力氣勢他看不穿!


    這可是在楊都尉身上都沒有過的。


    如果說楊都尉是視線所及的一座山丘——哪怕“望山跑死馬”,但至少是能看到的,而底下這個叫陣的年輕將領不是。公西仇在他眼裏是籠罩在海霧之中的朦朧海島。


    乍一看似乎看到了,但海島真在哪兒嗎?


    更恐怖的是——


    楊都尉是十等左庶長!


    而立之年晉升九等五大夫,又過十五年才突破至十等左庶長,而底下這個青年才多大?


    自己與此人陣前對戰,勝算近乎為零!


    誰知這二愣子粗腿往牆垛一踩,直接跳!


    竟是連城門都不走。


    “終於肯下來了!”看著土棕色武氣自城牆一躍而下,發出砰得巨響,公西仇眼睛亮起,他可不管下來的人是誰。又見敵人沒有上馬的意思,他主動躍下馬背,朗聲大笑。


    隻是,說出來的話可太氣人了!


    他居然對來人說了句:“來來來!痛痛快快打一場,賜你武者陣前最榮耀的死亡!”


    “豎子,莫猖狂!”雖說氣勢上輸了一截,但被公西仇這般挑釁,那位屬官哪裏咽的下這口氣,手中化出一對沉重雙斧,怒聲道,“某斧下不斬無名之輩,報上你的名字!”


    青年也不氣,道:“在下,公西仇!”


    公西仇?


    這名字沒聽過!


    “好!記著!殺你的人是你老子!”


    當即暴怒大喝,腳下用力一蹬,整個人似要化一團土棕色武,攜著殺氣騰騰的爆鳴殺向公西仇!沿路留下一串串深刻清晰的腳印!公西仇等候已久,不退反進!


    轟!


    一聲巨響!


    伴隨著令人耳膜鼓噪發癢的刺耳金屬撞擊聲,兩道武氣已經戰作一團。孝城一方的武膽武者也有兩把刷子,那對沉重雙斧怎麽說也有百多斤,在他手中卻跟羽毛一樣輕盈。


    他的力氣幾乎能媲美十等左庶長。


    即便是楊都尉也不敢正麵硬接!


    此番卻碰到了個硬茬子!


    公西仇個頭比他高點,體型卻沒他這般魁梧,本以為不是走力量路線的武膽武者,但雙斧對上長戟的瞬間他便知道自己錯了,還錯得離譜!公西仇的力量分明大得驚人!


    楊都尉接他全力一擊都吃力爆青筋,公西仇臉上卻是波瀾不驚,除了那雙越發明亮的眸子!


    “來得正好!再來!”


    二人一觸即分。那名屬官借著衝擊力道上躍十數丈高,重心一沉,雙臂肌肉肉眼可見地暴漲撐開護臂,雙斧武氣凝出一道巨大棕熊幻影,自上而下殺向公西仇。


    那道棕熊幻影足有三丈高。


    雙掌抱拳,蓄力砸下!


    公西仇右臂一振一甩,那柄雙月牙蛇形長戟爆射出一道墨綠武氣,瞬時凝聚成近乎實質化的墨綠網紋巨蟒。這條巨蟒出現的瞬間,周遭天地似要被凍得凝固。它自下而上彈射,張開血盆大口,毒牙彈出,一口咬中棕熊幻影的熊掌,蟒身迅速纏上。


    鐺——


    刺耳巨響傳開。


    緊隨其後的是幾乎無人聽到的裂聲。


    屬官左手那柄巨斧竟被蛇戟一杆子刺穿,電光石火的功夫,他還未來得及反應,公西仇那張帶著野性桀驁之氣的臉迅速放大,緊跟著腹部一陣開裂劇痛,身軀向後倒飛出去。


    砰!


    擂鼓聲靜寂了一瞬。


    下一息,叛軍這邊的鼓聲嘹亮似要衝破雲霄,反觀孝城這邊卻滑落一截。屬官身軀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血色“溝壑”。腹部的劇痛蔓延至全身,他嘔出大口血,掙紮著起來。


    雙斧碎裂一柄。


    剩下那一柄光華也越發暗淡。


    平日輕如鴻羽的巨斧,此時卻沉得險些拿不起來。屬官勉力站了起來,遠處的公西仇在他視線中越發模糊。盡管看不清,但他知道對方並未乘勝追擊,這讓他感覺到羞辱!


    “豎子——”


    何故停下!


    莫不是瞧不起你老子!


    屬官大半張臉被嘔出來的血染髒。


    他以為自己胸腔發出了憤怒的高吼,實則聲如蚊呐,斷斷續續。這時候,他感覺哪裏不對勁,四肢好像越來越冷。手中僅剩的巨斧也愈發沉重起來,比平日重了百倍不止!


    沙場上,狂風吹卷。


    屬官感覺有風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微微低頭——


    他視線透過自己腰間鎧甲,看到了身後的黃土砂礫,屬官微微睜大眼睛。淙淙鮮血自腹部開的血口子不斷往外滲漏噴湧,滴答滴答,順著裙甲泅濕腳下黃土,與地上拖出的血色“溝壑”相連。他張了張口,吃力抬起頭。


    鎧甲金屬碰撞在耳邊放大。


    連同公西仇的身影一塊兒靠近。


    隨著時間和鮮血的流逝,聲音越發縹緲遙遠,好似從遙不可及的天際傳來。他握緊僅的巨斧,一道白光劃過,脖頸一涼,模糊視線跟著天旋地轉。之後,再也不知道了。


    公西仇冷冷看著滾在腳邊的頭顱,咕噥:“我的老子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首先——你得命硬!”隨手甩掉滿手的血汙。


    屬官以為過了很久,但從他中招、起身再到公西仇補刀砍首,不過短短幾息的功夫。


    公西仇又一次重複那句話。


    “爾等現在投降,可留一命!”


