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蓄勢待發的箭矢嗡鳴離弦。


    遮天蔽日的箭雨從敵方陣中飛出。


    饒是荀定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真正看到猜測變成現實也吃了一驚。他不知道一再拉低亂世的下限對敵方有甚好處?這事兒一出,相當於斷掉日後戰俘的一條生路,因為交換\/贖迴戰俘的停戰約定被撕毀了!日後誰都可以借著這個環節偷襲毫無準備的敵方!


    信任崩塌會引發一係列不可控的後果。


    其中之一就是放棄被俘兵馬。


    與其賭一把,承擔被偷襲的風險,倒不如一開始就近俘兵視做沉沒成本。俘虜處境本就困難,出了這事兒直接喪失被贖迴的價值。


    俘虜也聽到上空動靜。


    麵對生死威脅,求生欲望讓本就淩亂的隊伍亂成了一鍋粥,互相推搡,四散奔逃。


    俘虜密集,跑不了兩步就能被箭雨紮個透心涼。千鈞一發之際,青色濃霧自地麵向上方噴湧,瞬息匯聚成體型龐大的青色巨鱷。巨鱷長相猙獰恐怖,頭部、背部、腹部、四肢披著厚重鎧甲,鎧甲表麵布滿半臂長的金屬尖刺,連口中利齒也泛著金屬的光澤。


    巨鱷頭尾能有百多丈長。


    長尾橫掃,箭矢被它鎧甲彈開,動靜叮叮當當,濺起無數火花。巨鱷及時攔下第一波箭雨攻勢,仍有不少俘虜被流矢所傷。一波還未平息,第二波緊隨其後,漫天蔽野。


    荀定率眾殺出陣中。


    巨鱷替己方爭取了寶貴時間。


    百夫長指揮麾下兵卒匯聚士氣在戰場上方匯聚颶風,借助風力最大限度破壞箭雨軍陣的攻擊。荀定瞬息殺至敵軍陣中,逼近那名下獨眼武將。後者卻不想跟他過多糾纏。


    他的任務就是帶迴贖金,幹掉俘虜。


    荀定一來,他身邊的副將親衛便主動迎上去。他坐在戰馬背上,僅剩的一隻眼睛泛起森冷寒光。舔了舔幹燥的唇,壓下胸腔沸騰的殺意,粗聲催促帳下:【動作快點!】


    贖金是死物。


    但這群體力耗盡的俘虜不是。


    他們這會兒就是拖後腿的負累,更是活靶子。特別是眼下這個混亂場景,隻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逃竄,慌張下甚至會將救他們的人當成敵人:【姓沈的終究是婦人。】


    獨眼武將不否認沈棠的能力,但也對她的過度仁慈不屑一顧。兵卒就是棋子,棋子就要有價值,沒有價值的棋子就該果斷舍棄。非要硬保隻會顧此失彼,最終一敗塗地。


    若他是沈幼梨,隻會當斷則斷。


    哪會用有價值的東西贖迴一群廢物?


    他正想著,那條巨鱷旋轉著,如一枚巨型鑽頭一頭栽了下來,目標正是自己。獨眼武將輕蔑道:【硬要找死那就別怪老夫了!】


    他腳上一蹬,胯下獨角牛發出淒厲的哞聲,四肢幾乎陷入泥地,而獨眼武將則縱身迎上巨鱷。磅礴武氣灌注右臂,本就粗壯的臂膀如吹氣一樣膨脹,幾乎要將武鎧撐開。


    長臂一擋,徒手抓住巨鱷一顆牙齒。


    【唔——】


    巨鱷死亡翻滾的力道超出獨眼武將預料,饒是他也不由發出一聲悶哼,虎口位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不過,他隻是麵不改色咽下喉間甜腥。力氣匯聚手臂,抓著巨鱷將它甩出。巨鱷在半空飛出老遠,頭昏眼花,重心未穩,一股森冷殺機從上方位置撲過來。


    那是三隻身披黃黑戰甲的鬣狗。


    鬣狗的體型比巨鱷小上一圈,戰甲輕便貼身,隻護住身體要害位置,保證安全的同時也不影響它們的靈活。三隻鬣狗從不同方向將巨鱷包圍,眼中兇光綻放,口中流下腥臭的涎水。不知什麽緣故,三隻鬣狗都沒右眼。


    荀定一看這情況就忍不住暗罵。


    鬣狗這種武膽圖騰,誰碰見了不頭疼?


