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不敢違背她的意思,讓秦婉趕緊坐好。出了巷子就立即換了個人少的路,甩起了馬鞭。馬兒嘶鳴一聲,猶如離玄的箭衝了出去。


    朝陽書局是京城最大的書局,坐落在宣武門正對門的哪條繁華的商業街。這條街算是京城最奢華的地方,寸土寸金。珠寶玉石、古董字畫、徽州宣紙、京城大多的書局設在此地。蓋因書局遍布的緣故,京中的讀書人都在此地走動。秦婉的琅嬛玉樓就在這條街的正中央。


    秦婉的馬車快要抵達街道之前, 車夫緊急拉住了韁繩。秦婉抓著馬車的邊緣,還是沒穩住。一腦袋磕到了車廂壁。


    她捂著腦袋疼得齜牙咧嘴,無聲地揉了揉,趕緊將馬車裏移位的東西恢複原位。


    天色已經昏沉,天邊的夜鴉成對飛過。秦婉都已經趕不及了,心中不由懊惱。正準備打道迴府,聽到了外麵熟悉的笑聲。她心口一動,將車窗簾子掀了一條縫隙看出去。


    她頓時一亮,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於是低聲讓車夫將馬車停在昭陽書局的門口,剛挺穩,就見剛結束詩會的安和山被一群讀書人簇擁著從隔壁的書局走出來。


    他相貌出眾,一身靛青的長袍長身玉立。被一群年歲各異的男人對比,襯得他容貌格外俊秀。臉上沒有蓄髯,收拾得幹幹淨淨。麵白唇紅、玉冠墨發。經年沒散的少年意氣的讓他神采飛揚。真的,單看皮相很難相信他女兒都要快出嫁了。


    見那邊說話的人注意到馬車立即就停下來了。


    秦婉若無其事地收迴目光,收斂了神情,掀開車簾子從馬車上下來。


    果然她的臉剛一探出車廂,那邊的安和山眼睛就微微一亮。他扭頭低聲跟同行之人說了什麽,然後轉頭就向秦婉這邊走過去。


    “秦姑娘,又來書局看書?”安和山大步走過來,在秦婉的三步遠地方站定。一雙桃花眼亮晶晶地盯著秦婉,須臾,好似覺得不妥,立即知禮地移開視線,“今日好像有些晚。”


    秦婉沒有說話,隻是麵色淡淡的朝他頷了頷首。


    車夫立即地上一隻胳膊,秦婉臻首垂眸,扶著車夫的胳膊下了馬車在旁邊朝陽書局的台階上站定。她身量修長,穿著一身湘妃色窄袖胡裙。將她身形勾勒的筆直而優雅。略顯清冷的五官被太陽的餘暉照她逆著光,臉龐籠罩著光,好似一個玉人。


    安和山視線跟被燙了似的,微微發起了顫。


    “今日偶然遇上一友人,吃茶耽擱了些。”秦婉微微勾唇一笑,冷淡而不冷漠道,“安大人怎麽也這麽晚?”


    安和山麵上立即染上不自知的殷切。他本不是與人多話之人,偏遇上秦婉忍不住多說兩句,引得她開口:“今日詩會來了個掉書袋,迂腐得很。就著一點掰扯不清,論起道頗為耗費了些口舌。說起來,前些時候得姑娘出手相救,安某實在感激。不知姑娘喜歡什麽書?這書局掌櫃與我相熟,安某可以幫著挑選一二。”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不過是看些雜書,倒不必勞煩。”


    秦婉微微點點頭,然後轉身就進了書局。


    安和山立在門口看著佳人孤高的身影沒入書局,眼神中不免露出了幾分癡意。秦婉若非時運不濟,這等玉姝也不會孤身一人。但轉念一想自身,安和山麵上不由染上黯然之色。


    他站在餘暉凝望許久,才搖了搖頭離開。


    與此同時,秦婉走進書局就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書局掌櫃的跟前的椅子上,沒骨頭似的躺倚在扶手邊邊。那書局掌櫃從賬簿中抬起眉頭,抽空瞥了一眼秦婉,似笑非笑:“秦姑娘又來‘看書’?”


    秦婉沒忍住白了他一眼:“我看什麽書?”


