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自詡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但羅三這種情況是真的沒見過,也不怪主上總吐槽實力越高的武膽武者,精神狀態就越感人:“此人行事狂恣,萬一知曉真相責怪主上,因愛生恨,主上豈不是危險了?還是要防著點。”


    不能因為對方是毒唯就掉以輕心了。


    沈棠忍笑道:“是擔心他脫粉迴踩?”


    顧池大大方方承認:“自然。”


    正常人跟神經病的腦迴路是不一樣的,發瘋時的危害程度也不一樣。如果是普通人碰見這種事,可能會欣喜自己居然擁有了兩份快樂,也可能會覺得被蒙騙而憤怒,但即便憤怒也無法產生太大危害。羅三這種武力值巔峰不一樣,具體詳情可參考老登雲達。


    主上現在還在替老登擦屁股。


    若非雲達橫插一腳搞啥滅世大業,主上完全可以用最舒服的節奏統一大陸,例如休養治理十年,打仗啃地盤兩年,再休養十年,再打仗兩年……循環往複,同時培養大量文武人才,還能兼顧這些人才的精神狀態健康。


    以康國的發展趨勢,循環個兩三次總該完成統一目標了。退一萬步說,兩三次不行,那就三五次,隻要主上活得久就不擔心。


    顧池直言不諱:“畢竟徹侯的腦子……”


    剩下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個比一個軸,不撞南牆不迴頭。


    沈棠對此深以為然,但還是要替羅三辯解:“在我接觸到的徹侯裏頭,這位已經是難得的好脾氣,算得上通情達理,情緒穩定。”


    情緒穩定,這可是金子一般的優點了。


    顧池對此不抱樂觀態度。


    奈何拍板釘釘的人不是他,是主上,他能做的就是盡到勸諫提醒義務:“料想此人這兩日就會現身,臣懇請主上暫停微行市井。”


    這幾天就老老實實待在行宮。


    行宮有禁軍護衛,遭遇刺殺也能在最短時間反應過來。若主上在民間被那名徹侯偷襲暗殺,這個消息會第一時間散播至各地,好不容撲滅的地方軍閥勢力又會蠢蠢欲動!


    作為聽勸主公,沈棠自然一口應下。


    顧池準備告辭的時候,沈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笑眯眯地道:“你也許久不見少玄了,這次迴來記得先去看她,迴頭我派杏林醫士去她府上。”


    不知想到什麽,顧池難得窘迫。


    他低聲道:“這事兒……咳咳,是少玄心急了些……兒女之事也是看緣分的。眼下內憂外患俱在,少玄作為武將也不宜有孕……”


    目前為止沒聽說哪個女性武者流產,強健體魄讓她們在妊娠生產都比普通女性輕鬆許多,但腹中多一條生命就意味著戰場上就多一份危險。白素作為前途光明的武將,也不該因為生兒育女而耽誤,不管是事業還是修為……


    動物都知在安定環境築巢孵蛋,何況人?


    沈棠沉默了三秒。


    “你倆都考慮要孩子了嗎?”


    進度是不是太快了?


    沈棠有些無法接受。


    她自己都還是單身啊!


    “隻是數月前提過喜歡男孩兒還是喜歡女孩兒,少玄說有機會的話,生倆,一男一女最好,後又說大局為重……”顧池咳嗽一聲,常年白中泛青的臉上浮現點點的紅暈。


    別看他在話本裏麵放飛自我,骨子裏還是保守的,大庭廣眾提這話題也知道害羞。


    沈棠幽幽道:“那就是近期不準備要。下意識就想到這個話題,說明是你更想。”


    顧池覺得自己很冤枉。


    難道不是少玄跟主上提了,主上才派杏林醫士給他看身體?他的脈案,主上不是很清楚?他隻是看著虛,內裏還是很健康的。冷不丁又派杏林醫士登門,他可不就往這方麵想了麽?還是說,主上也覺得他雄風不振嗎?


    這都是黑子的汙蔑啊!