    其他武將的武膽圖騰一般都是一隻,唯獨鬣狗這種武膽圖騰不要臉,喜歡圍毆,一次都是好幾隻。這些鬣狗心有靈犀,互相配合默契,即便碰上實力比自身高的武膽圖騰也不怕,靠著默契圍毆將對方硬生生啃死。不過,荀定也不慌,他的武膽圖騰擅防禦。


    公西仇瞧荀定不順眼,他的武膽圖騰也看巨鱷不順眼,這些年切磋沒少被公西仇的武膽圖騰欺負。巨鱷打不過人家,比力量比不過,比速度也比不過,那隻能另辟蹊徑。


    無腦增厚自己的皮。


    鎧甲直接上最厚重的,從頭包裹到腳!


    雖然非常影響行動速度,但它安全!就算蟒蛇想纏死它,它鎧甲上麵有無數尖刺!


    這三頭鬣狗將牙齒咬碎都咬不破!


    結果也跟猜測內容差不多。


    三頭鬣狗,兩頭負責吸引巨鱷的注意力,另外一頭從上方撲殺,試圖從盲區進攻威脅巨鱷要害。結果,它的利爪隻是在鱗甲上化出飛濺火花,利齒也隻能留下淺淺牙印。


    而巨鱷?


    這種程度連隔靴搔癢都算不上。


    連公西仇的武膽圖騰對付巨鱷也隻能用摔打的辦法,早就放棄破開鎧甲的打算了。


    接連幾次進攻,鬣狗們都沒討到便宜。


    反倒被巨鱷抓住機會,一口咬中其中一條鬣狗的前肢,緊接著就是一個死亡翻滾,再將鬣狗甩飛出去,重重落在戰場一角揚起漫天黃沙。它要乘勝追擊,另外兩條鬣狗攔在路徑之上。一頭巨鱷,兩條鬣狗,這三頭巨獸對峙了數息,幾乎是同一時間動起來。


    鬣狗聰慧,大致摸清巨鱷的弱點。


    放棄原先戰術,選擇從其他角度切入。


    與此同時,敵方這邊趁亂將贖金納入囊中,撤退之前又往俘虜方向射了幾波箭雨。


    那名獨眼武將阻攔,荀定隻是殺了對方一個副將,輕傷二人。這個損失顯然超出了獨眼武將的預期,他眸光兇狠道:【好,老夫今日記住你,來日你就沒這個運氣了!】


    拋下一地屍體撤退。


    荀定這邊也沒有派兵追擊。


    不用猜,他都知道路上有多少敵人埋伏:【先將我們的人帶迴,再將消息上稟。】


    他又看了一眼狼藉戰場:【清點人手!】


    荀定接到命令之前被告知了情況,主上猜測此次接迴俘虜不會順利,不是返程路上被伏擊,便是交易當場被偷襲。這話超出荀定一貫道德認知:【這幫人是怎麽敢的?】


    【兵者,詭道也。要不說是孫子兵法?】


    用兵還是要看這些孫子。


    荀定疑惑:【此前,主上說這批迴來的俘虜會有問題。若他們偷襲,豈不白費?】


    沈棠道:【又不是殺光了。】


    此舉還能順理成章降低他們的戒備心。


    敵方在本該停戰的時候搞偷襲,偷襲的還是俘虜,正常人的注意力都會聚焦敵方打破下限的不要臉舉動上麵,不太會懷疑俘虜之中有問題。畢竟,要敵方下手再快點,或者己方反應慢一點,這批俘虜根本活不下來多少。


    他們能活著隻是因為幸運而不是其他。


    荀定道:【但這會誤殺他們自己人……】


    【那怎麽會是自己人呢?在這些自詡執棋者的人眼中,隻有自己是人,其他的都是棋子,區別在於有價值還是沒有價值。被誤殺又如何?那也隻是損失一枚沒什麽價值的棋子罷了。】隻要不將人看做人,中部分社的思維就能輕鬆理解,【不要掉以輕心。】


    荀定領下差事。


    荀貞不放心兒子赴險,給他多塞了點人。


    【你可以一定要讓這批‘贖金’被順利劫走,記得演的像一些,別壞了大事。】老父親對他有愛,但有限,目送“贖金”的眼神裝滿心疼不舍,讓荀定懷疑誰才是親生。


    荀定道:【兒子謹記。】


    荀貞不滿道:【正事不論父子。】


    在家可以喊他父親,出了家門該喊什麽?


    荀定:【……本將軍謹記。】


    說完就被荀貞一把打了後腦勺。


    活膩歪了在他麵前擺大將軍的架子?


