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歡提的問題,也正是楊都尉想知道的。


    這時,翟樂想到什麽,小心翼翼向楊都尉求證:“楊都尉可知道……淩州作亂這事?”


    楊都尉聽懵了一瞬。


    不是他理解有問題,而是翟樂這話的每個字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怎麽就消化不過來?


    什麽叫“淩州作亂”?


    他不可置信。


    蹭得原地站起身,眼睛睜大似銅鈴。宛若一頭暴躁困獸般來迴踱步,氣息危險又不安,腳下地麵都要被踩出兩個坑了。終於,他沙啞著聲音問:“你說什麽……淩州?”


    淩州出了什麽事情?


    淩州又是何時出的事情?


    翟樂兄弟反應比他更震驚。


    居然真的不知道?


    這、這……饒是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翟樂隻好大致說明情況,不過在消息來源上麵撒了謊,他隻說他前不久路過某處茶肆聽到有商賈議論,並未扯出沈棠幾個。


    雖然不知道沈兄為何要攔截稅銀,但他相信沈兄是個赤誠坦蕩的真君子,即便行了惡事也事出有因——更何況,此事未必算是惡事。四寶郡什麽情況,他眼睛看得清楚。


    能從一群骨瘦如柴的百姓身上壓榨出那麽多稅銀,還附贈一大批稅銀之外的奇珍異寶討好國主鄭喬,四寶郡郡守也是個狠人!


    從這點來講,翟樂更偏向沈棠。


    因此,他守口如瓶。


    未曾向楊都尉透露他的猜測。


    “不知道,從未收到這個消息……”


    楊都尉氣得肝顫,眼白布滿血紅蛛絲,眼神兇狠好似一頓要吃十個人。


    他粗喘著氣,拳頭被捏得指節嘎吱嘎吱作響,倏忽想到什麽,吃了火藥般火氣暴增,叱罵道:“不對——淩州生亂,那郡守在這個節骨眼非得上供稅銀做什麽?”


    翟樂輕聲插一句:“或許郡守也不知?”


    楊都尉壓抑不住怒火:“他能不知道?他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活這麽大全靠運氣嗎?”


    翟樂:“……”


    這個……也說不準。


    四寶郡淪陷,於他這個郡守有什好處?


    翟歡道:“楊都尉勿怒,如今還不知是何方勢力圍攻孝城,也未必是淩州作亂勢力。反過來想,若真是他們,反倒是好事。”


    楊都尉不甘心地咽下火氣,紅著眼問:“翟先生為何這麽說?若是那些暴民作亂……”


    翟歡道:“烏合之眾,難成大器。”


    楊都尉一噎。


    作為武膽武者,他是認同翟歡這個觀點的。一群臨時湊成的老弱殘兵,即便人數眾多,那也隻是表麵看著嚇人。他們的武膽武者比例太低,誰讓普通人連溫飽都難?


    他們會因吃不飽而揭竿造反,如滾雪球,所過之處紛紛有相同境遇的百姓響應,但——一群吃不飽的湊在一起就能吃飽?


    餓著肚子打仗,能有多少戰力?


    又能產生多大的威脅?


    哪怕孝城駐軍選擇當縮頭烏龜,龜縮不出,守城拖延,拚糧草也能將敵人硬生生拖死。真正可怕的,萬一攻城的敵軍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糧草充裕,那才叫危險。


    楊都尉煩躁地抓了抓發髻。


    他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見楊都尉這邊沒突破口,翟歡也隻能暗下搖頭、無能為力——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私下的時候,他發現堂弟神色有恙。


    自然是一番逼問。


    翟樂支支吾吾:“阿兄,我、我——”


    翟歡:“別撒謊,你一向不擅長這個。”


    翟樂登時泄了氣:“……哦,是這樣的……關於昨夜那一夥匪徒,我其實有懷疑對象……”


    翟歡也不驚訝,隻問:“祈元良?”


    翟樂大驚:“阿兄也知道?”


    翟歡幾乎要氣笑:“這有什麽難?”


    真以為能壓他一線的文心文士這麽好碰見嗎?阿樂以為誰都跟他一樣單純,相信世間有巧合?從祈善出現到稅銀遭劫,即便祈善沒動手,翟歡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到他身上。


    不為什麽,隻因為過於巧合。


    再加上翟樂瞞不住事兒的表情……


    他問:“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翟樂道:“哦,因為沈兄的劍。”


    幾乎沒有認錯的可能。


    翟歡嘴角抽了抽,勉強將翟樂時常提及的“沈兄”跟昨夜那個刀疤臉壯漢對上號。


    “可他不是文心文士?”


    翟樂道:“是啊,是文士。”


    翟歡:“……你管那叫文心文士?”


    他無語,良久才看了一眼遠處狼狽不堪的楊都尉,仿佛有一口氣堵在胸口,讓他難受。


    翟樂摩挲下巴,略有遲疑:“有文氣,有文心花押……的確是文心文士,沒錯的。”


    翟歡:“……”


    還真是活久見了。


    被二人念叨的沈棠感覺鼻尖有點兒癢,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噴嚏,同時睜開雙眼,半坐起身。


    醒來已經天色大亮。


    空氣飄散著混合血腥味的泥土腥臭。


    她揉了揉額角,仔細迴想記憶。


    沒有懸念,啥也想不起來。


    不過一迴生二迴熟,三迴四迴熟門熟路,她知道自己是喝斷片了,換了個環境也沒有大驚小怪。沒一會兒褚曜他們便迴來了,一個個空著手,她還以為是劫稅銀失敗了。


    “五郎醒了?”


    沈棠問:“昨夜行動如何?”


    褚曜:“一切順利。”


    “稅銀呢?”


    褚曜遞給她一張羊皮圖紙,道:“自然是埋了,待風頭過去再取出來。頭還疼不疼?也不知祈元良那廝上哪兒弄的烈酒,你昨夜打起來跟不要命一樣……斷沒有下一次了!”


    雖說五郎醉酒之後,勇武彪悍非常人能比,但也失了幾分常人有的“理智”,一點兒不將傷口放在眼裏。慶幸的是那些都是小傷,血量看著大,但絕大部分都是敵人的。


    祈善如幽靈一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道:“褚無晦,戰雖有陣,而勇為本。沈小郎君對敵英勇,不畏生死,如何不好了?”


    沈棠一聽,原來不疼的腦子瞬間嗡嗡作響,她急忙擺手,跳起身:“不疼不疼,既然事情都解決了,咱們快點迴去吧,還得去接林風迴家呢,晚去幾天要跟我鬧脾氣的……”


    她無恥拉出林風當擋箭牌。


    褚曜哼了一聲,不跟祈善計較。


    四人稍作休整準備迴程。


    她的好心情在一處官道茶肆戛然而止。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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