    這些話,顧池隻敢在內心想想。


    讓他對獨身的異性主上說,難免有騷擾輕慢之嫌,他還是沒膽子的。沈棠沒給顧池多少思考時間,推了他一把:“先迴去吧。”


    顧池:“……”


    以二人君臣十多年的經驗,他總覺得主上可能沒憋好屁。待他翻身上馬走出行宮的時候,心裏仍揣著疑惑,翻來覆去想不明白。


    他一開始的計劃是在主上這邊蹭一頓禦膳,迴到自己住處洗漱一番,收拾一番再去見少玄。不過,主公都說少玄思念自己——少玄那個冷清內斂性格能主動說這話,那可是極其難得!顧池哪裏舍得辜負對方的期待啊?


    路上,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抬起袖子聞了聞袖袍,總覺得身上帶著氣味不得體。


    衣裳漿洗晾曬之後熏染上的香味早淡了。


    仔細一聞還有點兒酸臭。


    平日要練兵,白素暫住在人煙較為稀少的城外民宅——這間屋子原本屬於城內一戶豪紳,豪紳一家在逃避兵亂的時候身死他鄉,宅子也空出來。顧池對這條路還算熟悉。


    路過一處宅巷,他心頭猛地跳動。


    一股強烈危機感爬上脊背。


    他驀地抬眼,這一眼就能讓人三魂七魄飛一半!路盡頭站著一人,相貌陌生的魁梧之人。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還長著一張跟賊子一模一樣的臉!是那陌生徹侯!


    唰的一下,渾身冷汗都冒了出來。


    顧池想逃開卻發現周身空氣凝固,即將吐出的言靈卡在喉嚨,文氣滯澀難以調動,連他胯下馬兒都一動不動,顯然是被來人嚇住!


    看著來人一步步靠近自己,顧池渾身汗毛炸開,每一根汗毛都寫著“不要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羅三似笑非笑看著額頭直冒冷汗的顧池。


    他抬手輕拍戰馬的馬頭。


    顧池想象中馬頭炸開,四分五裂的血腥畫麵沒發生。這匹戰馬隻是溫順低下頭,四蹄跪地,連帶著顧池的視線也跟著下降。


    最後隻能眼球往上轉動,用仰視看對方。


    二人就這麽對視了好幾息。


    直到羅三意味深長問:“顧禦史可否說說,‘畢竟徹侯的腦子’後麵是什麽話?”


    顧池:“……”


    羅三輕拍他的臉,盡管他這個動作非常輕柔,卻給顧池一種自己腦袋即將被對方打飛的錯覺。對方冷笑道:“君子不語人是非。”


    顧池聽得頭皮都要炸了。


    不過,他一貫知道如何保持冷靜。


    電光石火間便想明白一切,一邊在內心瘋狂問候不靠譜的主上,一邊鎮定自若應對。


    “羅侯怕是不清楚,顧某從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既是禦史大夫,上監察百官,下體恤黎民,哪件不是‘語人是非’?在其位,司其職,顧某總不能將人拉到禦前再說。”


    羅三淡淡道:“狡辯!”


    顧池緊繃的心弦逐漸放開。


    當他明白主上為何讓他去見少玄(挨打了可以唿救),又為何要安排杏林醫士(挨打完方便救治),他就知道主上那時候就發現羅三潛伏在行宮了,也猜到主上放他出宮肯定是知道他沒有性命之憂,但有皮肉之苦……


    顧池內心悲憤:【苦也!】


    看著顧池扭曲痛苦的五官,羅三內心積攢的憤怒鬱悶這才稍稍紓解——他此行來暗殺絆腳石,替夏侯女君鏟除心腹大患。他仗著實力高,幹脆放棄走明路直奔行宮而去。


    行宮戒備森嚴卻擋不住他。


    然後,他在行宮發現一道熟悉氣息。


    這道氣息讓他遲疑好半晌。


    夏侯女君不該在這裏!


    他循氣息摸索過去,驚愕發現氣息主人長著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是個年輕女性!


    此人跟夏侯女君是什麽關係?


    跟著,他就聽到非常炸裂的對話。


    隻見殿內那名病弱男子恭敬拱手道:【臣偶然聽到一賊子心聲,要對主上不利。】


    住在行宮還能被稱之為主上的女人……


    有且僅有一個康國國主了。


    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羅三繼續往下聽,這才發現男子口中的“賊子”似乎是自己?康國能人確實多,羅三都沒意識到自己何時暴露身份。但提前知道也沒用,情報在絕對實力麵前不堪一擊。


    自己是來暗殺的,偷襲成功就行。


    跟著就聽到康國國主用略帶無奈的口吻說了句:【沒人派他,但他是子虛的人。】


    子虛的人?子虛是誰?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是子虛的人?羅三麵無表情盯著下方的年輕國主,然後就聽到不亞於平地炸雷的勁爆消息——子虛、篡位、解釋、不肯聽——等等,這都是什麽意思?