    “新到的幾個話本子,私下賣的不錯。”書局掌櫃笑得跟個狐狸似的,“尤其那玉麵狐狸的新作,美救英雄之白馬特別篇賣的尤其好。好些姑娘私下裏偷著來買。”


    秦婉的麵上露出了幾分尷尬,她擺擺手,一臉不自在:“我哪有空看那勞什玩意兒?”


    “哦?”書局掌櫃點點頭,“洛神失足三十六記呢?”


    這羞恥的名字,秦婉忍不住紅了臉頰,她拄著唇幹巴巴的咳嗽幾聲。


    驟然站起身來,一副走了的態度。書局掌櫃的忍不住眼角都是笑,頭也不抬地揚聲道:“聽說三日後馥鴉詩社要辦一場論道。”


    秦婉沒有說話,背對著他擺了擺手,人就從另一個小門出了書局。此時馬車早已在這等著,秦婉上了馬車,往裏頭一躺,就嘖了一聲。


    “三日後再來,記得提醒我。”


    外麵車夫頓了一頓,須臾,應了聲喏。


    另一邊安琳琅迴到安家,先是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陪她用了晚膳就匆匆迴來了。


    下午遇上秦婉耽擱了些時辰,曾順的賬簿此時已經送到了她的書房。安琳琅隻要有事就忍不住立即去做,自然是著急迴來看賬的。安老太太看她急急忙忙的,想著她今兒出去一整日,到這個時辰迴來還要忙。忍不住就將她身邊的仆從都叫過來問話。


    這一問,差點沒把老太太給氣得蹦起來。她不敢相信,林氏的那幾個陪嫁在她安府的眼皮子底下貪墨搗鬼這些年:“十來年了就沒人發現?咱府上誰在管琳琅的嫁妝?這人是怎麽辦事的!”


    蘭香有些尷尬,“是大人。”


    安老太太啞火了。半句話說不出來。若是她兒子,能慣成這樣也不奇怪。


    她沉默了許久,嘀咕了一句:“看來媳婦兒還是得找能管事的。”


    安琳琅迴到院子就撲進了賬簿裏。曾順這個賬簿做的還算清楚,一條一條的列示的很清楚。上輩子安琳琅旗下店鋪的賬務比古代的這個繁瑣得多。如今看這個流水賬對她來說毫無難度。


    不過東西一條一條列下來,整理的時候確實有些繁瑣。


    安琳琅在空紙上列出幾個項目,做不到後世那麽細,但大致分類地畫個表格。把各項數值歸歸類,數字相加一下,差不多也能得出來她想要的。


    曾賬房的賬簿從今年一直迴溯到十五年前,他才進溢香樓的日子。逐筆逐項都記得非常清楚。


    安琳琅重點翻看了溢香樓去歲下半年的。


    還沒仔細算,粗略一算,盈餘應該在二千六百兩左右。這個數字有點嚇人。以半年看全年,溢香樓一年的盈利至少也該在四千兩左右。但是溫長貴每年就溢香樓的盈餘送上來的出息隻有六百兩。有時候還借口年份不好,隻有四五百兩。


    正常來說,哪怕酒樓需要扣除來年的預算和意外準備金,也不該隻有六百兩的出息。溫長貴在這裏麵頭的油水撈的也太大了!


    安琳琅這一口氣梗到胸口,不上不下,不禁又想起那夫妻倆湖綢的衣裳。怪不得能穿這麽好的料子,每年幾千兩地往家裏拿,怕是家財都快趕得上她這個做主子的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窗外的天一片漆黑,安琳琅氣得頭發昏眼發花。但這賬也不可能一次性看完。她站起來走了兩圈,好不容易把這口怒火咽下去。才揚聲命人送水進來。


    安琳琅這邊是個不眠夜,溫家也同樣。


    溫長貴和曹氏兩人連夜將埋在後院的金條給挖出來。整整兩箱純金的金條。還有曹氏愛顯擺的那些名貴的翡翠首飾也都拿出來。這十幾年,他們確實拿迴來不少東西。家裏住的這棟大宅子,使喚的這些奴才。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樣樣都是好的。


    兩年前獨子被人帶壞了,年紀輕輕就沾了賭。這兩年敗了不少家財,要不然更多。


    細細一算,金額大的把他們一家子五馬分屍都還嫌不夠。


    曹氏看著黃澄澄的金子默默起了一身的汗,看向自家男人。溫長貴也是一頭一臉的汗:“這金子拿得迴來,還拿得出去麽?”


