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都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亂石山本是洛陽城官府殺犯人用的行刑場,這地方雜草叢生,人煙罕至,尋常很少有人會去的。胡丹雖然聽說過這個地方,可是他從來沒有打算過要去這個地方呆上一呆,隻是這個時候,便是有人打斷他的腿,他爬也要爬過來的。

    因為在俠客山莊的大廳裏,那個漢子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令尊胡大俠正在亂石山與人決鬥。”

    胡酒?

    胡酒竟然在洛陽出現了。

    決鬥?

    天下有資格能與第一劍俠胡酒交手的人又有幾個。

    胡丹不敢不來,雖然這個父親他從來沒有見到過一麵,從來沒有給過他一絲溫暖,可父子情誼天生便存在的,永遠無法抹去的。

    雖然胡丹從未以自己的父親是第一劍俠而為傲,雖然胡丹有很多時候覺得自己的父親太無情,可是,胡酒畢竟是他的父親,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所以在得到自己父親可能需要幫助的時刻,胡丹又怎麽能夠不去呢。

    何況,他也想見一見這個傳說中無數人敬仰的第一劍俠,這個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一麵的父親。

    胡丹飛身出莊,沒有說去做什麽,可是還是有很多人好奇地跟了上來,葉敗是動作最快的一個,胡丹的臉色奇變,葉敗看到了希望——有架可打。這樣的事他怎麽可以放過呢?還有,他答應過冷芳芸,說要一直保護胡丹的,胡丹可能有危險事發生,他怎麽能夠不跟著去呢?

    葉敗的身後跟著勾勾,勾勾心裏還有些不舒服,看著胡丹不舒服,但是若胡丹離開了她,她覺得更不舒服,所以她就跟了上來。

    勾勾的後麵跟著金如意,金如意是個為了心愛的男人,那怕付出生命也不會在乎的女人,現在胡丹可能有危險了,她怎麽會不跟上去呢,當然,她也帶了她那一批為她賣命的手下。

    剛才傳話的人對胡丹耳語的時候,聲音是很低,但是冷風吹還是聽到了,胡酒居然出現在洛陽?

    冷風吹找胡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以他跟上來是最正經不過的事。

    策馬撞入亂石山,遠遠便看到山頂上有三個人影站立著。

    一個人滿身黑衣,身材高大,赫然是鬼王潘長天,潘長天身邊站著一個乞丐模樣的老頭,手持著一根禿頭竹棍,這人是瘋丐。

    這兩人的對麵一人年約四十五六歲,手持一柄鐵劍,身著一件淡藍色衣服,這人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劍俠胡酒麽?胡丹熱淚盈眶,還不及出聲,葉敗已經大叫了起來:“胡酒,我認識你,你就是胡酒。”

    胡酒朝著聲音處望了過來,轉頭有些吃力,但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暖意。

    越走越近了,眾人卻呆了。

    胡酒,這個天下第一的大劍俠居然讓潘長天的一劍刺穿,從胸口刺入,劍刺透過去,將胡酒整個人釘在他身後的一棵大樹上麵。劍沒有拔掉,可是看上去胡酒已經目光失神,快支撐不下去了。

    所有的人在一丈之外的地方站住了,一齊呆呆地看著這個傳說中無人可戰敗的第一劍俠。

    第一劍俠的對麵鬼王輕聲笑著說:“你看,你的幫手過來了。”

    胡酒淡淡笑著,說:“他們不是我的幫手,我不需要這麽多人來為我陪葬,這群人之中的一些人在江湖上是有些名氣,可與鬼王與瘋丐一比,隻怕遜色不止十倍。”

    鬼王說:“現在,你應該相信,中原與鬼城之約已經是塵埃落定了,不再需要什麽十年一約了麽,我一直以為你的後代會給我帶來驚喜,可是你看他現在,隻是一個廢人——”

    胡丹淡淡地說:“約定的時間還沒有過,約定仍然有效,中原武林不會讓你失望的。”

    鬼王仰天大笑,說:“那我就向你保證,約定時間未過,我絕不出兵中原,隻是——我還是失望了,天下有許多名俠其實都是——”

    胡丹再忍不住,大聲說:“夠了。”

    他們來得晚了,來得太晚了,天下第一劍俠的劍已折斷,這柄在天下許多人心目中最珍貴其實最多隻值十兩銀子的劍就落在塵埃之中,胡丹衝了過去,一把將胡酒抱住,可是,胡酒在此時已經永遠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再也無法睜開眼睛,看一眼這個他一直深愛著的世界與他的親人。看一眼他的仇人與殺了他的兇手那陰冷的獰笑。

    瘋丐對著鬼王點點頭,說明他很理解鬼王要表達的意思,隻是他的臉色很快就變了,因為勾勾就站在他的麵前。

    “你為什麽要幫別人殺死胡酒?”

