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本想問沈棠幹嘛買老褚,那個老東西可不討喜,書坊掌櫃這話出來,他了悟了。


    神色多了幾分善意。


    “你要買老褚?行,價格好商量。”他主動將心理價位往低了調,“三兩,你看如何?”


    書坊掌櫃:“三兩?這太貴了!”


    主事劈啪劈啪打著算盤,抽出一本厚重泛黃舊冊子,翻開其中一頁:“原本要五兩,現在喊三兩也是看在認識多年的麵子上。喏,你看看,當年買下老褚的時候就一兩二!”


    掌櫃:“怎麽會這麽貴?”


    主事哼道:“你當五年前是現在的行情?現在買個模樣看得過去的丫頭,壓壓價,兩百文都能拿下。這行情,五年前可不敢想。那時候都沒打仗呢,買個人怎麽說也要五兩,好點的要十兩、二十兩!老褚那一批還是染過瘟疫隻能賤賣,也收了一兩二。”


    按照勾欄瓦肆的規矩,甭管是那些掛了牌的哥兒姐兒,還是幹雜活的雜役丫鬟,溢價三五倍是常態。若是頭牌或者受歡迎的潛力股,溢價上百倍都是稀鬆平常,不然賺什麽錢?


    當年一兩二買的老褚,現在賣最低也要四兩八,主事就喊了三兩,非常良心了。


    這麽幹也不全是看掌櫃的麵子。


    作為市井小民,他固然有市儈奸詐貪財的一麵,但也有心軟善良溫厚的一麵。


    聽到沈棠是來贖買“阿翁”的,他第一反應不是趁機宰一刀而是腦補一出感人至深的家庭倫理大戲——集齊了家道中落、血脈分離、久別重逢、共享天倫等喜聞樂見的因素。


    老褚這個老家夥被買迴來後,待在月華樓後廚幹了四五年,這麽多年兢兢業業,沒犯過錯,手腳也算利索。除了寡言少語脾氣怪,不合群不巴結不討好,沒有別的大毛病。


    現在他的家人找到他,想將他贖買迴去好好盡孝,也算是老褚苦盡甘來,這是他的福氣。自己犯不著為了一點兒小錢做缺德事,阻攔人家一家人重逢,也算是積點陰德了。


    主事見掌櫃遲疑,他又道:“你也別教我為難,收得太少,我跟上麵不好交差的。”


    掌櫃歎氣,心知價格談不下去了,一旁安靜不說話的沈棠此時從錢囊掏出幾塊碎銀,擺在主事麵前,說道:“您稱一稱,看看夠不夠。”


    主事見她這般痛快,心生好感。


    暗下感慨,這真是個孝順孩子。


    長得漂亮還孝順善良,老褚日後有福。


    他收了碎銀,仔細稱量發現還有多,又取了夾剪將銀子剪下來一些,直到不多不少三兩銀子才收拾銀屑取出老褚的賣身契。他道:“現在還早,小娘子要不要去府衙過戶?”


    沈棠搖頭:“不了。”


    掌櫃沒好氣道:“人家阿翁,過什麽戶?”


    沈棠:“……”


    不去過戶,純粹因為原身也是黑戶啊!


    先前這倆還隻是腦補褚老先生是她“爺爺”,這會兒都明目張膽說出來了???


    主事一拍腦門,道:“對哦,這個差點兒忘了,但迴頭也要抽個時間去補個良籍。”


    沈棠嘴角抽了抽:“嗯,我會記住的。”


    主事招手喊了個人:“去,去後廚把老褚喊過來,就說他孫女兒來接他迴家享福了。”


    至於被買賣的褚老先生……


    這不重要。


    沈棠收好泛黃落著紙屑的身契,暗下決定,待她學完本事,這張身契就當是給褚老先生的補課費,歸還他自由身。老人家的吃穿用度她會負責,畢竟她也不是啥魔鬼資本家。


    因此——


    當褚老先生坐在後廚,一臉麻木刷昨夜堆積起來的餐盤食案,聽到這句吆喝的時候,滿麵風霜的蒼老麵龐扭曲了一瞬。他似耳鳴,抓著人手再三確認:“誰?什麽孫女兒?”


    負責傳話的笑道:“你孫女兒找上來要贖你離開,老東西的苦日子可算熬到頭。”


    一頭霧水的褚老先生:“……”


    當他見了他那位素未蒙麵、從天而降的“孫女兒”,表情控製險些又失控。


    你們管這位小郎君叫孫女兒?


    主事拍了拍褚老先生的肩膀,一臉動容地衝他感慨道:“老褚啊,收拾收拾東西跟著你家娃娃走吧,別讓你家人等太久了。”


    唉,如今這個世道最令人感動珍貴的畫麵,無疑是一家團聚、共享天倫了。


    這一幕想想都覺得感人肺腑。


    褚老先生木然著臉。


    沈棠同樣麵無表情看著他。


    “贖身錢我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驀地有些心虛,迴過頭來想一想,未經允許將人買走是不太尊重褚老先生了。


    褚老先生:“……你真要帶老夫走?”


    沈棠張了張口,莫名覺得她接下來的迴答應該慎重再慎重一些,不能草率了事。


    但轉念一想,這問題就一個選擇啊。她錢都付完了,不把人帶走不虧大了麽?


    於是,沈棠重重點頭。


    “對,跟我走!”


    三兩銀子呢!


    不能打水漂了!


    以往都是白嫖祈善肚子裏的墨水兒、腦子裏的知識,莫說三兩,她三文都沒付過。


    話音落下,氣氛僵硬,古怪得很。


    書坊掌櫃咂摸感覺哪裏不對勁,還未等他搞清楚,褚老先生先有了反應,他表情平靜地點頭:“嗯,好,容我收拾衣物,稍待片刻。”


    看著褚老先生轉身迴後院收拾衣物,書坊掌櫃問主事:“這位老人家是不是在你們這裏幹活被打傻了?瞧著呆呆愣愣,像是有老人病啊,這種帶迴去不好照顧,老遭罪了。”


    主事翻白眼:“咱們賺的是髒錢,但也不是沒人性,不幹活餓兩頓,犯不著打人。”


    除非是逃跑偷錢這種,不打不長記性。


    老褚自打來了就很乖順,咋會被打?


    另一廂。


    盯著龔騁將藥喝完睡下,倌兒與青年一前一後離開。當身後的木門合上,他渾身氣勢一變。


    那張精致到有些刻薄相的臉上添了幾分穩重威嚴。


    他道:“沒想到雲馳兄也有一問三不知的一天。既然他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問了也是白問。顧先生,派人盯著那個沈棠……若此人沒問題最好。沈氏九族枉死,此人與雲馳兄便是鄭喬暴政失民心最好的證據,日後,我等出兵討伐鄭喬也名正言順……”


    青年:“倘若有問題呢?”


    倌兒淡漠道:“那便除了,不留後患!”


    頓了頓,又道:“還有,要留意龔氏那名五大夫的消息,一有消息就報上來。”


    青年斂眸,拱手領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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