    他們當初開始往家拿的時候,從沒想過是這樣的結果。


    想當初起貪心的時候,都是幾兩,幾十兩這種小數目罷了。那時候貪了還心虛氣短,不敢聲張。待到安侍郎跟前匯報,他就敏銳地發現安侍郎不看賬簿這件事。貪墨的事兒一開頭就收不住手。漸漸地,幾十兩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大到幾百兩,甚至上千兩。


    這麽大的數目結果安府沒一個人發現,他後麵幹脆借口生病,故意在匯報的日子不去安府。事情做的這麽明白了,安家還是沒反應。那不懂事的小東家連酒樓的出息都不過問,有多少收多少,一個字兒都不問。這就更方便他貪了。


    一晃兒十多年過去。除卻這些年一家子享樂用掉的銀子,家裏還存了這麽多。


    “拿不出去也得拿出去。”


    溫長貴看著這黃澄澄的金子,一想到這些全填進東家的私庫他就心疼的嘔血。可是不拿出去,他們一家子的賣身契都在那小姑娘手上捏著,“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可是,”曹氏舍不得,她攢了十幾年啊,後半輩子都靠這個了,“咱們不能少點麽?”


    溫長貴白了她一眼,沒好氣:“你曉得曾順那老東西賬簿裏寫了什麽東西麽?要是把這些年的帳真一閉不落的記下來,咱們這些東西都不夠填進去的。指不定還得典賣家司。我這酒樓就不說了,數額拚拚湊湊,差一點還能求個輕罰。你那胭脂鋪子可是大頭,稍微打聽一下都曉得京城的胭脂水粉鋪子比酒樓掙錢得多。到時候你的賬簿數目要是對不上,哭都找不到地兒!!“


    “胭脂水粉再掙錢,那也是我掙得!沒了我,旁人的鋪子能掙這麽多?”曹氏也不傻,她能把鋪子做的那麽紅火就是腦子靈得很,“再說,咱也不留多,一箱金子也不行?”


    “竟然還異想天開地留一箱金子?我看你是沒睡醒!”


    “我幹了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麗人妝的名號打出去,我花了多少心思。給我拿點辛苦錢也是應該的吧?旁人的鋪子請掌櫃,不能一點本錢不出……”


    “出本錢出的鋪子的出息都成你的了。每個月一兩百兩地糊弄她。”


    曹氏於是不說話了。


    “你若有本事求得姑娘對咱們網開一麵,你就留。”


    曹氏哪裏有這個本事?


    “沒有這個本事就趕緊挖!”


    溫長貴也不想這麽老實,可是他不老實沒辦法。一家子老小的命捏在別人手上,生不由己。


    大半夜的,兩人挖箱子還避著仆人。畢竟他們自己都敢貪墨主家的錢財,也不敢相信那些奴仆是個手腳幹淨。這麽多銀子要是被人魔咒一兩塊,他們是真的要典賣家司了。


    兩人掃幹淨木箱上的土,抱著金銀首飾和金條迴屋裏。


    四下裏靜悄悄,夫妻倆關起門來大半夜對著幾大箱子的金銀珠寶發愁:“拿出來容易,送迴去難。除非把這些金子以姑娘的名義存到匯豐銀莊,到時候跟這兩年的出息一起拿給她……”


    “也隻有這麽辦。”


    曹氏還是肉疼,臉上的肉都抽抽了,“就是這話頭兒該怎麽說?總不能說是已故夫人交代的吧?”


    溫長貴本還在想用什麽理由,曹氏這一開口就給他點醒。


    確實,小東家從出生起就沒見過林氏。林氏什麽樣子的人,說過什麽話,她也不曉得。若是曹氏信誓旦旦說銀子就是林氏交代她扣下來,待到安琳琅成婚之前挖出來做壓箱底的嫁妝也是說得過去的。畢竟為人母的都有一顆慈母之心,給女兒留嫁妝天經地義。


    “也說得過去。”曹氏眼睛看不得這些東西,看一眼她心就疼一下,“那你老大家怎麽辦?”


