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打了十幾年的仗,還是第一次直接空降對家糧倉,這跟將老鼠丟進米缸有什麽區別?不用勾心鬥角,不用偷偷摸摸,順利得讓她想懷疑此事有詐:“莫不是陰謀?”


    敵人已經看穿他們的偽裝?


    潛藏暗中,隻等她咬餌上鉤?


    沈棠暗中提高警惕,凝聚心神於雙耳,並未發現附近有可疑唿吸。此時,其他人也紛紛解除了偽裝,活動有些僵硬的四肢。眾人反應跟沈棠差不多,從疑惑、驚詫、狂喜再到狐疑警惕。她抬手打了個手勢,無聲示意他們將自身氣息收斂幹淨,免得露馬腳。


    他們能借著魚腥味掩蓋自身氣息,不易被敵人察覺,可一旦離開此地,一身的魚腥味也會成為暴露蹤跡的鐵證。趁著還有時間,先將氣息收斂了:“主公,咱要不要?”


    有個長相機靈的武將上前比劃。


    毫無難度空降敵人糧倉,這不是武運昌隆是什麽?這一次,老天爺都站他們這邊!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時至不迎,反受其殃!


    要是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給敵人迎頭痛擊,豈不是辜負天公作美?他的意思是放一把大火,直接將糧倉燒個幹淨!如此一來,就算他們此次行動失敗,無法跟外界裏應外合也能重創敵人,橫豎不虧!隻要沒了糧庫,杉永郡根本撐不到王庭下一次糧草支援!


    沈棠眸光閃過冷色:“幹!”


    怎麽燒,也是一門學問。


    火勢太早被發現,萬一敵人救火及時,火燒造成的那點損失可有可無,還會提前暴露己方的行蹤。沈棠倒是想照葫蘆畫瓢,再搞一次糧草發芽,硬生生被她自己忍下來。


    不是這個辦法不好,而是太好了。


    迄今為止就西南戰場出現一次,要是沈棠在這裏也搞一出,外界將分公司跟康國聯係起來咋辦?沈棠目前還不想對外公開小馬甲。


    有些事,小號能大號不行,野蠻生長的軍閥頭子能搞,功成名就的大國之主不能。


    沈棠放飛自我的自由還沒享受夠呢。


    眼珠子一轉,計謀湧上心頭。


    她衝武將招手:“你附耳過來。”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對方一邊記下她說的每個步驟,一邊點頭道:“主公放心,末將定能辦妥此事。”


    “走,分頭行動!”


    正常情況下,新郡守與都尉為首的武將群體不對付,應該會加強糧庫這邊的守衛,防止武將帶人衝擊此地,強搶糧草。實際上,糧庫這邊的守衛遠不如軍營森嚴,多餘人手都被派出去守城——新郡守對都尉揣著怪異的信任,相信對方真窩囊到幹不出這事。


    糧庫安全,自然沒必要浪費多餘人力。


    這也方便了被丟進米缸的老鼠們。


    行動順利到讓人懷疑人生。


    糧庫更夫如往常一般敲打梆子:“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咚咚咚、咚咚咚——


    “這個天兒也真冷啊。”


    更夫轉了一圈迴到值班小屋,屋內的同僚已經烤上了炭盆。稍微靠近就有熱浪撲麵而來,將周身沾染的寒意驅散幹淨。他將東西放下,急忙將凍僵的手放在火上烘烤,隨著溫度迴暖,手指關節處腫脹凍瘡傳來直鑽骨髓的癢:“什麽這麽香?哪裏來的魚?”


    更夫還以為是同僚在河中釣的。


    正想感慨他們運氣好,要知道很久之前,河裏就沒有能吃的東西了,其他能充饑的東西又貴,幸好他的工作便利,全家老小勉強能吃個七分飽。其他人可就沒這個運氣。


    同僚笑著露出一口層次不齊的黃牙。


    得意洋洋道:“庫房今兒新來的。”


    更夫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今天那批?”


