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胖子抱起的銅箱離了骨,裏麵的東西掉了出來,在我們眼裏這跟掉地上一顆原子彈沒什麼區別,我的心都揪到了半空,腦子裏一陣空白,包括老羊皮在內,四個人都怔住了。

    我們的目光都投向胖子腳下,隻見殘破的箱體中,掉出一隻全身白毛的老黃皮子幹屍,比一般的黃皮子大出不是一點半點,那體形大得簡直像頭小號山羊,身上的白毛有一指多長。它四爪蜷縮,抱著一個血卵般的東西,那肉卵長在了它的心窩子上,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肉色鮮紅如血,讓人一看就覺得心生懼意,血卵中仿佛匯聚了無數亡魂的怨憎之意。

    不等我們迴過神來,那老黃皮子懷中的血卵被風一吹,竟然緩緩蠕動,它全身的屍毛裏,攢聚了無數僵如細碎紙片的白蝨,這種僵屍上生的肉蝨專吸活人陽氣,也是見風就動,眨眼的工夫已經散得滿洞皆是。我們立刻被冰屑般的肉蝨包圍,我叫聲不好,研究所裏的人大概都是被這東西咬死的,好像沒人能夠幸免於難。

    形勢在一瞬間急轉直下,幾分鍾之內我們就會被成群的肉蝨咬死,這東西不吸血而專吸活人的生氣,而且連帆布都能鑽透,來得又極快,真是防不勝防。我用衣服包住腦袋,對眾人叫道:“逃吧,快往落水橋那邊跑!”如果能夠跳進水裏,借水流衝刷,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活下去,站在旱地上很快就會成為藏屍洞裏多餘的屍體。

    最近的經曆使胖子恨極了黃鼠狼,似乎忘了那銅箱裏的老黃皮子早已不知死去多少年了,恨恨地罵道:“死也要他娘的拉上這老黃皮子給我墊背!”不顧身上被白蝨咬得鑽心,抬腳就踩破了老黃鼠狼胸口上生的血瘤,惡臭的濃血四濺,黃皮子屍體上寄生的白蝨失去了宿主,頓時四處散開,不過圍在我們身上的那些還是在照死裏吸著活人生氣。

    我本想帶這眾人逃向落水橋,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估計逃不到一半就得被活活咬死。全身疼得像是被無數鋼針抽取骨髓,每疼一陣活力就跟著減少一分,全身委頓,就要跌倒在地,由於疼痛難忍,隻好在地上來迴滾動,想蹭掉身上的白蝨。

    這時老羊皮吼了一聲:“進金井能活命!”我們也顧不上多想他唱的是哪出,反正有病亂投醫,眼下有什麼救命稻草都要先抓上一把試試,而且他好像對這裏的事情十分了解,按他說的做也許還能有活路。

    那磚上滿是瞎龍的地穴就在身邊,四人爭先恐後地跳了下去,並中鬼火更多,井壁上都是龍磚,而底部並沒有水,在磷光中金井的底下有許

    多牛透明的凹凸物體,觸手光滑溫暖,像是某種石頭,有的已經被敲破了,有的還保存完好,下麵像是有清水在流動。墳下的金井不深,但跌下去也摔得不輕,我滾倒在井底,轉頭一看丁思甜跌在身旁,她的身體本就十分虛弱,在成群白蝨的咬噬下落入井中後,立刻就不能動彈了。我想去拽她往裏逃,但眼前陣陣發黑,想伸手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胖子仗著皮糙肉厚還比較抗咬,一邊疼得哇哇大叫,一邊一手一個拽住我和丁思甜的衣領,用力往後拽了兩步,緊跟著也撲倒在地,這時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剩下喉嚨裏嗬嗬作響,著地滾動掙紮。

    從那老黃皮子的銅棺破裂,直到我們被咬得快要不能動彈了,前後不過一兩分鍾,甚至都沒來得及感到絕望,腦中就逐漸變得麻木了,人活著全憑一口氣,所謂精、氣、神,活人體內生氣一散,也就行將就木了。

    我和胖子身上本就中了屍毒,早就有了死在此地的精神準備,但誰也不肯提起,怕讓老羊皮和丁思甜知道了難過,在此之前我和胖子認為如果萬一我們毒發死了,卻能把老羊皮和丁思甜救出去,也算沒白死。在死前迴首往事,不會因為役救出自己的戰友而感到碌碌無跡為和不安了,能死得問心無愧,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老馬了。

    不料丁思甜身上的毒性似乎並未除盡,而老羊皮又跑到了這龜眠地的最深處,不但沒能把他們兩人帶迴牧區,到頭來大夥反倒要一起在這鬼地方,以最殘酷的方式結束生命,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

    腦子裏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心裏那股不甘卻依然強烈,死在這怎麼能團得上眼,在萬針攢刺的痛苦中,手指抓撓著地麵把指甲都掀翻了,但毫無辦法,既不能減緩身上的痛楚,也不可能逃出升天。

    耳中也隻剩下同伴們不堪忍受的哀嚎,這聲音比殺豬的慘叫還要難聽,是種發自肺腑由內而外的痛苦卡在嗓子眼裏,難以宜洩而產生的動靜。每一秒都過得異樣漫長,就在我已放棄了所有的希望,隻盼著死神盡快到來,早點結束我們這在地獄裏受刑般的煎熬,卻聽老羊皮嘴裏唿唿喘著粗氣,用手劃拉到跟我們一同掉人井裏的康熙寶刀,對著頭頂那半透明的石頭猛戳。

