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林家人也到了鎮子上。他們有林五給的更清楚的線索,然而到底不如安家人上心。一路上走走停停,安家人都在人牙子祖宅邊住下來,他們才抵達武原鎮。


    “先去找個客棧安置吧。”領頭的是當初隨林五一起過來的人,來第二趟,自然比較從容。


    他們要住客棧,自然是選當地最好的。林家畢竟不差錢,幾個人住半個月的客棧完全是夠的。說起來,鎮上最好的客棧是悅和客棧,算是武原鎮老牌的客棧。上迴他們過來就是住的那裏,這迴過來,聽說鎮上又新興了一個食肆。也在這條街上,菜色好,但價格貴得遠近聞名。


    林家人在悅和客棧和西風食肆之中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選了悅和客棧。


    “得了空可以去那什麽西風食肆打打牙祭,嚐嚐這武原鎮出了名貴的食肆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比起安家的憂心忡忡,林家來的隊伍就自在舒服得多。雖然他們走得悠哉,但也並非什麽事都沒做。因為其中領頭的人來過一次,許多事情比安家人心裏有譜。在原本的基礎上又差了一些是,他們如今已經確定表姑娘確實沒有死。


    既然人沒死,那就隻剩下找人。表姑娘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大可能會跑得太遠。青樓妓館他們上迴來就找過,沒有。無外乎在武原鎮這一塊地界的哪家待著。確定了這些,他們自然不著急。


    安琳琅尚且不知安家人已經到了鎮上,她在琢磨出香芋奶茶以後決定開一家奶茶鋪子。


    暖和又甜蜜的奶茶跟這個大雪紛飛的寒冷季節十分相配。


    或許上輩子廣告宣傳得多,安琳琅總覺得大冷的天,捧著一杯奶茶圍在火盆旁烤火會是一件溫馨的事。在手,有了楚芳先生改名給自己造勢的先例,安琳琅如今也在反省自己。自己一個現代靈魂居然不如一個古人行事大膽,確實有點畏首畏尾。


    必要的時候確實可以采用一些適用的宣傳,噱頭,給自己的生意增益。若是能給奶茶打上標簽,往後奶茶指不定會成長出一個收益可觀的產業鏈。


    這段時日,西風食肆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安琳琅太清楚縣城跟鎮子上的差別,縣城的公子姑娘們是真的不差錢。一杯二十文的奶茶賣得毫不費力,甚至價格提到二十五文一杯也不會成問題。


    奶茶這個生意是大有所為的。


    安琳琅心裏一遍一遍地盤算著目前已經走上正軌的生意。幾日前,孫榮遞信過來說零售的鋪子也籌辦好,過個幾日就會對鎮上售賣。酸菜作坊那邊,安琳琅提議讓劉廚子學會製作酸菜肉末餡兒包子以後,又是一向進項。等鄉下的豬都宰了,就又是一個忙碌的時候。


    窗外的大雪遮天蔽日,屋裏昏暗無光。仿佛十一月下旬以後晴朗的時候很少。陰沉沉的天空,明明才隻是下午,屋子裏就已經掌了燈。


    安琳琅披著厚厚的狐裘坐在書房裏,絞盡腦汁地給奶茶店的宣傳做計劃。


    說實在的,市場營銷這就某種程度上觸及了安琳琅的技能盲區。


    關於奶茶,後世各種營銷方式都有。她能想到的都是後世那些爛大街的奶茶廣告。可這個時代哪裏有那等技術?她算是抄,都沒辦法去抄。


    “在畫什麽?”門吱呀一聲從外麵推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安琳琅聞聲抬起頭來,是玉哥兒。


    說起來,這次拔毒以後玉哥兒的身體精神明顯好轉了許多。是那種看得出來的好轉,仿佛新生一般。如今身子雖然依舊清瘦,但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精氣神一日比一日好。此時他披著一件跟安琳琅身上同樣式的狐皮緩緩進來。烏發和眉宇之間沾了一點雪粒子。


