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武國舊事?


    沈棠看著信中字,垂眸遮掩殺意。


    有魏城叔侄這兩個親曆者,她對武國如何覆滅可太清楚了。當年就有眾神會從中作梗導致武國內部不齊,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她不由生出幾分憂慮,擔心檀渟失聯與此有關。至於祈善在信中隱晦提到的另外一個猜想——


    【檀渟長時間失聯或有變節嫌疑。】


    沒有確切證據情況下,沈棠不願意對自己人疑神疑鬼,更不願輕易懷疑對方立場。


    信任產生裂痕,外界蒼蠅便有可乘之機。


    她沉思片刻,提筆給祈善迴一封信。動用目前能動用的中部資源,調查檀渟下落!


    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還是要盡快想辦法聯係上才行,萬一遲了……”沈棠下意識捏斷毛筆,猶豫再三還是主動聯係化身烏有。她原先是想讓化身烏有在東北大陸尋找潛伏良機,以搜集情報為主,若有餘力可以趁機渾水摸魚,暗中吸納人才,順便給曲國染指東北大陸添點堵。


    如今看來是來不及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沈棠選擇先找檀渟。


    倘若他真的像元良擔心那般變節,隻要他有苦衷,隻要他沒謀算康國,或是效仿徐庶一言不發、一計不獻,沈棠都可以接受。發生這種事兒不能怪責他,是她還不足以強到庇護自己的臣民。待她迴過神,給祈善的迴信已經寫完:“八百裏加急送去王都。”


    殊不知,祈善看了這封迴信醋意翻滾。


    主上年少時,對變節背叛一事最為厭惡,即便對方真有苦衷也不會再用,就算不斬草除根也不可能再見對方。孰料年歲漸長,居然放鬆標準了,而讓她破例的人不是他。


    久違的,祈善跟顧池生出類似心情。


    【憑什麽他會是特例?】


    _(:3」∠?)_


    不知不覺,天邊悄然泛起魚肚白,收到消息的欒信已經安排好人馬準備出發。親衛來通知沈棠的時候,她剛好寫完最後一筆,昨日的奏折才算批閱結束:“已在城外?”


    她隻來得及匆匆洗一把臉,出城相送。


    欒信出發非常低調,除了少數幾個吏部屬官知曉他要出門一趟,其他人還不知。見沈棠疾行趕來,他驚訝道:“主上怎麽來了?”


    出城前,他曾去跟主上辭行。


    內監迴應說主上內殿燈火還亮著,又是通宵一夜批閱奏折,欒信不忍打攪,便留下話讓內監代為傳達。誰曾想主上居然趕來了?


    沈棠:“公義遠行,我心擔憂。”


    寶貝疙瘩不多,折損一個她都能發瘋。


    有些話還是要當麵叮囑,她才能放心的。


    二人君臣多年,欒信自然知道主上什麽時候會喜怒不形於色,什麽時候真情流露。沒有臣子能抵擋主君不加掩飾的真誠熱情,欒信也一樣:“主上放心,信不日便歸。”


    “祝君,文運長遠。”


    看著麵容難掩情動,氣氛黏糊糊的二人,羅三莫名有些明白顧池那個後生的想法。


    老人家吐槽:“王庭肯定很熱鬧。”


    欒信不懂羅三指的“熱鬧”是哪方麵。文武百官雖有私人恩怨,偶爾生出小摩擦,但大方向還是齊心的,遇見問題也能一致對外。


    羅三道:“位高權重的男子三妻四妾,不管內宅女眷是為綾羅綢緞、兒女前程還是一顆虛無縹緲的真心,總會圍繞這個男人勾心鬥角。其中,又以圖謀真心最為昏頭。”


    真心隻有一顆。


    誰都不想自己分到的真心是最少的。


    “真心又是世間最堅固的枷鎖,看似無形,實則一旦戴上就再難掙脫。”羅三認真地道,“不過,濫情的男女會被抨擊風流放蕩,而濫情的主上隻會被史書大書特書。”


    “……主上那不是濫情。”欒信罕見嘴快了一迴,反駁脫口而出才意識到不妥,立馬改口道,“君臣相得尤勝骨血手足,豈能用‘濫情’二字褻瀆?羅侯此話不妥當。”


    羅三道:“意思到位就行。”


    宅鬥跟政鬥沒什麽區別,二者本質一樣,哪分啥高低貴賤?不都是在圖謀一人麽?


