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賭曆來都是暴利行業。


    特別是人口買賣還能合法的亂世,許多庶民價值甚至比不上一頭犁地老牛。暴利生意不體麵,但來錢快,自詡高貴的世家也會沾染。


    不過,他們不會直接持有這種產業,一般都是過個幾手,亦或讓家生子代掌,更多還是賭場老板主動來拜碼頭。經營風險老板一力承擔,收益大頭全給庇佑賭場的大樹。


    沈棠為什麽知道這麽清楚?


    康國境內賭場有一個搗一個,順藤摸瓜下去,她發現都是一個套路。沈棠也好脾氣沒有舉起屠刀,而是將鋒刃對準他們的錢包——


    要錢還是要命?


    所有人都選擇了要命。


    明麵上的賭場容易搗毀,但那些藏在居民屋裏的暗場就不容易了,迄今位置還是躲貓貓狀態。衙役圍追堵截,十次能有三四次因為通風報信而失手,抓到賭徒坐牢罰款。


    勞改放出來,賭徒繼續絞盡腦汁找地方賭博,跟官府玩腦筋用其他名目賭……有這份腦子毅力,做什麽不能成功?簡直暴殄天物!


    各地州郡對此頗有怨言。


    打擊賭場有什麽用?


    一來,地方少了收入,二來,賭徒抓了放,放了抓也是浪費人力。這事兒跟治水一樣道理,堵不如疏,既然嚴刑之下無法杜絕,倒不如直接放開了,讓他們放開賭盡興。


    再給賭場上最重的稅,官府就有錢了。


    沈棠直接給這位大聰明寫了朱批,洋洋灑灑一堆問候,順便扒拉出對方的人脈,將對方老師以及師座都噴了一遍,不會教書育人就別丟人現眼,不會擢升人才就別亂找,上哪兒找來腦子這麽光滑如鏡的小可愛?最後再將吏部也給噴了,年終考核怎麽評的?


    【什麽祖宗生出這麽腦殘的子孫?以為自己有最強大腦嗎?老娘辛辛苦苦加班十幾載,努力讓人吃飽穿暖,這傻缺一張嘴就想所有人去死?豪紳地頭蛇開賭場是為禍一方,老板改成王庭官府就能利國利民了?豬腦子就不想想這事兒要是能放開,迴頭官府是不是會為了錢鼓勵民眾去賭場玩樂?官府缺錢了,難道就不會想著用這法子搜刮民脂民膏?】


    賭博必然會催生各種民間高利貸。


    什麽人家碰上高利貸能不被脫一層皮?


    迴頭再建議官府也暗中搞高利貸生意,肥水不流外人田,讓肉爛在自家鍋裏是吧?


    好家夥,徹底完成閉環。


    在康國打架鬥毆或許隻是口頭教育,但黃賭是一定要蹲大牢接受改造的。


    根據金額不同,改造時間在七天到半年不等,罰款金額一般為三倍到十倍,交不起罰款就延長勞改時間,坐牢也不是免費坐,官府給三成補貼,剩下七成需要犯人自己繳納,繳納不起的用體力勞動換。防止獄卒濫用職權,這些人會分為男女,分別交由當地折衝府名下機構代為監督。此舉也讓折衝府這邊多有怨言,提議可以將這些人調教好了送去前線。


    立功活下來的編為良民。


    剩下的死了就死了。


    染上賭癮的,多得是家破人亡、斷手斷腳都不迴頭的,從根子上來說已經廢掉了。


    養著他們也是浪費糧食和官府補貼。


    沈棠:【……】


    作為國主,她偶爾也會懷疑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能在這輩子攤上這麽苦的活?


    在康國,黃賭是被嚴打的。


    同樣也是沈棠來錢的路子之一。


    她現在真是缺錢缺到急眼了。


    康國打進來前的舊賬,她不會翻,一切都遵循他們故國的舊法,但康國入主之後的新賬,那就要按照康國的法!違反康國的法,這不就是給她沈幼梨送罰款?往死裏罰!