    瘋丐沒說話,隻是歎了口氣。葉敗冷冷地走了過來,對著勾勾說:“現在你應該相信胡丹說的話沒有錯吧,隻可惜已經晚了。”

    勾勾咬緊牙關,瞪著葉敗,說:“滾。”

    葉敗當然不會滾,他是走開的,他邊走邊說:“別人都不是人,隻有你認定的事,錯了也不許別人說——幸好下午的時候,你那柄刀沒有出鞘,否則隻怕你都不會知道事情真相了。”

    勾勾從那個小客棧迴來之後,一直守在胡丹身後,她不知下了多少次決心要將胡丹殺死,可她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出手,誰也沒有想到,葉敗一直在注意她的動作。

    天算不如人算,現實才是最殘酷的。

    有些時候,親眼看到的東西都不是真相,有些時候,路人說的話都是真理。

    鬼王與瘋丐一起走了,臨走之前,鬼王對胡丹說:“我不殺你,因為你是個廢人。”

    瘋丐歎了口氣,看著他心愛的孫女,說:“每個人總會做錯一些事,名氣越大的人做的錯事越多,你恨我,我也沒有辦法。”

    冷風吹站在亂石之中,並沒有去阻擋鬼王與瘋丐,隻是他的臉色比平常要平緩得多,也許他以為這一生已經沒有任何事值得他去做了,也許他認為這世界所有他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現在,他彈奏出一首《別離曲》。

    他在別離什麽?別離這肮髒的江湖,別離胡丹,別離俠客山莊,別離對胡酒的仇恨,還是別離他手中的這柄殺手之刀。

    曲終,冷風吹朝著山腳下走去,走的時候,沒有去望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也許在他心中,已經沒有人值得他留戀,他最大的心願已了,他的仇人死於別人的劍下,雖非他本願,但人已逝,他也無活可說,他隻有離開,雖然不知道歸身何處,但還是要走,未來是什麽?未來是他腳下的路。

    金如意沉迷於《別離曲》感傷的旋律之中,久久不散,輕輕走到胡丹的身邊,將他的頭抱在自己的懷中,胡丹似乎呆了,他根本沒有注意任何人。

    金如意抱著他半響,才緩緩地鬆開他,柔聲說:“胡丹,保重,我在俠客山莊等你。”

    “我在俠客山莊等你。”

    又是等待,又有別離。

    即要相聚,又何必別離。

    即怕別離,又何必相聚。

    金如意帶著一行人,消失在亂石之中,勾勾也在人群之中,她覺得對不起胡丹,她覺得是她害死了胡丹最親的親人。

    空蕩蕩的天地之間,已經隻剩下胡丹一個人了,在山頂一個通風的山穀裏麵,有離開的眾俠客挖好的墳坑,江湖人,便是這樣,死於何處,便葬身何方,江湖,本來就是到處是歸宿。

    胡丹脫下自己的長衣,置於穴底,然後抱著胡酒的遺體輕輕放入地穴之中,卻忽然發現胡酒的一隻手握得很緊,緊緊地握著。

    裏麵有什麽東西?這隻手本應該握劍的,可是他手中的劍已經斷兩截,掉在地上。

    胡丹用盡全身力氣扳開那隻手掌,那隻手掌裏麵握著一個紙盒,精致的紙盒,赫然竟是勾勾交付給蕭大少,讓蕭大少轉交給胡丹的無缺丹。

    胡丹在看到胡酒的時候已經發現了這個第一劍俠是假的,因為他與蕭大少是朋友,蕭大少無論化裝成誰,他都可以一眼看得出來,相反,他無論化裝成什麽樣,蕭大少也很容易發現。胡丹傷心,並不是裝出來的,畢竟,他一生之中,真正的朋友並不多,蕭大少的死,比讓人殺掉自己更讓胡丹難受。

    胡丹沒有拆穿蕭大少的身份,因為不必要,再說,蕭大少化裝成胡酒,一定有他的理由,胡丹不想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還帶著遺憾。

    蕭大少雖然死了,可他死得有價值,他畢竟沒有食言,別人交給他辦的事,他已經做到了。

    有些時候,生死並不在乎,在乎的是信義。

    蕭大少沒有讓相信他的人失望,蕭大少也沒有讓胡丹絕望。

    蕭大少讓勾勾已經絕望,勾勾在江南遇到胡丹的時候,以為蕭大少騙了她,她當時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巴掌,太輕信別人,尤其還是一個陌生人。可是勾勾沒有想到蕭大少還是完成了她的信任。

    勾勾一出生來便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聰明,活潑,善良,有愛,在她居住的那個小城鎮裏,有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太太,這個老太太有一天忽然病了,渾身發出惡臭,鎮裏麵的人組織起來,要將這個老太太給活埋到大山裏去,是才七歲的勾勾拚了命似地從幾十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手裏搶了過來,之後,長達一年的時間裏,勾勾陪著這位老太太居住在山林之中,找人替她養病,照顧她起居,勾勾經常捉弄人,可是助人為樂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她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過迴報。

    時間慢慢過去,一年過後,老太太身上的重病竟然奇跡般好了,然後,老太太告訴她許多事,教會她許多武藝,臨終的時候,還給了她一粒丹藥,告訴她,她可以做第二個無缺宮主。

    這位老太太是無缺宮最先練丹的幾名宮女之一。名震天下的無缺宮主還是她的記名弟子。

    勾勾身份顯赫,也無心問雄天下,所以無缺丹她一直沒有服用,直到聽到了胡丹的傳說。

    隻是當時,她一時得意透露出了無缺丹的信息,受到了無數人的追查,無意之中遇到了蕭大少,她又在第一時間裏相信了這個身材高大,正直邪氣的馬販子,所以她才將無缺丹托他賠送給胡丹。

    天底下獨一無二,天下最神秘的無缺丹,終於還是落到了胡丹手裏。胡丹在墳前拜了三拜,站起身來,夕陽照射在他臉上。

    仇恨,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仇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七浪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簡阿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簡阿飛並收藏江湖七浪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