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迴來。”


    “為什麽呐,師叔難道不想把雲氏皇族徹底剿滅,永絕後患麽?”


    “戰爭已經結束了。昆侖的地理位置,不適合接收被劈裂的那半大陸。”


    “所以就要留著雲氏,管理天羽?寧願讓雲家的畜生繼續逍遙,也不能把權力留給仙靈宮?”


    “楊夕,戰爭沒有那麽簡單。”


    “師叔,我隻感覺到你這個人實在很複雜。”


    過了很久,楊夕才再一次收到了來自邢銘的迴複,簡短的四個字——“我很抱歉。”


    如果讓你對昆侖失望了,我很抱歉。


    如果辜負了你對一個英雄的期待,我很抱歉。


    楊夕知道邢師叔是在說什麽。


    但是……


    “師叔,你不用對我抱歉,應該對我抱歉的也不是你。我隻是對這個世界的規則……”


    ……感到無比的失望。


    曾經我以為,等到我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可以抹去這些不公正的,不好的東西。但是我沒有想到,花掌門已經足夠強大,昆侖已經足夠強大,甚至師叔你也很強大了,卻依然有著那麽多的無能為力。


    或許也不是無能為力,而是人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便有了新的追求。可是這些新的追求,站在曾經的角度看來,是那樣的荒謬,並且可怕。


    但是楊夕還沒來得及把自己想說的組織成語言,並且完成輸入,就收到了邢銘發來的下一條訊息。


    “但是楊夕,你這一次必須聽我的命令。我不希望事情的發展,是令所有人都感到難過的最壞的一種。小姑娘,你做每一個決定之前,也要考慮一下昆侖的立場。”


    楊夕看了看這條訊息,又去翻上一條還沒被刷掉的“我很抱歉”。


    忍不住搖搖頭,嗤笑一聲自己還是太天真感性,刪掉了前麵輸入了一半的內容。


    重新輸入了一條:


    “師叔,陰二死了。”


    邢銘的訊息迴複得很快:“那是誰?”


    楊夕淡淡的笑一下,把玉牌貼在額頭上,用神識輸入:


    “他是巨帆城主的護衛,被雲氏瘋狗抓進秘境的修士之一。他的孿生哥哥用一條命的代價,非常慘烈的換了他活下去的機會,但是他依然沒能保住命。火山傾倒,岩漿瀑布一樣的潑下來,他眼看著自己跑不掉了,掛上一身雲氏搜刮來的法寶,衝進雲家軍裏爆了它們。他們兄弟兩個加在一起,甚至連一把骨灰都沒有剩下。”


    “我很抱歉,節哀。”


    楊夕的下一條訊息甚至是在邢銘的訊息過來之前,就先一步發出去了:


    “師叔,陰二隻是秘境中慘死的人之一。可是你看,作為這場戰爭實際上的指揮者,你甚至都不認識他……”


    “他很英勇,是了不起的人。”


    楊夕閉了閉眼,耳邊是漸漸變小的風雪聲。


    幹燥的柴火在火堆裏燃燒,不算太豐厚的油脂被炙熱的火焰燒出點點火星,爆裂開來,劈啪作響。


    “師叔,我不是在埋怨你。


    “我隻是沒辦法就這麽放過雲家人,我們在秘境裏像豬狗一樣被傷害,然後像螻蟻一樣死去。


    “那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人,我知道他們的名字,認識他們的臉,熟悉他們的殺招,甚至聽過他們的夢想。


    “師叔,天羽雲氏必須死!昆侖不殺我來殺,我得讓他們償命!”


    恨意在胸腔裏激蕩,沸騰的熱血唿啦啦順著血管衝上頭頂。


    楊夕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種憤怒和不甘憋得整個人都爆炸了,人如螻蟻,命如草芥,那些死去的修士中甚至有元嬰期的高階修士。然而依然沒有逃過強橫的天意,和卑微的命運。


    憑什麽?


    楊夕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甘心!


    邢銘這一次的訊息,是隔了一會兒才發過來的:


    “楊夕,你想過戰爭的目的麽?”


    楊夕盯著手裏的玉牌,財富、野心、或者天下大義,她所知的戰爭的理由從古至今也就不過是這幾種。


    可是難道說有一個好的理由,悲慘的過程就可以被忽略麽?


    還是說戰爭達到了分出勝負的目的,中間的一切瘋狂和殘忍,就都可以不去清算了?


    然而邢首座緊跟著而來的下一條訊息,則幾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令楊夕整個人一愣:“你入冊核心弟子的時候,掌門人帶你去看過星星嗎?”


    楊夕有點發懵,師叔怎麽突然在這時候說起風華雪月的事情?雖然跟掌門長得真的很美好,但師叔總不至於拿掌門□□我?


    有點搞不清狀況的迴了一句:“掌門隻帶我去了虛境。”


    結果事實證明,楊夕想得太美好了。邢銘的訊息緊跟著迴過來:


    “我也聽說掌門開始蛻皮之後,不怎麽常帶核心弟子上天了。楊夕,我沒辦法三兩句跟你說清楚,但你聽我一次話,等迴到昆侖,我帶你去看星星。”


    楊夕捧著玉牌有點發愣,抬起頭問方少謙:“你在仙靈宮,看過星星嗎?”


    方少謙停下手裏的磨刀工作:“看過,怎麽?”