    幾個同僚看他膽小如鼠的樣子,哄笑道:“不是今天的,那是哪天的?一車車的魚不知有多少條,少個三五條也沒人發現。你也來嚐嚐,這魚烤焦之後,那滋味絕了。”


    肥嫩魚皮烤出的油,香得不行。


    更夫吞咽唾沫,最後還是沒忍住。


    烤火的同僚依舊笑話他。


    糧庫當差,隻要別太老實都瘦不到哪裏去,唯獨這個更夫例外,一邊做著跟他們一樣的事兒,一邊又戰戰兢兢、惴惴不安,生怕被上頭人發現,家裏老小也跟著他遭罪。


    事實上就是杞人憂天。


    隻要是能吃的,那就不易保存。


    時間一長不是爛了、臭了就是被蟲子蛀空了。有人定期來檢查糧庫情況,定期更換這些不合格的,換進來新鮮的。這些會變成一個數字呈遞到上麵的人麵前,看似監管透明公正,實際上能操作的地方多了去了。壞到什麽程度需要更換,更換多少,這不都是底下人說了算?大人物們也不會紆尊降貴一個一個查。


    大人物隻需要賬目能對上。


    殊不知,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東西已經被人層層剝削貪汙。他們這種就是最底層的小嘍囉,撿著別人指縫流出來的碎末果腹。


    這麽多年下來都沒事。


    眾人一邊烤火取暖一邊閑談日常趣事。


    更夫挑了個離火盆不遠不近地方抱臂小憩,他的身體在日複一日的工作中形成了深入骨髓的記憶,時間一到主動醒來。烤火的同僚少了幾人,他們應該去巡邏檢查了。更夫也撿起梆子循著閉眼都能走的路線繼續上值。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聲音嘹亮頗具穿透性,遠遠就能聽清。


    “天幹物燥,小心——”


    更夫打著哈欠,腳下似乎踩了什麽濕潤泥濘的東西,飛濺水珠打濕布鞋鞋麵,濕潤冰涼的液體帶走本就不多的暖氣。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低頭去看,地上果真有個水坑。


    他疑惑抬頭看了眼夜色。


    “啥時候下的雨?”


    他整個人清醒過來,避開水坑,卻發現陰影覆蓋下的地麵顏色有些奇怪,比往常更深一些。他心中惴惴不安,但仍將手中燈籠湊近了陰影。仔細一看才發現地麵都濕的。


    “真下雨了?”


    更夫隻覺得空氣涼意更濃。


    他緊了緊臃腫卻不咋保暖的冬衣,愈發想念小屋的火盆。這輪敲完再迴去烤烤,問問同僚還有沒有魚,烤個半條帶迴去給兒子。


    走出那段路,拐角碰上一隊巡邏武卒。


    他們之中有更夫的熟人。


    更夫順嘴問了一句:“怎麽不披雨蓑?”


    “那玩意兒又不保暖還沉,披它作甚?”


    更夫訝異:“剛剛不是下雨了?”


    “什麽時候下雨了?”熟人打趣,“你也算靠天吃飯的,咋看不懂老天爺臉色?”


    他們這一行想要少受罪就要能讀懂老天爺臉色,啥時候打更帶上雨具,啥時候添衣保暖,這些都是經驗之談。更夫被他這句話說得臉色煞白,想也不想轉身往來路跑去。


    “你跑什麽?”


    更夫猛地一個急刹車,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就被熟人從背後偷襲,雙手扭在背後。


    再三辨認,確認更夫是本人,熟人氣不打一處來:“你是瘋了?你突然跑什麽?”


    不知道這麽幹容易被當做敵人誤殺?


    更夫雙唇毫無血色:“水,水——”


    “什麽水?”


    “剛剛來的路上,地上有水。”


    糧庫是什麽地方?


    此地必須保持幹燥、通風、溫度適中這些貯藏條件,有一項不滿足,食物極容易腐爛發芽生黴生蟲。不僅今天沒有下雨,杉永郡二十多天都沒下雨了,地麵怎麽會有水?


    “你說的是哪個地——”


    熟人驀地瞳孔緊縮,喉嚨溢出悶聲。


    費力吐出最後一個字:“方……”


    更夫看著熟人胸前綻開一抹金屬血花,嚇得雙腿發軟,強烈的死亡氣息籠罩全身。


    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卻隻看到一具無頭屍體在視野中倒下,無頭屍體還是更夫的打扮,跟他一模一樣。


    意識消失之前,他看到一雙戰靴從他上方跨過,對方的聲音也縹緲得像是從遙遠天際傳來:“也算是你倒黴,隻當下雨又如何?”