    以沈女君駕馭臣子的本事,她要是有三宮六院,多少男人塞進去都能被治得服帖。


    羅三又沉默了一會兒,嘟嘟囔囔。


    頗為不爽道:“那老夫算什麽?”


    欒信:“……”


    關鍵時刻求生欲上線,硬生生將“算無名無分”五個字咽迴肚子。羅三不是那群能動嘴不動手的同僚,真將這位惹毛,自己怎麽死都不知道。得不到迴應,羅三也沒繼續這話題,也可能是他意識到這比喻將自己都辱了。


    城外十裏亭,隱約可見亭中有人。


    羅三一眼便認出來人身份,等欒信察覺看去之時,對方已悄然離去。雖然沒看到那人模樣,但不妨礙欒信猜出對方身份——顧池。


    欒信:“……”


    “他不是來給你送行的同僚?”


    “是同僚,也算是半個仇家。”


    欒信心情複雜,沒想到顧池迴來送行。


    “仇家?”


    “殺主之仇。”若非書房還有一張畫像,他幾乎快要忘記先主文彥公的模樣。淡化的不隻是文彥公的音容笑貌,還有徹骨的恨意。他跟顧池不對付,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羅三:“王庭果然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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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池是個勤勉的太太。


    休養期間也不忘筆耕不輟。


    白素練兵迴來,發現窗戶沒關將桌案上的稿紙吹得到處都是,撿起一看梗概,眉頭緊蹙。顧池這次偷懶,一個故事寫了男女兩版。


    一個版本是男人解甲歸田跟風韻猶存的寡婦喜結連理,一個版本是女人解甲歸田失憶被風韻猶存的鰥夫糾纏追逐,最後無名無分被女人養在外頭的炸裂故事。前麵一個寫得不順手,後麵一個版本隻差將人設貼羅三臉上。


    白素彎腰將稿紙按照頁碼排好。


    “你被羅侯打死的時候千萬別吭聲。”


    滿朝文武還有多少人沒被顧池蛐蛐過?


    顧池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光一碗湯藥:“他要打我,我就去行宮找主上做主。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流程我熟悉,他再怎麽風韻猶存還能比得上我與主上多年的情誼?”


    羅三有本事將他倆一塊兒打了。


    顧池心裏還是惦記沈棠坑他一事。


    白素:“……詞不是這麽用的。”


    顧池振振有詞道:“容貌之於內宅夫人,實力之於武膽武者,是不是一樣重要?既然一樣重要,風韻猶存如何不能形容實力高強但上了年紀的武膽武者?我看很合適。”


    他就是故意惡心羅三。


    反正羅三也不知道話本是自己寫的。


    更大概率是他根本看不到話本。


    白素:“……”


    禦史台被顧池掌管多年還能井然有序,實在難得。若是不提炸裂的梗概,新話本的內容倒是挺有意思,白素能在人物身上看到好些同僚的影子。正看著,下人通傳說有貴客上門,是褚曜,而她恰好看到女主恢複記憶跟家中那群男男女女、如花美眷抱頭痛哭的感人畫麵。她心虛將稿紙收起,生怕被褚曜發現。


    顧池整理衣襟:“來探病的?稀客啊。”


    褚曜上了第二冊是意料之中,但不妨礙顧池吃飛醋。他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內心比誰都要撓牆。他以為褚曜來探病,卻發現對方兩手空空,神色莫名凝重,連帶顧池也收斂玩鬧,一本正經將褚曜領去了書房,關上門,設好防止窺聽的屏障:“怎麽了?”


    “昨夜做了個夢。”


    顧池肩膀放鬆下來:“我可不會解夢。”


    褚曜下一句讓顧池倒茶動作一頓,茶水漾出杯沿:“不是尋常夢,是柳暗花明。”


    重臣都知道褚曜的文士之道最為雞肋。


    戰場上派不上用場。


    說得好聽是【柳暗花明】,能預知一些未來避開危機,但它是被動技能,且不受褚曜控製,迄今也無法圓滿,論實用性甚至遠不如崔止次子崔麋的能力。不過褚曜的仕途也不依賴它,即便沒有它也不影響他坐鎮監國,隨軍出征,久而久之也無人再去在意。


    眼下突然登門說文士之道又發動……


    還是專門跟自己說……


    這讓顧池有種不祥預感:“我要死了?”


    這副病懨懨的身體終於扛不住了?