    荀定:【……】


    他這些年真的太難,敢怒不敢言。


    老父親掌管戶部,他要是將對方開罪了,戶部就敢卡著最後時間給批軍餉。敢跟對方理論,人家就說自己公事公辦。戶部事情這麽多,不可能一次性都批完,總要有個前後次序吧?荀定這邊隻是倒黴排得比較靠後而已。


    要是不服可以去彈劾啊。


    荀定還真彈劾過一次。


    父子倆在朝會上吵得非常難看。


    說破天了,戶部也是在規定時間批了軍餉,既沒有拖欠也沒有賴賬,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荀貞還罵荀定是巨嬰!要是不服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誰家戶部從來不賴賬的?


    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荀定:【……】


    聽著似乎有道理,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父子之間也沒有隔夜仇,荀定稍微服個軟,抱著女兒阿鬥去荀貞跟前湊一湊,父子倆關係又和好如初,軍餉發放也能排前麵了。


    _(:3」∠?)_


    大軍開拔前,荀定悄摸兒跟老父親打聽口風。老父親道:【國庫有些艱難啊……】


    【那這批‘贖金’……】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荀定:【……】


    他看著消失在視線盡頭的敵兵,吐出一口濁氣。不多會兒,損失就統計出來了。傷亡基本集中在俘兵身上,足有五百一十六人,大多死於流矢,少部分被敵兵衝鋒所殺。


    荀定聽到這個數字眼皮也不掀一下。


    他隻是淡聲道:【收兵。】


    這些俘虜多為飛地本地的駐軍,聽從康國號令卻不怎麽齊心,跟飛地本地豪紳大戶走得很近。康國這些年也往他們身上傾斜不少資源,不過飛地的治理仍是一團混沌……


    直到苗訥帶兵過去整頓。


    效果是有的,但也逼得人狗急跳牆了。


    這邊的消息用最快速度傳到行宮。


    沈棠這邊已經收拾差不多:【中部這邊還是忍不住了,原先還以為能消停兩年。】


    顧池道:【主上的意思是直接打?】


    【咱們高懸免戰牌,對方就不打了?】沈棠起身,【既然要打,那就打,再壞的結果就是同歸於盡,橫豎不會比這個更壞了……】


    這時候,她反而有些念著雲達的“好”了。


    因為這個老登,沈棠跟中部開戰的結果能有兩個,打贏了開香檳,打輸了去投胎。不過中部這邊隻有一個結果,打輸了去投胎,打贏了也去投胎。區別隻在於早晚而已。


    沈棠要去王都一趟。


    不過,在那之前要見一個人。


    不是她將人請來,而是她親自登門拜訪。


    隱居在家,辛苦追妻的崔止:【???】


    聽到下人的話,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起身相迎,心中納悶什麽風將沈棠吹來。沈棠坐首位,也沒寒暄什麽,單刀直入讓崔止幫個忙。崔止沒有一口應下來,而是戒備看著沈棠的臉:【不知沈君有何吩咐?】


    【你現在仍是西南分社社長對吧?】


    崔止點頭:【換屆時間還未到。】


    【我對眾神會沒什麽好感,西南分社是個隱患,遲早要下功夫清理一番,不過不是現在。】沈棠的直白讓崔止心頭突突,爾後又見她呷了一口茶,淡聲道,【但崔家主也不用擔心這個‘清理’會‘清理’到你或者崔氏頭上。甚至,還能保崔氏百年繁榮。】


    沈棠直接亮了明牌。


    【前方有可能又要生戰事,西南這邊局勢剛定,各地仍有餘孽逃竄,我擔心他們會趁著這個機會死灰複燃。但以崔家主的能力,這些餘孽再蹦躂也隻是跳梁小醜而已。】


    崔止動了動嘴唇:【沈君謬讚了。】


    隱約猜到沈棠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她要自己保證,前線作戰期間西南不能亂。


    至少,一年內不能大亂。


    崔止也實話實說。


    【亂不亂,怕不是崔某能說了算的。】


    他隻是手中有點兒私屬部曲的世家族長啊,規模甚至比不上地方軍閥,更別說震懾整個西南。真正震懾餘孽的還得是王庭。前線戰事一旦焦灼或者失利,西南必定會亂。


    【但你是分社主社!】


    【主社也隻是多點兒人脈底蘊。】


    【想來,能坐上主社之位的,能力都大差不差。】沈棠視線落向聽到消息趕來的崔徽身上,話中意有所指。西北分社的主社可是祈元良哦,崔止真要親口承認自己不行?


    崔止:【……】


    【再者,崔氏還有退路?康國若亡,以崔氏在西南之戰的種種行為,想來西南之地也容不下崔氏。崔家主真要舉家逃亡,顛沛流離?】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必須做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退下,讓朕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油爆香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油爆香菇並收藏退下,讓朕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