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學武教授遺落在博物館中的工作記錄裏,精確地勾繪著秦王照骨鏡的圖案,我雖然從沒看過這麵古鏡的鏡背,但嵌在銅鏡邊的無眼魚符特征明顯,絕對不會認錯。古鏡圖案的四周還注釋著許多文字,可能都是孫教授的研究和分析記錄。

    我還以為秦王照骨鏡已經被陳教授交給國家了,難道他竟然暗中先給了孫教授?孫教授在三更半夜偷偷潛入博物館,究竟意欲何為?

    我心中滿是疑問,見這本工作記錄內容繁多,一時半會兒難以看出什麽頭緒,就合上筆記本裝在了大衣口袋裏,準備迴去再看,眼下還是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先去看看那口漢代丹爐。

    此時展櫃的側麵已經被人撬開了,想必是孫教授所為,艾小紅見狀,當即表示要通知警察。我勸她說:“畢竟隻是贗品,而且又沒丟失損壞,還是別為這點小事麻煩領導和公安部門了,他們的工作負擔已經很重了。

    人民警察為人民,咱們人民群眾也是應該與人民警察心連心的,哪能總想把麻煩推給警察呢?應該多為你哥他們著想才是。”

    艾小紅也是個實心眼兒的姑娘,她點頭說:“胡大哥你不愧是在部隊人熔爐中鍛煉過的人,處處都為別人著想,我還是不給我哥添麻煩了。那咱們就快去看那尊鏨金銀五色銅爐吧。”

    艾小紅把我和shirley楊帶到銅爐前,這迴沒了阻隔障礙,爐壁上的一切細節都在眼前,我問艾小紅:“小紅妹子,你們館有這東西的解說詞沒有?”

    艾小紅說當然有了,挺長一大段,都是專家給寫的,當下就給我們按博物館裏的解說語解說了一遍。

    我聽到一半就直搖頭。所謂“專家”精心撰寫的解說內容,與瓶山丹爐的真實來曆、用途相差太多,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不過湘西瓶山中的丹宮,在史書上少有記載,近代除了進去盜過墓的搬山卸嶺之輩以外,更是鮮有人知,與其聽專家們捏造出幾句不囫圇的套話來,還不如憑我自己的眼力和經驗去解讀。

    我將手電筒舉起來,把光束固定在爐身精致的銅壁上,以便讓shirley楊看得清楚些。shirley楊指著銅壁上一片凹凸起伏的銘文說:“秦漢之際崇信方術丹藥,將燒煉不死仙丹稱為爐火之術。這些銘文可能是藥訣。”

    瓶山丹宮裏有大量從各地挖掘來的棺槨腐屍,按陳瞎子和鷓鴣哨那種盜墓大行家的看法,這是一種以死人“燒陰丹”的卑劣行徑。shirley楊能識古

    文,她說丹爐上殘缺不全的銘文大致記載著:“人體以腎為引,生金之本,性命之根,有竅通於舌下。常生神水,左曰金津,右曰玉液,下灌丹田,丹田既滿,流傳骨髓;骨髓既滿,流傳血脈;血脈既滿,卜傳泥丸宮,反歸於腎,如日月循環,死後金水凝而為玄珠。”

    那八幅鑄在爐壁上的仙人燒丹圖,前四麵都是燒陰丹提取玄珠之法,渚如“切剖古屍取腎,燒煮煎熬出金水玉液,混合鉛汞引煉丹頭”之類,令人幾欲作嘔。

    我心想這燒陰丹的損招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要是真能依此燒煉出金丹來,恐怕就不是不死仙藥了,而是名副其實的致命毒藥,誰吃誰倒黴。再看另外四幅丹圖,則另有一篇較短的銘文,與陰丹藥訣相反,說的是真丹,也就是我們想找的內丹。

    自古煉內丹即為煉氣。氣之所以養形,蓋於五髒六腑之間,因七情而斂散,故發於五嶽四瀆之上,有六氣之變,能清濁以無餘,湛然寂如,固山水之淵,非六氣可得而取也。青龍之氣,如祥雲襯月;朱雀之氣,如朝霞映水;勾陳之氣,如黑風吹雲;玄武之氣,如膩煙合霧……

    我在內蒙草原盡頭的百眼窟裏,曾親眼見過形體巨碩的老黃鼠狼屍體中,有一枚紅丸真丹,就如同牛黃、驢寶一類的生物體內結石。在風水一道中,所渭的“生氣”,渺渺茫茫,無形無質,而這種古屍中的內丹,正是由於天地間的生靈感受日月山川之精化所凝結而成。《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的“化”字一卷有詳盡闡述,其實所謂的“內丹”並不能使人延年益壽,更談不上長生不老,隻是天地之生氣在生靈體內化為實質,但南洋降頭師要為多鈴拔除屍降,就絕對離不開此物。

    以前大內皇宮中收藏了許多內丹,正史所載最著名的,當屬北宋年間的“蜘蛛寶”,這些生氣凝結的丹頭,都有驅屍毒拔屍降的效力。可如今那些古物早就或是毀於天災人禍,或是失落無蹤了,也唯有寄希望於在某地古墓冥府中還能找到,正如古人所言,在古墓地宮中尋找丹藥,此乃“府中求玄”之舉。