    杏林醫士能救得了不?


    “不是。”褚曜搖頭道,停頓了會兒,試探道,“公義他迄今也不知秋丞死因?”


    顧池聽出了弦外之音。


    “他當然不知,知道此事的人就幾個……這些知情者哪會主動透露給公義?”話雖這麽講,但言靈能力奇妙無比,追溯過往都不在話下,“以他脾性,這事要發生……”


    他止住了嘴。


    當年的武國也是被人從內攻破的。


    如今的康國如日中天,跟當年武國處境相仿,中部分社集結上下要破壞統一,怕是會無所不用其極。秋丞之死,恰巧就是突破點。


    顧池又想到失聯多時的檀渟,心生憂慮。


    他驀地睜眼:“我去攔截欒公義。”


    褚曜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差點兒讓顧池一個趔趄,喝道:“你攔截作甚?”


    “不攔,難道就看著他被人誘導離心?”


    秋丞這個老登本事沒多少,性格也糟糕,偏偏他親手將年輕陷入絕境的欒信救出了泥淖。白月光,還是死去白月光的殺傷力有多大,顧池編排這麽多話本,見識這麽多人心,他能不知道嗎?欒信又是個認死理的倔性格。


    “他跟主上離心,被影響最大的人是主上!”統一大業是箭在弦上,一鼓作氣才有機會成功,萬一那口氣散了,功敗垂成就遲了!顧池不想努力到這一步被人推翻碩果。


    “攔不住!攔得了一時,攔得了一世?”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前日防賊的?


    隻要打盹兒,敵人就能趁虛而入。


    顧池氣得胸口一陣悶疼:“攔不住?”


    他烏黑眸子泛起絲絲血色,視線落在一側佩劍上,顧池一把奪過,一邊走一邊將劍帶束在腰上:“解決不了問題就將問題解決!”


    褚曜暗道一聲不妙。


    他可不是讓顧池去發瘋的。


    顧池還是一員病號,無法用暴力手段,白素見狀不妙,持劍攔在門口:“望潮?”


    “少玄,你讓開!”


    顧池這會兒狀態不太對勁。蒼白麵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泛黑氣血,眸色更是狠厲。毫不懷疑,若非攔路之人是白素,顧池直接拔劍了。白素朝褚曜投去疑問眼神。


    二人究竟說了什麽能讓顧池反常至此?


    褚曜握緊佩劍:“白將軍,讓他去。”


    白素並未讓開位置:“前因後果?”


    “稍後親自跟將軍解釋。”他氣結,也要看看,顧池會不會真發瘋將問題解決了。


    顧池搶過一匹戰馬,直奔城外而去。


    他先一步趕到十裏亭,褚曜也緊緊跟隨。


    【他不是來給你送行的同僚?】


    【是同僚,也算是半個仇家。】


    顧池遠遠看了兩眼,在即將對上欒信視線的時候收迴,將拔出些許的劍收迴。迴程路上,他沉默不語。褚曜似乎早料到這個結果,他騎馬跟上:“武國當年內亂源於互相猜忌,一方猜忌尚能化解,雙方猜忌無力迴天。”


    顧池依舊沒說話。


    “你猜我為何先找你而不是先找主上?”


    一道平地驚雷在顧池耳畔炸開,他死死盯著褚曜:“你的意思是,此症結在我?”


    這次輪到褚曜沉默不語。


    答案不是很明顯了?


    褚曜道:“君子論跡不論心,吾等與公義同朝為官多年,你當知道他的為人。即便公義真知道秋文彥之死是主上授意,他也不會傷害主上,自毀的可能性更大。我知道你不想主上遭打擊,但你可有想過主上同樣在乎你?”


    顧池啥也不做還好。


    一旦做了,對主上的打擊就是雙倍。


    “這次的‘柳暗花明’,是關於你的。”


    顧池聞言驀地迴神,才驚覺後背不知何時冒出成片冷汗,裏衣緊貼肌膚,渾身泛起點點癢意,似萬千螻蟻爬過。他看著自己手中的佩劍,眼前一陣明滅,恍惚間,佩劍好像握住一條盤繞手腕,高高昂起蛇頭的過山峰——


    一陣冷意直襲他的天靈蓋。


    恍惚間,顧池聽自己喃喃:“我不殺欒公義,但他要妨礙主上,便讓他來殺我。一命抵一命,秋文彥這條人命債,我替主上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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