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家怎麽了?”


    沈棠氣定神閑地為自己辯駁。


    “打仗,打仗這種事情怎麽能算是偷家?兵不厭詐,當老六好過當短命鬼!如果你有這個機會你不會偷家?有可能嗎?我不信!”


    撫摸卷了幾卷的銀色長鞭,沈棠歪坐在石頭上,又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顆飽滿晶瑩的黑紅李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哢嚓一口,酸甜清香在味蕾散開,杏眼幸福地微微眯起。


    “還是南邊兒的果子多。”


    她一邊咀嚼一邊扭頭問秦禮要不要嚐嚐,秦禮婉拒,她又跟顧池安利,顧池倒是給麵子。君臣二人當著義憤填膺的俘虜,哢嚓哢嚓吃起了李子,嚐兩口還不忘點評一下。


    “不愧是王庭耗費千金養出來的,滋味就是跟普通的不同。”康國境內也有種李,個頭都不小,但口感偏硬偏澀,手中這顆不同,酸甜適中且汁水飽滿,是顧池偏愛的。


    他將啃完的核收了起來。


    打完仗,迴頭將它種院子裏,私下請司農寺的人幫忙催生,年年都能吃到了。顧池看著麵如土色的幾人,嗤笑道:“聽說王庭養的這株李子樹,背後還有段感人故事。”


    沈棠隻顧著吃,還真不知道。


    攻破敵國王都王庭,沒逃掉的內侍主動獻上來的:“一株李子樹能有什麽故事?”


    顧池道:“這株李子樹原先屬於一戶農人,農人家中有一個天資卓絕的小兒,小兒跟著本地大戶人家郎君啟蒙,念誦言靈之時,引動天地吉兆,家中一株病死的李子樹起死迴生,果滿枝頭,每一顆都鮮甜多汁,輕嗅一口都覺身輕體健,富戶爭相求購……”


    沈棠不想聽這些冗雜內容:“說重點。”


    顧池道:“巧取豪奪,家破人亡。”


    恰逢本國國主大壽,聽說此事便授意底下人高價收購這株奇樹,農人一家不肯,一家五口湊巧死絕了。這株李子樹也被移栽到王庭,每年借出來的果子都專供王室享用。


    沈棠搖頭歎氣道:“難怪會滅國。”


    又咬了一口:“想來是上天給我指示。”


    跪在底下一眾俘虜被氣得目眥欲裂,沒想到沈棠會說出這麽無恥的話。為首的白發老者生得一張尖酸古板的臉,看著沈棠的眼神恨不得啖肉飲血:“先主滿足口腹之欲,不過傷人五口,而你——兩國無仇無怨,你下令屠戮萬人,燒殺劫掠,二者孰更惡?”


    沈棠快被他的神邏輯驚呆了。


    閉目養神的秦禮也驚得睜開眼。


    “首先,我沒屠戮萬人。一般情況下,戰損達到兩成,士氣就崩潰差不多了!區區小國兵馬才多少人?我敢屠殺萬人,你們也得給我這個機會別這麽快崩潰啊。其次,為滿足口腹之欲能殺五人,你居然覺得正常?”沈棠指了指自己,“最後,兩國怎麽會無仇無怨呢?都參加屠龍局來討伐我了,不舉刀子砍你,難道伸手撫摸你狗頭誇獎你?”


    老登挺直胸膛,鐵青臉:“康國無道勝於夏桀,吾等自保有何不妥?我國無罪。”


    沈棠失笑:“我蠻夷也。”


    打你就打你,找個理由是給你臉,既然給臉不要臉也別怪她說話難聽了。沈棠不由得心下搖頭,頭一次知道自己居然“無道勝於夏桀”。這些老登真是睜著眼睛瞎汙蔑!


    原先還想看看有沒有能用的人。


    結果,還不如不見呢。


    見了麵還討了一頓臭罵。


    沈棠揮手:“拖下去沃肥了。”


    底下幾人麵色驟變,一個個被拖下去。


    隔著老遠還能聽到咒罵。


    檀渟看著從身邊拖走的十幾人,不待他開口,沈棠就道:“咳咳,沃肥什麽的,嚇唬他們的。望潮已從他們這邊搜刮到了想要的情報,但具體處理還要留待一口分辨。”


    沒什麽惡行又不肯歸順,隻要罪不至死,沈棠也可以放人一條生路,隻要別繼續作死就行。有惡行的人?嗬,骨灰揚了拿去沃肥!