    可是鏨金銀五色丹爐上卻並沒記載哪裏有古墓金丹,我尚不死心,又去看爐壁的上下兩端,邊看邊對shirley楊說:“孫教授是研究古代符號密文的專家,他為何會偷偷溜進博物館看這口丹爐?這老兒也想服食求神仙不成?他可不應該覺悟如此之低,人民群眾白培養他這麽多年了……”

    shirley楊忽然按住我手中晃動的手電筒,將光束照到爐頂,對我說:“孫教授

    大概是想看這部分……這銅爐的前身是來自歸墟。”

    爐頂高處是連為一體的紋飾,鑄造得很精細,人物和器物都是側像,神態古樸生動,有些像是連環畫,先是大海揚波,成群結隊的“龍兵”,負著一口古鼎上岸,此鼎形狀特點與恨天氏以龍火鑄造的銅鼎完全一樣。

    隨後是百鳥爭鳴,一個天子般的人物橫臥在鼎旁,似乎是死後將古鼎做了陪葬品,鼎上分別裝飾著四枚古符,分別是龍、人、魚、鬼,都嵌在鼎身的一麵圓盤之中。看那圓盤竟極似秦王照骨鏡的樣子。

    接下來山陵遭天雷擊穿,有許多人把古墓中的巨鼎抬出,鼎器至此已經四分五裂,又被人鑄成廠煉藥的丹爐。

    這一層圖案應該是記載這丹爐的來曆,似乎是周王朝時恨天氏進貢的古物,被某一代周天子下葬時埋人古墓,後來由於自然災害,使得古墓內的器物暴露出來,才有人將銅鼎取走,改鑄為丹爐。如此看來,那些上古的卦符,都是從歸墟流傳出來的。

    我知道恨天人精通古卦,可以照燭以卜萬象,但有件事始終被我忽略了,秦王照骨鏡既然與那幾枚神秘的無眼卦符配套,它就應該是一麵卦鏡,而關於秦王照骨鏡的來曆,恐怕就未必如陳教授所言了。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什麽古鏡鎮屍,鏡背為屍氣所浸不能照人,都是與這南海卦鏡毫不相幹的。秦王照骨鏡也許確有其物,但肯定不是我們從南海沉船中打撈迴來的那麵古鏡,鬼知道這鏡中埋藏著什麽秘密。

    shirley楊的臉色也不太好,她自然已察覺到我們被人欺騙了,可從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則是疑問:“孫教授潛入博物館來看五色丹爐,是同他研究所謂的秦王照骨鏡有關?他如此癡迷這麵古鏡,究竟想做什麽?”

    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老小子的工作記錄已落在咱們手中,迴招待所後仔細看上一遍,也不愁查不出他的底細。”

    我們又將五色丹爐從裏到外看了個遍,隨後又讓艾小紅帶我們去看了繪有女仙的漆棺,以及銅鬼、銅人的複製品,覺得再無遺漏了,這才心滿意足。

    艾小紅把我們送到自然博物館門口,我跟她握了握手,客氣道:“我跟你哥愛搗蛋是戰友,你就跟我親妹子差不多,也不跟你見外多客套了,但還是要感謝你今天晚上帶我們參觀了這些文物,另外還見識了這自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生前專門吃人的白蝙蝠精標本。”

    艾小紅說:“胡大哥你別開玩笑了,等將

    來你們有空來湖南,我帶你們去參觀我們湖南的鎮館之寶,那可是千年濕屍,世界奇跡,比白蝙蝠標本有意思多了。你看到過真正的千年古屍嗎?不是仿製品。”

    我對艾小紅嘿嘿一笑,說道:“以前倒是看見過一兩迴,不過不是在博物館裏,所以沒敢細看,等下次去到你們那再好好參觀。”說完便揮手同艾小紅告別。

    我們迴去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路上根本沒有車,隻好和shirley楊開“十一號”,等走到招待所的時候,凍得肺管子都麻木了,趕緊先用暖壺裏的熱水衝了杯茶,連大衣都顧不上脫,就點上支香煙,準備翻看孫教授的工作記錄。

    我正要翻開來讀,shirley楊卻突然按住筆記本說:“我覺得這麽做是不是不大好?也許這些都是孫教授的心血,咱們不應該在沒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偷看……”

    我說:“偷看也有很多種,有一種偷看是無意中看到的,他掉在地上被我不小心看了幾眼,按理說不能算是偷看。再說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咱們要不看明白了內容,怎麽好隻憑一個名字就還給孫教授?”

    我把shirley楊的心思勸活了,說服她陪我一同查看這本工作記錄。此時在招待所裏,再無旁人相擾,說起來我老胡也算是業餘考古愛好者,自然是要靜下心來一頁頁仔細觀看。我對shirley楊說:“孫教授曾經對我說他的工作內容都是國家機密,他娘的吹牛不上稅,咱們就看看這位研究龍骨天書的專家都有什麽國家機密……”

    我早巳抑製不住好奇心,邊說邊翻開工作記錄。這種筆記本是最尋常不過的,裏麵每隔數十頁就有一張彩插做裝飾,彩圖中多是北京的各種景觀,包括***廣場、人民大會堂、頤和園等等,紙色微黃,裏麵還夾帶了許多票據,恐怕用了不少年頭了。第一頁印著孫教授所在單位下發文具的紅章,底下有用鋼筆寫的“謹言慎行”四字,最下邊是“孫學武”的簽名。

    翻到第二頁,隻看了頭一行字,我和shirley楊都是一怔,心中極是驚詫,異口同聲地問對方:“孫教授怎會知道大明觀山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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