    這些年可不止他們一家子往口袋裏拿東西。溫長富下起手來也沒手軟。他作為賬房,酒樓的銀子都從他手裏過。溫長富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給家裏連吃帶拿就是靠在酒樓順手牽羊。溫長貴可憐他老大沒本事,對他拿銀子的事兒睜隻眼閉隻眼。


    可那些小數目單看沒什麽,隔三差五拿一迴。數量一加起來,就大了。


    “我可是跟你說好了,你老大幹的事兒,別想咱家替他兜底。”曹氏一想到這一家人就膈應,這些年老大家吃他的喝他的,老大家的還總是背地裏拈酸地擠兌她:“他要是被東家給收拾了,那是他活該。”


    溫長貴一聽這話就心煩,當下不樂意聽了。啪嗒一聲鎖上箱子。


    安琳琅不在乎這些人怎麽想,她主要目的就是拿迴應得的。


    至於這些人還繼不繼續用,那就看後麵的能力表現了。生意人人都能做,但不是人人都會做。這個曹氏確實有點腦子的,一個古代女子能想到這麽多手段,確實是有點靈氣的。安琳琅目前還沒有看到胭脂鋪子和成衣鋪子的賬簿。溫長貴是絕對不能用了。但這曹氏不一樣。如果兩家店的情況不是太讓人不能接受,安琳琅還是偏向於再給她一次機會。


    會做生意的人,用的對了,就是個斂財的好幫手。


    看了大半夜的賬,頭昏眼花,明日還要繼續。七間地段好的商鋪如今才看了三家,還有四家沒有去看。安琳琅想到原主每個月總共隻拿到千八百兩的出息,實在懷疑是不是所有的商鋪都在貪墨。


    林氏留下來的人總不能全都是中飽私囊的人吧?一個衷心正直的奴婢都沒有,那也太過了!


    “罷了,”安琳琅越想越覺得頭疼,“先睡吧。”


    ……


    這一夜,自然是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安琳琅心裏不能踹事兒,一旦踹事兒就容易失眠。她在床榻上硬生生翻滾到三更天敲響才迷迷蒙蒙地睡過去。


    次日一大早,頂著幹澀的眼睛怕上馬車,安琳琅還得去城西走一趟。


    大齊京城的建築是以南為貴,西次之。溢香樓和鬆陽巷子都是在城南,這塊地界的所有買賣天然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西街那邊擁有京城最大的瓦市和聲樂場所。京城最大的花柳巷就在附近。換句話說,這裏達官貴人富家子弟也多,商鋪開在這也十分賺錢。


    另外四間商鋪有兩個位於西街的中心區域,另兩個就稍微邊緣些。


    安琳琅一盤算這商鋪的位置,心裏忍不住咋舌。


    林氏怎麽會有這麽多嫁妝?林家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富裕啊?當然,安琳琅也沒去過金陵林家,她隻知道林老太爺是個地方知州。知州的俸祿也不過千兩銀子吧。養活府中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估計一點不剩。林家到底從哪兒弄來這麽多嫁妝給林氏?貪汙受賄麽?


    隻能說,貧窮限製了想象。安琳琅是無法理解士族與普通老百姓之間鴻溝般的財富差距。


    她一麵感慨林氏的嫁妝豐厚,一麵馬車就停在了一間書局的門前。


    安琳琅想著一路過來發現的商區特點,看著這個書局就很不能理解。在這種地方開書局?首先這一點她就不是很能理解。花柳巷就在附近,來這裏逛的能是什麽正經讀書人?指望他們嫖完娼心生愧疚,再折來書局裏洗滌一下心靈麽?


    這不是鬼扯!


    先不說安琳琅的困惑。等真的下了馬車,站在書局的門口,她才感受到什麽叫門庭冷落。


    這偌大的書局,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安琳琅下了馬車進門,裏麵就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在櫃台後麵,正一手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著。除了他,還有兩個半大少年抱著雞毛撣子靠在牆角打瞌睡。書局內部冷冷清清,一個買書的客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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