    崔止垂眸,用餘光觀察沈棠的反應。


    後者臉上看不出明顯喜怒,崔止也不知道她此刻真實心境,但他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了。說起來,也是他教女無方,竟不知女兒崔龍如此膽大包天。那日家宴之後,父女倆是徹底攤開了講,準確來說是他用幾個吃裏扒外的女兒男寵性命逼迫她全部交代。


    崔止聽得腦海那根弦突突直冒。


    怒極反笑道:【你倒是敢想敢做!】


    再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缺了女兒的月例。


    反省之後還是要給女兒收拾爛攤子。


    裏頭一些敏感產業全部割席。


    崔龍道:【外祖早提過,已經收手了。】


    安頓每個環節的人手也需要時間,她前一陣子都是忙著這事兒,該封口的封口,該送走的送走,崔龍也沒有直接出麵,這事兒就算被人翻出來,應該也咬不到她身上的。


    崔止卻道:【你是天真了。】


    或者說太心善了。


    自以為周全的安頓措施,處處都是破綻。


    這些人又不是家生子,沾手的又是這種灰色生意,哪個是一筆安家銀子能徹底收買封口的?這些銀錢能管他們生活多久?被養大胃口,習慣來錢暴利行業的人,哪裏會老老實實迴歸男耕女織看天吃飯的苦日子?重操舊業是必然的,為了利益出賣她也必然。


    若是崔止,封口就真的是永遠閉嘴。


    趁著局部戰爭還沒結束,隨便栽贓嫁禍給哪路軍閥都行的,事後查驗也死無對證。


    崔龍沒有她爹視人命如糞土的狠。


    也不想因為一點可能發生的風險徹底奪走這麽多人命,其中還有給她出生入死的。


    崔止狠有狠的道理。


    他先一步收到這些人裏頭有人下落不明,細查發現是此人酒後無狀,吐出很關鍵的線索被對家注意到。為了能保住女兒,崔止隻能先下手為強了。恰好沈棠給了他機會。


    沈棠喜歡白龍魚服,愛湊熱鬧,好打抱不平,但怎麽說也是一國之主,行蹤飄忽,唯獨這次相親確定好時間地點。崔止隻要她能湊巧看到這出好戲,這事兒就算成功了。


    幾個混子暴力催收也在他計劃之中。


    正常催收會見血打砸,但不至於砍人大腿,將人女眷男丁拖走抵債也是最後環節。


    因為沈君甚是同情老弱病殘孕。


    沈棠也篤定這事兒跟崔止脫不開關係。


    因為她今天出門沒有帶康時,這個瘟神在前線沒迴來,就憑他花唄欠下的氣運還不足以讓自己變成行走柯南,更不會給她送財。綜上所述,她推測多半是人為而非天意。


    一眾村人在護衛亮出武器的時候已經嚇破膽,跪了一地,生怕這夥人大開殺戒。沈棠愜意抿了口熱水,唇角比ak還難壓:“……去,將賭場賬本都拿來,頂格罰款!”


    不知道有多少錢,蚊子再小也是肉。


    沈棠心情好,麵上更顯慈和。


    她衝那個小兒子招手:“過來。”


    小孩兒紮著兩處歪扭扭的衝天小辮,全身上下就一塊打滿布丁的破布,光著腳,露著腚,渾身髒兮兮。小混子強闖家中摔打抓人,他被嚇得哇哇大哭,現在還迴不過神。


    沈棠喊他,他眼神呆滯沒反應。


    直到被推了一把,差點四腳朝地。


    “推孩子作甚?過來,我這裏有糖葫蘆,要吃嗎?”沈棠變戲法一樣,變出兩串裹著晶瑩糖衣的糖葫蘆。衝著小孩兒搖了搖,誘惑他,“酸酸甜甜的,小朋友都愛吃。”


    莫說糖葫蘆,便是飴糖都沒嚐過兩迴。


    小孩呆滯眼神逐漸有了神采,恐懼抵不過瘋狂吞咽的口水,他小心翼翼上前,見沈棠不是騙自己,幾乎是飛快搶走其中一串,也沒道謝,也惹來隨行官吏一頓不滿教導。


    “你這頑童,懂不懂什麽叫禮節?”


    “你兇他做甚,孩子也得有人教才知道你口中的禮節,他不懂不是他的錯,是該教他,卻沒有教他的人的錯。不然,哪裏來的‘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沈棠將另外一串也遞給小孩兒。


    “來,告訴姐姐,好不好吃?”


    小孩口水沾滿了山楂糖衣,聽到沈棠溫和詢問,僅遲疑一瞬,重重點頭:“好!”


    糖葫蘆果然是哄騙未成年利器!


    沈棠讓他近前兩步,一邊笑一邊指著崔止道:“這位是當世大善人,你有什麽心願都可以說出來,他聽到了就會替你完成哦。”


    崔止:“……”


    想反駁卻不敢。


    小孩認真想了想,衝著崔止許願。


    “大善人,那你能殺光那些壞人嗎?”


    沈棠道:“哪些大壞人?”