    在他的立場,他這話是發自內心的。


    但在孝城一方卻是進一步的挑釁和羞辱!


    “豎子!”


    暫代統帥的武膽武者氣得一拳捶柱。


    偏偏他們根本無人能抵禦。


    公西仇的武氣能凝聚出近乎實質化的“武膽”,證明此人實力至少也有十三等中更,這根本不是他們能對付的。即便楊都尉也在,一對一的情況下,結局也隻有一個死。


    城下,公西仇還在叫陣。


    “不是吧?這才鬥將一場便認輸了?”


    陣前鬥將是老傳統了。


    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文心武膽對普通人完全就是碾壓,後者之餘前者不說是螻蟻,那點傷害也是刮痧。混戰之中,一名高等級武膽武者能造成的破壞力是相當驚人的。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武膽武者真就無敵。


    即便是沒有武膽的普通士兵也可以利用“氣”,那不是武氣也不是文氣,而是玄之又玄的“士氣”。“士氣”亦可調動天地之力,哪怕一人的“士氣”隻能算是一滴水珠,沒什麽大用。


    但水珠匯聚也能形成江河滄海!


    士兵氣勢越足,士氣越勝,即便統帥他們的武膽武者等級不高,配合軍陣也能所向披靡。


    陣前鬥將,不僅是為了打擊敵方士氣,削弱敵人力量,也為了提振我方士氣。待士氣提振完畢,隻需配合“一鼓作氣”的言靈,便有如神助。以往也有不少以弱勝強的例子,便是弱勢一方被逼到絕境爆發出強大士氣,將強者一口氣殺了迴去。


    暫代統帥的武膽武者咬牙。


    又有一名屬官請纓。


    打是死,不打也是死,別無選擇。


    寧願死在城下也不願意遭此羞辱!


    “老夫來會會你!”


    這時,一聲暴喝聲從遠處傳來。


    駿馬踏著四團燃燒火焰般的武氣,馬背上跨著一人,速度之快讓人以為駿馬是踏空而來。


    看到馬背上熟悉的人影,城牆上士兵氣勢提振,弱下去的擂鼓聲再度昂頭,甚至還有人大唿大叫。暫代統帥的武膽武者見狀,驀地睜大了眼睛,垂在身側的雙拳細細顫抖。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消失許久的楊都尉。


    說是消失也不正確。


    人家是正經領了護送稅銀的任務被調開的,但沒想到他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在戰場。


    公西仇道:“你倒是強了一些。”


    隻是,看到楊都尉憔悴的麵龐,公西仇又忍不住說了句大實話:“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還如此憔悴,不值得上來送死。我這人一向尊老愛幼,你若下去,我饒你一命?”


    楊都尉冷笑了下:“這麽自信?”


    公西仇道:“兵力懸殊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誰才是送死的那個,老人家您這是何必呢?”


    擱在當下,四十五六的楊都尉也算“高壽”,的確有資格被喊一句“老人家”,標準的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公西仇的“大實話”卻沒能惹怒楊都尉,後者神情平靜。


    楊都尉道:“這不成。”


    公西仇歎道:“還是得打。”


    再喜歡幹架也不喜歡提天天殺人。


    楊都尉道:“你歎氣是覺得不公平?”


    公西仇“實話實說”:“確有欺老之嫌。”


    楊都尉說道:“既然如此,便公平一些吧,二對一如何?一老一少對你一個青年,公平。”


    公西仇:“……”


    他以為自己“天然黑”夠不要臉,沒想到眼前這位楊都尉更絕,當著他的麵順杆子往上爬,現場表演何謂“倚老賣老”!他神色不太自然地問:“哦?你口中的‘幼’是哪個?”


    話音落下,強烈的殺意破空而來。


    “白矢!”


    弓弦嗡鳴,墨色羽箭衝他要害飛來。


    箭簇冷光森森。


    公西仇臉色不變。


    看也不看箭矢飛來的方向,一手化弓,一手化箭矢,以同樣精妙絕倫的箭法反擊。


    隻聽箭簇錚聲,緊跟著是箭身劈裂。


    公西仇的箭矢帶著爆鳴之聲,箭身隱約有墨綠蛇影,以強橫無匹的氣勢將墨色羽箭從中破開,箭勢不減地飛向敵人。公西仇感覺這道武氣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哪裏接觸過。


    直到楊都尉口中的“幼”臉色不變,又是一招雙箭齊發勉強抵消了公西仇的迴擊。


    “原來是你啊。”


    公西仇看著一襲墨色鎧甲的翟樂。


    不待翟樂迴答,他道:“上次放過你一命了,不好好珍惜這條來之不易的小命,怎麽又來上趕著送死?這次是在戰場,出於對對手的尊重,我一向不會手下留情的。跟我鬥將的,要麽殺了我,要麽被我殺,從沒有第三條路!”


    公西仇能活到現在,敵人自然都死了。


    翟樂道:“倘若怯戰,那我也就廢了。”


    公西仇滿意地點點頭。


    他說:“嘿,你來送死也好。”


    手中蛇形長戟化成了上次見過的長鞭。長鞭如墨綠靈蛇般垂下,血腥氣卻比上次濃烈十數倍不止,還有森冷粘稠血腥的殺意!


    公西仇冷冷道:“免得活著成了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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