    檀渟蹙眉:“主上行事未免過於仁善。”


    沈棠:“這個……”


    檀渟稍微一想就知道毛病出在哪裏:“祈元良自己行事離經叛道,平生不修善果,倒是挺會嚴以待人、寬以律己。仁善名聲固然能博取好處,但過於看重也會被束縛。”


    他有聽褚尚書提過,祈元良作為半個帝師,十幾年前就試圖潛移默化引導年幼主上學那仁慈迂腐的規矩。檀渟起初還不信,如今也不得不信了。拿人沃土是什麽需要解釋的事情?人都殺一大批了,還介意怎麽處理屍體?


    沈棠:“……”


    秦禮動了動唇角,顧池沒形象包袱,毫不留情嘲笑此次留守監國的某人。祈元良不在場就是方便,蛐蛐他根本不用擔心正主反對。


    沈棠:“……”


    攻下一國,沈棠並未繼續進攻下一個。


    西南諸國盟軍肯定會來,眼下要緊的是提前部署給他們一個驚喜。若非如此,沈棠哪有功夫見這些俘虜?幸好不是所有俘虜都這麽可恨,也有會見風使舵的,見到故國大勢已去,為了保命果斷投了沈棠的“聰明人”。有了他們的配合,布置起來方便許多。


    隻是——


    當他們中的人提及用國璽修補國境屏障的時候,沈棠兩手一攤:“國璽啊?國璽那玩意兒我已經丟了,揣著它跟揣著一個定位器有什麽區別?國境屏障沒有就沒有吧。”


    歸降的幾個舊臣白了臉。


    “丟、丟了?”


    他們很想問丟哪兒了,撿來得及嗎?


    沈棠隨口道:“隨便丟了個臭水溝。”


    話裏話外就是不肯說國璽下落。


    國璽被丟的消息讓歸降幾人悔青腸子,早知道姓沈的如此不靠譜,他們投降之前就多想想了,也不會這麽快就做了決定。沒國璽輔助,沈棠這支兵馬在異地作戰,不啻於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如何擋得住盟軍精銳之師?


    也有人根本不信沈棠鬼話。


    私下低聲嗬斥:“她的鬼話也信?”


    誰會將國璽隨便丟臭水溝啊!


    “恐怕是在試探吾等……”


    他的猜測對了一半。


    沈棠並未將他們放在心上,哪裏會費精力試探?丟臭水溝確實是假的,真正的國璽被她私下挪給了崔孝。國璽在崔孝手中,才能完美隱匿行蹤。這枚國璽留著還有大用。


    崔孝跟她碰頭也隻有少數幾人知道。


    西南大陸的混亂,這才剛開始。


    秦禮一個人便能抵得上最精銳的斥候大軍,西南盟軍進入他文士之道範圍的時候,沈棠便收到了消息。她掐指算時間,感慨:“他們這是多著急啊,比預期還早一天!”


    不快點趕迴來也不行。


    誰都怕老家被沈棠發瘋掘了。


    沈棠道:“走,去會會所謂屠龍者!”


    秦禮還給沈棠帶來一個好消息。


    “錢將軍那邊佯裝首戰不利,誘敵放鬆警惕,隨後大獲全勝。”這也是開戰以來,正麵戰場首次大勝,秦禮隱去錢邕上奏時提到的敵人傷亡數據,道,“是個好兆頭。”


    沈棠最後磨了兩下刀子。


    “確實是好兆頭。主戰場又在敵人地盤,可以放開手腳!”她還是摳門的,舍不得主戰場在自己家,她刻意率兵繞敵後,引誘對方主力也有這方麵考慮。這麽大規模的兵力交鋒,完全能改變戰場地形,也意味著此前數年基建心血功虧一簣,一切要從頭來。


    沈棠剛走兩步,問:“敵人死傷如何?”


    秦禮知道瞞不過去,內心也替錢邕捏一把冷汗:“殲敵七成,河水為之斷流……”


    沈棠腳步停下:“七成?”


    之前說過,戰損達到兩成左右,除了意誌堅定的精銳之師,士氣基本都崩潰了,戰力開始潰縮,戰爭天平由此開始傾斜。錢邕殲敵七成,這個比例明顯有貓膩。因為沈棠不喜濫殺。以錢邕那個圓滑奸詐性格,肯定不會往高了虛報,即便續報也是往低了說。


    “有內情?”