    小孩年紀不大,但語言邏輯還算清晰:“害死阿爹的,騙阿兄錢的……是壞人!”


    他不知道什麽是賭場,但聽家裏人念叨過,說那地方的人可壞了,會騙阿兄和其他村人過去,騙走他們身上的錢。他們家吃不起都是因為錢被騙走,這些人就該去死的!


    沈棠瞧著崔止,笑而不語。


    崔止:“冤有頭,債有主,自當如此。”


    小孩聽不懂他這話是啥意思。


    沈棠給翻譯:“意思就是說他會殺。”


    她沈幼梨能是誰的刀?


    崔止給自己送錢,她很開心,但崔止要利用她借刀殺人,沈幼梨就一萬個不樂意。


    用公西仇的話來說,人不能當添頭。


    出了多少力,就要跟人討要多少的酬勞。


    崔止有膽子賴她的賬試一試?


    隻要罰款,她不滿足於此。


    她要崔氏給她打前鋒,讓她能名正言順將肥羊剝皮拆骨,連骨髓都嗦個幹幹淨淨!


    “至善可答應?”


    好處她拿,罪名他擔。


    崔止看她笑靨如花,心下倒吸涼氣。


    笑容也勉強起來:“理當如此。”


    許願池的王八會仁慈答應每一個千裏迢迢向它祝禱心願的遊人,崔家主比王八更仁慈啊,他會不遺餘力幫助口袋空空的窮人致富。沈棠心情達到這幾日巔峰:“大善!”


    崔止:“……”


    他可算知道什麽叫笑比哭難看。


    唯一還算安慰人的是相親結果還不錯。


    女方滿意,男方也中意,對入贅不反感。康國辦事效率高,確定二人意思便可公布喜訊,兩家私下決定成婚宴客的時間。沈棠作為媒人會送一份大禮給他們添一添喜氣。


    她決定大方一點,紅包給大點。


    “果然還是得用魔法打敗魔法啊,咱們不好找由頭鏟除毒瘤,以免激起世家集團的拚死反撲,頂多拿把柄威脅敲打……”這些把柄都是康國入主之前的,天大的罪也要一筆勾銷,沈棠不能主動出手,同樣出身世家的崔氏就不同了,給沈棠當白手套正合適。


    既能達成她目的,也能將影響壓到最小。


    西南局勢在最後一片腥風血雨中徹底落下帷幕,沈棠收到寧燕傳來的最後一處戰場結束戰鬥的消息,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一邊扒拉奏折一邊迴想,直到看到蘇釋依魯的奏折,她一拍腦門:“說起來,我老早就聽說異族八方,西南一地也受到異族侵擾?”


    西北有十烏北漠,西南也有啊。


    她記得褚曜還說過八方異族都挺棘手。


    當年打北漠十烏也確實不太容易。


    羅殺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記得八方異族啊,其他幾地不好說,但西南這邊早就沒了。


    沈棠詫異:“沒了?”


    羅殺認真問:“西南不比西北,西北以北以西,不是荒地戈壁便是草原冰川,環境惡劣歸惡劣,勉強能住人,北漠十烏兩族不敵可退至此處苟且偷生,西南往南有甚?”


    是汪洋大海。


    西南這邊的異族一開始還能住在陸地,戰力彪悍,不論男女老幼皆能為兵,且以食人為風尚,每次出兵騷擾各國都要拋下無數人骨。兇悍但繁衍不行,人口日益縮減,西南各國見火候差不多,趁勢將他們一口氣趕下海。


    大部分死絕,少部分逃難到海上孤島。


    羅殺祖輩就是從這些人手中搶下最大的一座島嶼,站穩腳跟再一座島一座島清理過去的。羅殺剛能走,就被祖父抗肩頭去清繳異族:“末將還收藏他們最後一人的頭。”


    那顆頭是羅殺親手割下來的。


    沈棠慶幸:“上天果然是照顧我的,西南這邊異族……他們可有什麽相貌特征?”


    羅殺露出厭惡眼神。


    “長得倒是跟咱們很像,但眼神……不太一樣,天生惡眼,略有尖嘴猴腮特征,卻無一絲人性溫慈!完全是一群未開化的無皮猴子,刻薄寡恩又奸詐狡猾,最擅長反水背叛。西南諸國也有仁慈之人,曾主張吸納俘虜,加以教化安撫,孰料這些人將一城的人都屠盡吃盡,城中無辜男女老弱皆遭受淩辱烹煮惡行……”


    這些事都是祖父告訴他的。


    還說看到這些人後裔用不著留情。


    殺光他們比教化他們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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