    羅三木然著一張臉。


    好半天才接受一個離譜的答案。


    康國國主就是夏侯女君,這倆是一人!


    得知真相一瞬,他有種被人愚弄的憤怒!


    這股憤怒還沒來得及攀升至頂點,更讓他惱火的話來了。羅三不懂什麽是“脫粉迴踩”,但他聽得懂顧池開的地圖炮,一句話嘴了所有的徹侯!徹侯的腦子怎麽了?不比文士聰明又怎麽了?老夫一巴掌下去能拍碎百十個顧池同款腦子!他今兒非得討個說法!


    羅三陰仄仄道:“別妄圖轉移話題,你倒是跟老夫說道說道,徹侯腦子怎麽了!”


    現在的年輕後生真不知天高地厚!


    見他死抓著這話,顧池幾乎欲哭無淚。


    這時候服軟,顯得沒骨氣,但要是死鴨子嘴硬,他的身子骨經不起對方一巴掌扇。


    這一刻,想要弑主的心達到了巔峰。


    他們可是十多年的君臣情誼,她居然能毫不猶疑將自己拋出去,來一出禍水東引!


    顧池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問鼎武道巔峰之人,無一不是問道之心有大毅力者。於武道心無旁騖,於紅塵瑣事免不了少些通透。”


    羅三笑得陰陽怪氣:“不愧是全身心眼都用來算計的文心文士啊,不僅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更有一條口吻生花的舌頭!老夫少些通透,那你這後生豈非渾身都是窟窿眼?”


    文心文士,真的是能黑的說成白的。


    “既然能說就多說,老夫愛聽!”


    顧池:“……”


    羅三的憤怒目標不該是主上嗎?


    為什麽最後卻是自己這條池魚遭殃,承受全部火力?這正常嗎?毒唯威力,恐怖如斯!毒唯腦子,更是比徹侯腦子還要讓人費解!


    見顧池悶不吭聲,羅三半蹲下來,微微彎腰湊近顧池的耳朵,用最平靜的口吻說最惡毒的威脅:“說不出,老夫就擰掉你腦袋!”


    顧池幽幽道:“主上在行宮。”


    試圖將矛盾引迴沈棠身上。


    羅三差點兒氣笑:“你這佞臣,枉夏侯女君如此信任你,委你重任,危急關頭你竟出賣她?如此毫無骨氣操守,實在教人不齒!”


    一番叱罵,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顧池被他這番護犢子的話氣得五官扭曲,咬著後槽牙:“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臣子如何看待君上,是由君上決定的。”


    明明是主上先將他踹給羅三的!


    自己受了驚嚇,還被羅三罵佞臣。


    要不要聽聽這話有多離譜?


    “誇辯之徒!”


    顧池:“……”


    恰逢此時,兩道森白劍光殺來。


    顧池還沒看清咋迴事,衣領被人抓起,眼前一花落入一道帶皂角清香的懷中。他還以為是主上良心發現來解救自己,接觸一瞬就發現自己猜錯了——主上要是有這條件,她也不用十幾年如一日覬覦公西仇的發達胸肌了。


    “少玄?”


    白素這次是出門來看看情況。


    顧池氣息出現的時候,她就知道對方迴來了,隻是顧池一直停著不動,也不知道在幹嘛。出來一看,發現顧池被人挾製,白素想也不想就出手阻截。她抬眼掃了一眼羅三的模樣,心中一沉,她將瞪大眼的顧池一把推開。


    白素看不出羅三的修為境界。


    冷聲道:“以老欺小?恃強淩弱?”


    羅三瞧白素這氣質,頗有好感:“女君怕是不知前因後果,分明是這豎子欺辱老夫在先,老夫不過是過來跟他討一個說法罷了。”


    他願意好好說話,白素自然不會不講道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顧池那張嘴確實不把門。她側首壓低聲問:“你欺辱他什麽了?”


    顧池:“……”


    杏林醫士還是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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