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盡頭隱約有嫋嫋炊煙升起。


    田間忙碌的疲累身影開始收拾農具,陸陸續續往家走。


    錢家村來了一對相貌不俗的兄弟。


    一人徒步在前,另一人騎著一匹近一人高的雪白騾子。


    那隻騾子生得可真好看,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毛,脖子上掛著枚價值不菲的赤金鈴鐺,每走一步都能聽到清脆的叮鈴聲。


    二人剛出現就引起農人注意。


    年長那個一襲鴉青長袍,頭戴巾帕,腳踩木屐,身形清瘦,腰佩文心花押,應該是遊學在外的年輕士子。年幼那個看著十一二,相貌與年長那個不像,但也是紅唇齒白、輪廓深邃的俊俏少年郎。


    大概祖上帶著點兒番人血統,五官較之常人更加深邃。


    乍一看還以為是明豔女郎,一聽青年的稱唿才知道是位小郎君。


    “寒舍簡陋,委屈兩位郎君將就一夜。”


    村正將二人領進偏屋。


    錢家村是個不滿百戶的小村,村子最體麵幹淨的房子是村正家的。


    聽兩位郎君想投宿,他熱情邀請他們在自家住下,還讓家中婆娘將偏屋收拾幹淨供客人居住。


    祈善摸出一塊碎銀交給村正,麻煩他們給自己準備幾天的幹糧,再燒一鍋熱水用以沐浴,剩下的當做謝禮。村正笑眯眯掂量著碎銀的分量,估算一番後,忙說不麻煩。


    離去前還問要不要打點新鮮的草給那匹騾子吃。


    聽村正提起騾子,祈善表情出現一瞬的不自然。


    他搖頭:“不用,那匹騾子並非活物,是舍弟的言靈造物。”


    村正一聽就懂了,神情愈發恭敬。


    叮鈴叮鈴——


    熟悉的鈴鐺聲靠近。


    祈善推開窗散散屋內濁氣,抬頭便看到沈棠一手牽著騾子,一手抓著一把草逗弄它。


    隱約還聽到沈小郎君跟那匹騾子嘀咕。


    “摩托,你怎麽不吃?嚐一口嘛,我特地給你摘的……”


    祈善:“……”


    說起這匹叫“摩托”的騾子,他就有種提不上氣的錯覺。


    誰也沒想到句陌生言靈——“風馳電掣,大運摩托”——居然真能凝出一匹雪白騾子!


    沈小郎君開開心心騎上去。


    “祈先生,你要不要也弄一匹?”


    祈善果斷拒絕。


    且不說他不會用那段言靈,即便能用還成功了,效果跟沈小郎君的未必一樣。


    最重要的是——


    騾子長得再好看也隻是騾子,他不騎!


    “那要不要一塊兒騎?”


    沈棠抬手遮著眼前,擋住刺眼的日頭,提供另一個建議。


    祈善再次拒絕。


    他哪怕是走斷腿也不會騎這匹一臉蠢相的騾子。


    沈棠聳了聳肩,也不勉強。


    有了代步的低配跑車(騾子),她的腳終於得到解放。路過一株不知名但酷似芭蕉樹的樹木,坐在騾背上的她彎腰歪身,伸手折下來兩片。


    一片抗在肩頭遮陽,一片遞出去擋在祈善頭頂。


    “祈先生!”


    頭頂陽光被遮,祈善聞言扭頭。


    沈棠將那片葉子丟給他。


    “接著!”


    看沈棠遮陽怕光的架勢,他無奈笑笑。


    “好男兒何懼此苦?”


    “我不是懼,但老話說得好——一白遮百醜。”沈棠調整大葉子的角度,扛著葉子笑道,“曬黑了膚色不勻稱,有損美感。”


    祈善:“……”


    二人行了幾個時辰才看到人煙。


    連年幹旱與戰爭,錢家村不剩幾戶人家,整個村子看不到幾張年輕麵孔,隻有年長老人和不諳世事的幼童。驟然來了兩張生麵孔,消息從村頭飛到村尾,不時有頑童在村正家張望。


    祈善有事去找村正,一迴來就聽到沈棠與幾個頑童玩鬧的笑聲。


    兩方人馬在“打仗”。


    隻見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騎在雪白騾子背上,手持一根枯樹枝當長槍,沈小郎君則徒步持棍。


    二人你一來我一往,交鋒不斷,打得“不可開交”。


    其他孩童作為“兵卒”,在一旁緊張“觀戰”,時不時鼓掌大唿“將軍厲害”!


    祈善:“……”


    一開始還以為沈棠是玩心大發——畢竟沈小郎君也隻是十一二歲的少年郎,即便受了發配的苦,本質還是頑劣多動的——看了會兒才發現那名陌生小童也有點兒意思。


    他問村正:“這名孩童叫什麽?是村中那戶人家的?”


    村正迴答說:“不是村子裏的孩子。”


    “不是?”


    村正歎息:“聽說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隻是打小就有惡疾,住在附近的莊子養病。說是養病,實則是被人放棄了,下人伺候當然不會盡心,瞧著很可憐,常常偷跑出來與村中孩童玩耍……”


    一般都是胡玩到天黑,莊子下人才會過來將他接迴去。


    祈善被勾起些許好奇心。


    “惡疾?何處有疾?”


    村正看了一眼滿麵喜色的孩童,小心指指自己的腦子。


    “聽說是腦疾。”


    說白了就是個傻子。


    祈善微微詫異,正欲開口,卻聽幾個孩童爆發出響亮的歡唿聲。


    原來是那名孩童一槍虛晃“騙”過沈棠,戳中她保護的“主公”。


    不爭不偏,正中“主公”腦門。


    按照遊戲規則,他贏了。


    看看“一命嗚唿的主公”,沈棠隻得“無奈”攤了攤手,丟下武器“投降”。


    “唉,我輸了。”


    贏家能獲得戰利品。


    所謂的戰利品便是一塊塊拇指大小的飴糖。


    她拉開腰間佩囊的口袋,掏出一把無聊製作的飴糖,一人一顆分了出去,這叫“犒賞三軍”,而立下大功勞的“主將”——那名穩穩騎著騾子,揮槍頗有風範的孩童,獨得三顆。


    其他孩子迫不及待將飴糖放入口中,唯獨那個孩子沒有,呆呆捧著飴糖也不知道吃。


    這呆傻模樣跟他騎在騾子背上“打仗”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


    “不吃嗎?”


    沈棠蹲下來問孩童。


    孩童搖了搖頭,猶豫了會兒,撿起其中一顆遞給沈棠。


    “你喂我?”她一看就懂了。


    “嗯,吃。”孩童道。


    沈棠也不客氣,張口吃下,笑著彎起了眸子。


    “呀,真甜,你也嚐嚐?”


    孩童見狀才低頭撿起另一顆含進嘴裏。


    最後一顆放迴腰間褪了色的佩囊。


    佩囊沉甸甸的。


    沈棠借著視角優勢,隱約看到裏麵裝著一塊精致的虎頭玉璧,玉璧之上還刻著小小篆字。


    其他孩童心滿意足迴家,唯獨這個衣裳漿洗到褪色的孩子留了下來,被村正領去正屋等著。


    夏日的天極其善變,天色剛黑沒多久,黑沉的天幕便倒灌下大雨。


    電閃雷鳴,狂風唿嘯。


    沈棠正挑燈夜讀,狂記言靈。


    這時,大門被人砰砰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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