    似乎剛從外麵迴來,雪粒子未化,被燭光映照得晶瑩剔透,更襯得他膚色越發清透,“剛才去後廚,沒在後廚找到你。原來是在這。”


    “又出去了?”二樓的這間書房設了兩麵,一麵給周攻玉處理事務,一麵是留作安琳琅平常抒寫文書用。兩張書桌分別設在兩個窗邊。說起來,這也算是杜宇的巧思。


    “嗯,處理一點小事情。”周攻玉走過來,自然而然地在安琳琅的正對麵落座。


    他目光往桌麵上一瞥,就看到安琳琅在寫寫畫畫些什麽東西。不必說,又是一份商業計劃書。周攻玉倒著往那紙張上一掃,立即就看清楚她寫的內容。上次他就發覺了,琳琅寫出來的字似乎缺胳膊斷腿,與一般人不一樣。雖然勉強也能看明白她在寫什麽,但總歸是有點別扭。


    “我在寫營銷企劃書。”


    果然,安琳琅愁眉苦臉地抬起頭,“但是總覺得有些不知從何處下手。”


    “營銷企劃書?”不僅字缺胳膊斷腿,其實周攻玉也發覺安琳琅說話用詞的古怪。很多時候,他甚至懷疑安琳琅的說話口音不是如今大齊京城的官話。隻是聽起來相似,細細分辨下來有明顯區別。但他雖然發現了,卻沒有指出來。當初若非追查她身邊的心存不軌之人,他並不會追究安琳琅的來源。


    如今雖然覺得違和,他也並不在意。周攻玉太清楚自己心悅的就隻是眼前的琳琅這個人罷了,與她的身份,她的來曆,和她到底是不是京城安家的姑娘並無關係。


    “嗯。”


    安琳琅於是將自己準備開奶茶店的事情說了。


    周攻玉聽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你做這樁事,目的是為羊奶茶揚名。就跟你在武原鎮一樣,隻需利用些手段被當地人認可,後麵的事情自然就好辦。”


    說著,周攻玉略一思索便道:“最簡單便捷的方式,請個當地德高望重的人當眾誇讚兩句。百姓都是有從眾的習性,得了當地聲望很高的人一兩句讚美,足以讓大眾肯定東西的好。”


    安琳琅:“……”


    ……人比人,氣死人。真的,有時候她總懷疑自己跟玉哥兒這家夥比,到底誰才是從後世來的。怎麽這廝的腦瓜子就是這麽好使。她坐在這想了半天的辦法,腦子裏反複篩選最高效的宣傳方式,她連請人來將後世廣告的內容複製地演出來這種辦法都想了,結果到了他嘴裏就是這麽簡單。


    細細一想,比起請人來演戲,確實是請人代言更高效便捷。畢竟幾個名不見經傳的演員演一場戲能給幾個人看?當地的名人效應可比一場戲強得多。


    瞥了一眼周攻玉,安琳琅一手捂著額頭沉思:“唔,主要是武安縣也沒什麽德高望重的人……”


    周攻玉看她別扭的表情忍住了笑,點點頭附和:“這武安縣確實沒有什麽德高望重的人物,若是非得矮子裏麵拔將軍。大概就隻有當地父母官,或者當地書院的隆安先生了。”


    要論影響力,一地之內自然是父母官最有影響力。其次,自然是當地有學識的讀書人。


    安琳琅尷尬了片刻,也思索起來。


    武安縣的縣令是今年新調任過來的。上一個縣令張縣令剛被擼下去,張家也被連根拔起。如今的新人至今為止沒露過麵。安琳琅隻知他主家姓封,聽說是個什麽京城大家族的旁係子侄。也算是個富貴出身的文人雅士,喜好書畫,為人很是清高。據說此人有極看中門第,不屑於商戶粗人為伍。


    隆安先生倒是常來西風食肆打牙祭,也頗為欣賞玉哥兒的畫作。為了玉哥兒見上一麵,次次都要問。可近來聽說他有要是出遠門,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來食肆用膳。


