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好奇抓了枚沉甸甸的金元寶。


    金元寶成色分量都很足,一隻手握不住。


    這東西他沒見過。


    用疑惑求知的目光看向老師。


    老者露出一絲薄涼淺笑,撇撇嘴:“你這位‘師兄’真把我們師徒當成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了,招待完飯菜又送來這麽一盤東西,擺明了要咱們倆識趣滾蛋。哼,倒是新鮮。”


    阿宴道:“師兄,很好。”


    他今天吃到好多好吃的。


    老者又好氣又好笑,手指輕戳他的腦門,問道:“在你看來,誰給你吃的誰就是好人?”


    阿宴將這話在內心咀嚼琢磨兩遍。


    良久,堅定地點點頭:“嗯。”


    過了會兒,又補充一句。


    “不過,老師是最好的。”


    老師不僅會給他做吃的,還會教他很多東西,盡管他也不清楚學了這些有什麽用,但對於他而言卻是枯燥日常中少有的樂趣。


    “嗯,老師知道。”


    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雖然他沒少聽阿宴這麽說,但每次都覺得心窩子暖意融融,不悅的心情好轉不少。


    說來可笑,想他一生仕途順遂,門生故吏數不勝數,以他門生自稱,敬他座主、座師的人何其多?最後卻淪落個如此狼狽境地。


    他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被這般“送客”。


    他是不是該欣慰一下,孝城這位學生還算“有點良心”呢?至少他顧及名聲,願意用銀兩打發人而不是將師徒交給鄭喬邀功。


    思及此,老者不由搖頭唏噓——


    當年通風報信、落井下石,如今優渥款待、“奉為上賓”,還願意破費給盤纏銀兩。


    阿宴敏銳察覺老者此時複雜的心情。


    他不懂如何寬慰,隻是笨拙地用小手握住老師滿是歲月紋路的大掌,用滿是孺慕的眸子看著他。老者捏了捏阿宴的小臉,自嘲笑笑:“不管是滾滾紅塵,還是爾虞我詐的官場,從來是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跟紅頂白才是常態……老夫如今就是個落魄的糟老頭,不如往昔啊。”


    麵對阿宴寫滿疑惑的眸子,他道:“阿宴現在還小,等長大一些便會知道。不過,你這情況,還是與為師歸隱吧。外邊兒的世道不適合你,你若入世,必會被人剝皮拆骨。”


    剝皮拆骨?


    阿宴眼底淌過幾分懼色。


    他將頭埋在老者的膝蓋上,悶聲道:“不要剝皮拆骨,老師,阿宴不要被吃……”


    “好好好,阿宴這麽可愛,不吃不吃。”老者被阿宴童真之言逗得哈哈大笑,道,“老頭子雖然沒幾年好活,但將你養大還是沒問題的。以後誰想吃你,你就一拳一腳打迴去。”


    阿宴道:“打迴去?”


    “對,不管是誰,打他!”


    阿宴認真聽著,仿佛要將老者的話深深記在腦海深處,奉若聖旨:“嗯,打迴去!打他!”


    師徒二人正說著,門外響起敲門聲。


    “先生,酒買來了。”


    老者:“酒?”


    仆從:“是,主家吩咐買的。”


    郡守當年為了走通老者這條關係,下了大功夫打聽老者喜好,希望能投其所好,在老者麵前多刷刷存在感,興許日後入了官場還能被提攜一把。即使不成,留點好印象也好。


    因為他的謙恭、勤奮、務實以及能力,郡守從老者這邊嚐了不少甜頭,暗地裏受了不少照顧,讓他初入官場沒那麽狼狽。


    一記便記了多年。


    可今時不同往日。


    他特地吩咐下人不用買好酒——座主聰慧,一條舌頭什麽好酒沒有品嚐過?隻要嚐一嚐普通的廉價酒,座主就該知道他的態度了。


    可他不知,老者養了阿宴就戒酒了。


    老者正要拒絕,誰知阿宴雙眸亮晶晶地看著那幾壇圓肚酒壇,道:“老師,糖。”


    “這不是糖,是酒。”


    阿宴固執:“是糖。”


    老者:“是酒。”


    阿宴垂頭:“想吃。”


    老者:“……”


    他讓仆從將酒壇端進來,打開紅布酒塞,濃鬱沁鼻又霸道的酒香撲鼻而來,似乎連衣裳都要沾上那些氣味。老者微微詫然,以他對那個門生的了解,送來的酒不是寡淡無味就是氣味駁雜劣質,百姓花幾個子兒就能打二兩。


    但這明顯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僅憑氣味就將他戒了多年的酒癮勾起。


    老者看看阿宴,又看看酒壇。


    兩相為難。


    阿宴指著酒壇:“是糖。”


    老者好笑:“你說是糖,那讓你嚐嚐。”


    阿宴眼睛亮起:“好。”


    說是嚐,也就用筷子沾了點。


    阿宴張口嗷嗚,一口下去嘬了嘬,立即被辣得小臉皺成團,眼尾殷紅,狼狽吐著舌頭。


    老者哈哈大笑。


    “酒這種好東西,待你長大再喝。”


    便宜門生送上門的好酒,老者也不客氣,直接斟滿,一口氣喝了兩碗。嘴裏還感慨:“你師兄這人,哪裏都好,唯獨心性不可。汲汲營營爬到這步,不知用手段弄下去多少人。本想提醒他小心你師兄,但人家視咱們師徒為洪水猛獸,死皮賴臉待著也不好……”


    踩著什麽上去,那就別怪被什麽打下來。


    阿宴看酒壇也像再看洪水猛獸。


    聽到老師的話,迷茫。


    老師的話他不是很明白。


    老者:“喝完這些,咱們就走。”


    “師兄?師兄?”


    怎麽會有兩個師兄?


    老者一臉習以為常:“為師門生故吏多得是,雖說交情泛泛,可論起來哪個都是你師兄,孝城有兩個師兄不稀罕?隻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祈善與孝城郡守那點兒老黃曆舊仇,當年在小範圍鬧得挺大,老者也知道三分內情。當他進入孝城,下意識開啟文士之道,發現祈善就在附近,便知道便宜郡守門生要倒黴了。


    老者道:“你那位姓祈的師兄,最喜謀定後動,他敢出現在仇家的地盤,便意味著他有足夠把握一擊必中,一雪前恥啊……”


    阿宴表情茫然地聽著。


    “離他們都遠點。”不知想起什麽往事,老者笑著喃喃,“君非善類,豈可交乎?”


    阿宴:“啊?”


    依舊一頭霧水。


    與此同時,祈善與顧池也掰扯清楚了,氣氛不似先前那麽劍拔弩張,緊張中充斥著火藥味,反而有了幾分故友重逢的輕鬆愜意。


    顧池見祈善接受良好,心下皺眉。


    祈善似乎比他還會讀心:“你這會兒是不是在好奇,我為何不懼你的文士之道?”


    顧池道:“有點。”


    祈善:“因為見過更令人忌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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