    地上的屍體被盡數丟到牆角陰影。


    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


    杉永郡府,郡守書房燈火通明。


    屋內除了郡守還有三個中年門客策士,四人氣氛融洽輕鬆,不見前幾日的愁苦。今日不僅得了大量凍魚,還進一步試探了那位都尉。從都尉表現來看,對方沒打算掀桌。


    這也意味著他們安全有保障。


    “這個羅三還是一如既往懦弱。”


    但凡有血性的男兒都忍不了這樣羞辱。


    “……他要是不懦弱,吾等危矣……”郡守發出嗤笑,剛吃了一口茶,耳尖聽到屋外傳來嘈雜動靜,他怫然不悅,責問外頭守衛,“外頭發生何事?怎麽吵吵嚷嚷的?”


    難不成是敵人打進來了?


    出門一瞧,發現昏暗天際暈染一層薄薄橘色,他敏銳意識到是哪裏起火了。偏偏還是這個方向……他心中湧現不祥預感,士兵的話讓他眼前一黑:“報,糧庫起火——”


    郡守的臉色由青轉黑。


    糧庫起火?


    自然起火還是敵人作祟?


    抑或,是那羅三表麵一套背地裏一套?


    郡守立刻調動人手去救火,衝著周遭旁人咆哮:“還愣著作甚?派人將火熄了!”


    大火剛起,熄滅及時還能挽救。


    因為戒備武將,糧庫跟軍營不在一個方向。當都尉收到消息率人趕來的時候,火勢已經有了控製住的苗頭。此地許久沒遇見這樣的陣仗,加上糧庫這邊酒囊飯袋太多,場麵一度混亂。都尉從起火點以及火勢分散,隻一眼就判斷出這場大火是人禍而非天災。


    他額頭青筋突突狂跳。


    咬牙道:“這些個年輕後生——”


    嘴裏果真沒有一句真話。


    顧德前腳才臨陣倒戈,後腳糧庫就被人縱火焚燒,二者之間沒點兒關係,他這輩子就白活了。想折返迴去殺了顧德,又騰不出手。


    “這也是一群蠢出天際的蠢貨!”


    這麽多人連個火都控製不住,吃幹飯的?


    都尉本可以袖手旁觀,奈何帳下將士也要靠糧庫吃飯,他不能讓他們餓肚子,火勢必須盡快控製。他不假思索抬手劈出一道掌風。


    頃刻,二十多丈寬的五指虛影從天而降。


    霸道掌風瞬間抽幹附近空氣。


    一掌一處起火點。


    都尉的動手效率堪比數百號救火員。


    遠處,沈棠衝他吹了一聲口哨。


    “薑還是老的辣,不愧是老登啊。”比那些忙忙碌碌還不知道忙啥的酒囊飯袋好太多,隻盼著他看到她送的禮物不要那麽生氣。


    有了都尉助陣,火勢被幾巴掌拍滅。


    看清天降神兵的身份,郡守臉上喜色消散無蹤。他還沒跟對方問責,對方劈頭蓋臉跟他討要說法:“你還愣著做什麽?知不知道敵人都摸進來了?你比你老子還廢物!”


    二人共事十八年,糧庫可沒著過火。


    新郡守臉色黑一陣青一陣。


    想發怒,卻在觸及都尉不同於平日的蕭森眼神,驀地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將快要脫口而出的話咽迴肚子。敵人混進來,難道不是他這個都尉玩忽職守?怎麽還怪上自己?


    都尉看他眼神就知道對方沒轉過彎來。


    就這個榆木腦袋也想為父報仇?


    都尉道:“老夫先去城門。”


    敵人混進來肯定不會滿足隻是放個火。


    肯定還有更大的圖謀,城門怕是危險了。


    都尉來去自由,郡守阻攔的話還沒吐出一個字,眼前哪還有對方影子?他暗暗咬牙罵了一聲“莽夫”,心腹急匆匆跑來,告訴他一個噩耗——幾處糧倉都被水給淹沒了。


    郡守傻眼:“哪裏來的水?”


    “是池塘。”


    杉永郡的冬季幹燥少雨,糧庫糧食又易燃,為了保證起火之時能及時滅火,附近會有池塘,池塘連通著地下活水。方才查探的時候發現糧庫下方不知何時被人挖空了……


    下方四通八達。


    都尉那幾巴掌破壞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地下水噴湧,糧庫遭殃。


    若晾曬不及時,泡水的糧食也要毀掉了。


    郡守原地氣厥過去。


    說姓羅的無辜,這個鬼話誰信啊?


    局勢不給他問責機會,城門方向驀地爆發出強烈動靜,距離這麽遠也能感覺到搖晃餘波。郡守白了臉,人怎麽能捅出這麽大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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