    “你不必操心了。”窗外一陣風吹進來,玉哥兒身上淡淡苦澀的藥味兒襲了鍋來。安琳琅隻覺得一隻手伸到她跟前,將她鬢角散落的頭發別到了耳後。


    安琳琅一愣,就聽到他繼續道:“這樁事我來處理,你且做你想做的事吧。”


    ……別的不說,玉哥兒就是這樣靠譜的。


    “琳琅。”


    “嗯?”安琳琅握筆的手一頓,抬眸看著他。


    桌子前的燭火隨風微微搖曳,燭光映照了他半張臉,將他本就濃密的眼睫拉得纖長。玉哥兒的姿容確實是驚豔得少見,即便羸弱,他的身姿也筆直挺拔如雪鬆。眉眼之中雪粒子不知何時已經化了,雪水微微潤濕了他的如黛的眉峰。此時他一雙沉靜的雙目在火光中目光影影綽綽,仿佛能將人吸進去。


    他嗓音清淡,如山間清風:“等鄒大夫來號完脈,身體無礙,咱們就成親吧。”


    安琳琅心口咚地一聲跳,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了,琳琅。”玉哥兒微微低下頭注視著她,眼波流轉之中芳華轉瞬而逝。安琳琅第一次注意到他微微翹起的眼角是有一抹殷紅的陰影,仿佛塗了胭脂色,“我想娶你。”


    心跳一瞬間失了序,安琳琅感覺耳朵熱起來。


    事實上,安琳琅雖然在事業上有不小的成就,其實她兩輩子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結婚。因為長得漂亮,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其實並不太擅長處理男女之間的關係。很多時候她心思不在這裏,對待追求者可以算是冷酷。但玉哥兒不一樣,她自從穿到這裏,跟玉哥兒可以算是朝夕相對。


    一個普通的朋友朝夕相對也會變得不一樣。何況玉哥兒是如此出眾的一個男子。


    說不喜歡,那都是假的。正常人身邊出現這樣一個驚豔的人,都會有點感覺。安琳琅雖然遲鈍,或者說刻意地去抵觸,但在這一年的相處之中也會軟化。


    可以說玉哥兒不離開,她的眼睛就看不到別人。此時玉哥兒說出這樣的話,她哪裏能不慌?


    “啊,我,我想想。”


    喜歡這個人是真的,但成婚還是得慎重考慮:“我想想,想想。”


    周攻玉看著她,內心其實不如麵上那麽鎮定。


    “琳琅,”他跟安琳琅朝夕相處,太清楚她的心性跟大齊許多女子不同。琳琅會不會拒絕他,他也沒有把握。畢竟琳琅並不在意夫婿的家世,他的出身沒有半分憂勢:“若是為周家內宅之事擔憂,這個你可以安心。有我在,自不會叫那些事鬧到你的跟前來。”


    “……倒也不全是。”安琳琅看了他一眼,雖然她不覺得成親就是一輩子綁定了。但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彼此深入的相處。這個選擇還是得好好考慮清楚。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燭台的燈芯搖曳了一瞬,劈啪作響。


    從來都沉穩的周攻玉難得捏緊了手心。他眼瞼低垂著,莫名有種被宣判的味道。


    安琳琅:“唔……”


    窗外又是一陣風,燭光又是一陣晃動。


    “那,琳琅……你要考慮多久?”寂靜忽然被一聲輕輕的嗓音打破。


    說出這話時,周攻玉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可憐巴巴的。或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在安琳琅這裏,他不僅學會了撒嬌還無師自通了裝可憐。


    “至少得一個月……”安琳琅吞了口口水,對上他期盼的眼神默默吞下後麵的話,“十來日吧。”


    周攻玉垂下了眼簾,神情略有幾分失望。


    “玉哥兒,成婚乃是人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樁事。”安琳琅被他這可憐巴巴的神情弄得心軟,“不是古話說,說女子成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投胎之前考慮幾日是應該的。”


    “確實。”這一點周攻玉很同意。


    “對吧!”安琳琅又道,“況且你確定,我真的適合你麽?”