    我以為他是疼瘋了,心想你還不如把刀給我,讓我抹了脖子,死得還能痛快點。於是我伸著手憑空亂抓,想把長刀搶過來自殺,不料一伸手忽然感到一陣清涼,原來老羊皮用長刀戳破了頭頂一片朦朧透明的石殼,裏麵大量清水湧出,那水如同觀音菩薩仙

    瓶裏的玉器,碰到身上疼痛立止。

    手臂上清涼之感傳來,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大腦也從半麻木的狀態下清醒了許多,我立刻醒悟,這不是一般的水,老羊皮讓我們逃進金井,是因為這井裏有“水膽”,那時我雖然知道金井是風水中生氣凝聚之地,水為生象,所以金井有生水者為貴,可我還無法解釋這生水化為水膽是什麼原理。

    後來我參軍做了工程兵,對地質礦物的事了解多了,才知道世上有種礦石叫作“水膽瑪瑙”,瑪瑙是石英隱晶質礦物的一種,質地脆而硬,摩氏硬度為7,非常耐磨,有蠟狀光澤,呈半透明狀,是一種古火山活動的產物,是種化學成分為二氧化矽的隱晶質集合體。二氧化矽膠體在凝結時包住一股高溫產生的水蒸氣,在冷凝後化為液態水,這股清水就永遠地留在了瑪瑙之中,全是一億多年前的純淨水。

    龜眠地下的金井中就有類似於水膽瑪瑙的礦層,不過並非就是水膽瑪瑙,隻是近似,晶層更薄更朡,尤其是金井下這層薄薄的礦層裏,所儲藏的是罕見的生氣凝結之水,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水,可去百毒,除百病,有起死迴生之奇效。日本人從這挖走了不少儲有金井生水的礦體,但可能是由於這種東西不能再生,而且存世量太過稀少,他們還想留下一些原樣進行研究,所以才剩下這些,也就是這井中最後殘存的生水救了我們的性命。

    老羊皮把長刀亂戳,礦脈中藏著的玉液全部淌了出來,把井穴淹沒了半米多深,我們死中得活,泡在水中依著井壁,想起這番經曆,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這一個來迴不過兩三分鍾,卻好像已經是天荒地老。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相對論,人生中幸福的時光再漫長也會覺得短暫,痛苦的時間再短暫也會覺得漫長。

    當時我還沒有想到,我們不僅當時被這股生氣凝結之水救了命,古人所說的“名山大川,和氣相向,則生玉髓,食之能得不死”,這龍吐天漿般的生水雖然並非能使人長生不死,但確是能解千百種奇毒,有起死迴生之力。

    我和胖子、丁思甜身上的蚦毒屍毒,在不知不覺之中也都被除盡了,也許是命不該絕,也許這是隻屬於無產階級的奇跡,但當時已經徹底蒙了,半天還沒明白過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隻見那些蝨子都附在水麵上,個個脹得圓滾滾的,白花花漂了一片,足有數萬,我捏起幾個看了看,那白蝨全身透明如雪,體圓而扁平,身上全是透明的硬毛,腹部肥大,六足亂蹬,用指甲一掐就是一股黑水。

    老羊皮突然開口告訴我們

    ,他以前做盜墓賊的時候,曾聽說過有這種僵屍上生的蜰蝨,想不到世上真有此物,要不是金井中有水膽救命,現在大夥已經死了多時了。這種蜰蝨其實根本就不是活物,那者黃皮子生前煉出了大如血卵般的內丹,死後肉膽不化,生出無數蜰蝨,乃其精靈所結,如磁石中的子母珠,平時都如皮屑般依附在屍毛中,遇生氣而活,水火皆不能滅,專吸活人精魄,然後補於母珠當中。一具僵屍身上的蜰蝨可使方圓十幾裏內不剩半個活人,幸好胖子一腳踩破了那枚血卵,否則咱們雖有水膽保命,黃皮子屍體中的蜰蝨還會不斷出現,直到把附近的活人魂魄吸淨。恐怕雲這研究所裏的人對此沒有防備深,才全部丟了性命,還是主席的知青命大,老羊皮認為他是跟我們在一起才撿了條命。這些蜰蟲都吸飽了生水,但母珠已毀,過不了多久,它們也會幹枯消散,不會對活人再有什麼威脅了。

    我問老羊皮這些究竟是怎麼迴事,我是越來越糊塗了,咱們經曆了這些生死考驗,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要死一起死,要活活一堆,沒必要再隱瞞了。

    老羊皮吃力地從水裏站起來,他承認雖然大部分告訴給我們了,但裏麵確有隱情,現在還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可能這金井裏也不安全,得趕緊離開,等出去之後,再說不遲。

    眾人被這水膽裏的清水一漫,雖然全身上下冷得直打顫,但飭口卻都不疼了,身上又有了幾分力氣,此時聽老羊皮說這裏還有危險,便像落湯雞一樣從水裏爬出金井,打算迴那研究所的樓房裏尋幾件幹爽衣服換上,要不然這樣也迴不了家。剛剛走到那地麵布滿龜骨的洞裏,便聽前方惡風不善,一大片一大片黑灰從眼前飄過,拿手一抓,全是死人體內的油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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