    秦禮道:“出了內奸,險些壞事。”


    沈棠:“……”


    秦禮歎氣:“畢竟季壽在。”


    沈棠:“……”


    別看秦禮這會兒說得輕描淡寫,真正情況遠比它驚險。錢邕立下軍令狀,心中卻沒有半點兒緊張。神不知鬼不覺,開閘放水,絕對能將敵人衝得潰不成軍。迴頭讓自己人坐船,拿著魚叉將這些落水狗一條一條叉上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隻是他忘了,也有句老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開閘放水那一夜,錢邕率兵嚴陣以待,隻待敵人營帳被水淹,便能出手進攻。


    這份好心情並未持續多久就戛然而止。


    帳外傳來一陣喧鬧。


    錢邕剛全副武裝完畢:“何事喧鬧?”


    帳外傳來急促聲:“將軍——”


    錢邕就看到寧燕……啊不,寧燕的化身之一,麵色陰沉過來,後邊兒還押著一人。


    “這是怎麽了?”


    押著的人渾身浴血,腹部血流不止。


    錢邕一看位置忍不住頭皮發麻,再看“寧燕”手中沾血的劍,不難猜測是誰下手。


    “此人犯了何事?”


    值得她用劍摧毀對方丹府?


    這種粗暴手段,天大仇恨也不過如此。


    “此人篡改開閘時辰與水量,又與人裏應外合,準備趁開閘之際,設下爆炸。所幸發現夠早,才能挽迴損失。否則的話,今日就不是敵人下水當魚,是咱們被水淹了。”


    錢邕一聽這話,腦子嗡一聲。


    周身氣勢鋪天蓋地朝內奸砸去。


    “寧燕”用劍一擋,免得錢邕沒輕沒重將人證弄死:“將軍,此人留著還有用。”


    錢邕隻能強行收斂殺意。


    同時也好奇,內奸怎麽露出馬腳?


    水庫那邊的人都是能信任的,錢邕還派遣了自己人去監督,保證萬無一失,結果來的人卻是“寧燕”。“寧燕”神色浮現幾分古怪。


    這就不得不提康時了。


    跟康時合作,必然會出事。


    康季壽也知道自己毛病,專程請了寧燕幫忙盯著。寧燕派遣化身偽裝成尋常守兵,暗中施展讀心言靈,起初並無任何不妥,直到她發現有一人心聲全無,便意識到對方是有意識控製心聲內容,絕對有貓膩!驟然發難,命人將其拿下,誰知道真釣出了大魚!


    有內奸!


    內奸潛伏時間還能追溯到水庫建成之前。


    “內奸潛伏這麽久?”


    錢邕聽到這話也不淡定了。


    “誰派來的?”


    好家夥,自己差點兒死得不明不白了?


    “寧燕”道:“簡單審問,也沒問出多少線索,僅從推測時間,安插內奸的時間在高國之戰前麵……有一個人很可疑,梅驚鶴。”


    內奸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一僵。


    錢邕想了一圈,摁揉眉心。


    說是可疑,但無把握,“寧燕”也不會妄言。梅夢祖籍在西北大陸,年少時期交友廣泛,人脈驚人,在西南戚國經營多年,又是眾神會分社副社,確實有可能提前布局。


    “這麽說,水庫存在早就走漏風聲了?”


    錢邕內心腹誹沈棠也是不靠譜。


    偌大一個水庫,怎麽可能真正瞞得住?


    “寧燕”道:“一半一半。”


    “這是何意?”


    “梅夢知道不代表西南諸國也知道,從斥候查到的消息來看,敵人目前並無警惕異動……水庫爆炸一事,可能不在他們計劃之中。”


    錢邕咧了咧嘴:“不是一條心啊。”


    否則,這麽重要的消息為何不互通有無?


    “不是一條心才好。”


    也有可能是時間緊迫,沒來得及溝通。


    “寧燕”並未聽說梅夢現身前線。


    錢邕看著內奸,頭疼。


    “那,還要按計劃行事嗎?”


    消息泄密,他賭不起。


    “要!”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女的是“寧燕”,男的是急匆匆趕來的康時,後者眉眼堅毅:“就賭他們時間!”


    拖兩天,敵人內部什麽消息都能互通了。


    倒不如趁著今夜,賭一把!


    錢邕兜鍪下的額頭青筋暴跳。


    什麽賭啊不賭的,當打仗是賭桌嗎?


    奈何眼前這倆自己都開罪不起,他幹脆也擺爛——真要出事,他就將兩人推出去背鍋頂罪,死也要拉倆墊背:“康季壽,你擔責?”


    “寧燕”道:“我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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