    “為何會這麽說?”周攻玉唿吸一輕,頓了頓,才問。


    安琳琅忽然不想插科打諢糊弄了:“其實,我是什麽人,沒有人比玉哥兒你更清楚。我的性子粗,許多事並不能麵麵俱到。如今在外麵,我的很多事都需要玉哥兒你幫我善後……如今是因為你和我人在外麵,日子裏除了柴米油鹽,沒有煩憂。若是將來迴到深宅大院麵對種種明槍暗箭,我能否勝任你妻子的身份,玉哥兒你是真的覺得我合適麽?”


    “我娶妻,不是讓她來替我料理庶務的。”


    周攻玉看著他,麵色雖然淡然,卻無端透著一股自負的味道:“我周臨川的妻子,是要陪我終老一起白頭的人。若隻是為料理庶務而娶妻,早在十五歲我便已經娶了。”


    “琳琅,說出這樣的話,你小看我了。”


    安琳琅唿吸一滯,定定地看著他。


    “若是還沒有想清楚,你再慢慢想,我不逼你。”周攻玉忽然起身,一隻手按住了安琳琅正在寫寫畫畫的紙,一隻手捏住了安琳琅的下巴。微微抬起,他傾身低頭含住了安琳琅的唇。


    一股清淡的藥香襲來,安琳琅隻覺得唇上一軟,周攻玉緊閉的唇猝不及防地與她相貼。她心口劇烈一跳,眼瞼濃密的眼睫顫了顫,睜開了一條縫隙。近在咫尺的眼睛裏流動著光華,安琳琅都看到了自己驟然通紅的雙頰。


    然後,感覺自己的唇被他輕輕地吮了一下。


    須臾,周攻玉的舌尖輕扣,想要啟開她的唇舌。奈何眼前的人呆傻的隻顧看他,沒反應,他才微微退開身子:“但是我們說好了。”


    溫熱的氣息撲在安琳琅的臉上,周攻玉微微勾起嘴角,“你不要嫁給別人。”


    安琳琅:“……”


    “曾經說過拜為兄妹的這句話,我收迴。”周攻玉白玉也似的臉頰上染上淡淡的薄紅,他眼睫垂下來,密密地覆蓋了眼瞼,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絕不會承認做你的兄長。”


    安琳琅:“……”


    然後,他就起身離開了書房。


    安琳琅:“……”


    大約過了許久,或者也沒有許久,安琳琅突兀的一個嗝打出來。她雙目圓睜,臉頰燒紅如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玉哥兒這小蕩夫,竟然青天白日的勾引她……


    窗外的大雪越來越大,天色也陰沉得仿佛是傍晚。


    安琳琅捂著怦怦亂跳的心口,走到了窗邊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的縫隙。讓外麵的冷風吹散她這突然被撩得冒泡的春水。吹了好半天,終於讓外麵的凜冽寒風撲滅她差點燒起來的春心,她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戶。美男計?嗬~以為她會那麽容易就上當嗎?


    好吧,她其實可以上當。嫁給玉哥兒也算不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玉哥兒跟她更親密了。若一定要嫁人,她隻能接受玉哥兒。


    但,安琳琅你一定得冷靜啊!!


    這男人他麻煩得很,娶了他等於娶一堆麻煩,你得冷靜啊!!!


    煩躁地直抓頭發,安琳琅就是太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才遲遲不敢下嘴。


    周攻玉,周臨川,那是公主都搞不定的男人,她何德何能?


    安琳琅雖然是穿越,但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特別,也不覺得比誰更聰明。周家家大勢大,人多心雜,安琳琅不覺得自己比安玲瓏更有先見之明或者聰明才智去應付這些算計。她真的極不擅長處理這種問題,況且她手頭還有許多生意要做。


    玉哥兒的家世若是簡單些就好了,至少他說娶她,她就絕不會猶豫。


    思來想去,安琳琅決定先將這件事放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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