    楊夕撓了撓腦門上的逆璿兒:“它們……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亮晶晶一小顆一小顆的,沒什麽值得說的。”方少謙歪過腦袋,露出了一個虛偽的假笑:“不夠我娘好像很喜歡帶她的小情人兒們去看。”


    楊夕於是對著玉牌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


    方少謙終於放過了手下那把刀,當啷一聲丟在火邊。踱著步子走到楊夕的身旁,低頭一瞧:


    “喲,邢首座挺自信的哈?我以為你們昆侖,花紹棠才是大眾情人。至少也該是白允浪。”


    楊夕抓抓頭發,所以……是我想多了?


    並不是星星有問題,而是邢師叔的腦筋突然出了問題?


    楊夕這邊思考得大約是有點久,邢首座那邊又來了下一條訊息。


    “楊夕,你先迴昆侖,我必不會令你們失望的,聽話。”


    方少謙低笑了一聲:


    “你問他,天羽和蓬萊的投降契約是不是已經簽完了?這次放他們一條生路的代價又是什麽?”


    楊夕抬眸看了方少謙一眼,又低下了頭,飛快的輸入道:


    “師叔,天羽雲氏的投降契約簽完了麽?”


    “還沒簽。”


    方少謙嘿然一笑,迴去到門口的位置去磨刀了。


    而楊夕則捏著玉牌,閉上了眼。


    是還沒簽,而不是不會簽。


    整個山洞裏異樣的安靜,僅有的兩個人似乎都放緩了唿吸。唯有柴火的劈啪聲和吱嘎吱嘎的刀具與石頭摩擦的聲音。


    其實柴火和刀具也很可憐,撲火也好,變得鋒利也好,完全由不得自己。


    相比之下,飛蛾的甘心壯烈,至少比柴火幸運的。


    “其實你要是想迴昆侖,我也能理解。”方少謙忽然說,“這時候頂著全大陸期盼和平的遺願去殺雲氏,最好也是個逐出山門的下場。反正逝者已逝,我們做得再多,也不過是再填了自己的前途進去。”


    楊夕睜開眼睛,抬眸看著麵皮俊俏,眼神卻滄桑的方大少:“都走到這一步了,你會迴仙靈嗎?”


    方少謙垂下眼皮,笑了一下:“如果我娘像邢銘這麽苦口婆心的勸我,可能我真的就迴了。”他微微挑起一側嘴角,笑容淺淡:“但她不可能有耐性這麽勸我,我也根本沒給她留下直接通訊的可能。”


    “我跟你不一樣。”楊夕緩緩的搖頭,“我沒什麽要做的事情,或者迴去的地方。我就是想要個公正,老天不給我,昆侖也不給我,那我就自己給自己。天羽雲氏的後嗣但凡還有一個沒死,我都不會罷手的。”


    方少謙有些動容的看著眼前的年輕姑娘,二十一歲,在修士來說,這個歲數年輕得令人懷疑她是否真的懂得堅定的代價。


    楊夕沒再多說什麽,低下頭給邢師叔迴了訊息:


    “師叔,刺殺雲氏我是一定會去做的,您實在想阻止,大可以給他們通個信。楊夕等雪停了就上門去找他們,就用他們私庫裏存的那些,他們害死的人的遺物。


    “我六歲那年,聽了我爹的話留在門房等他,結果我爹再也沒迴來。


    “前些天我聽了您的話,不放棄自救等昆侖支援,結果您也沒有來。


    “邢師叔,這一次,我不會再聽話了。”


    “而且我想過了,雖然站在昆侖的角度,戰爭結束了不好趕盡殺絕留人話柄。直接接手天羽帝國,離得那麽遠,會顯得很霸權。但是,師叔你沒準是希望把雲家殺幹淨的,沒有雲家的天羽,你才能悄悄把它變成第二個大行王朝,從上到下對你俯首聽命。


    “我知道我這樣說了你也不會承認,但昆侖戰部首座的確是一直用這樣的手段帶著昆侖往前走的。您手上有很多血,不幹淨,但我也知道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昆侖。相比花掌門這根昆侖的擎天柱,您才是昆侖的定海針。


    “邢師叔,如果我死了……好吧,其實是我覺得自己大約死定了。您不用背這個鍋,帶著昆侖走向您認為對的方向吧。楊夕目光短淺,小的忍不了,大謀也沒得,所以,楊夕給您數錢去了。”


    捏著昆侖玉牌,一口氣輸入了一大串慷慨而感性的內容,楊夕抬起頭看見一隻歪歪斜斜的紙鶴,穿過門外已經小了許多的風雪,笨拙的落在方少謙手上。


    方少謙展開了紙鶴


    這隻紙鶴的製作者水平實在有點窪,僅限於能飛,甚至不能錄音。


    “怎麽樣?”楊夕問。


    方少謙抬起頭,長出了一口氣,目光穿透窗外的風雪,兩眼黑亮得驚人:“金鵬那邊,已經確定了第一個離隊的雲家修士,迴鄉的落腳處了。”


    楊夕臉上神情一點都沒變,好像方少謙隻是說了一句特別平常的話語。


    低下頭又給邢銘發去了一條:


    “師叔,雪快停了,我們這就出發了。如果楊夕給您填了亂,請您原諒。如果楊夕的所為恰好幫到了真正的您,您也不用謝我。畢竟我本意並不是為了幫忙。


    “因為不知道昆侖玉牌能不能被定位,所以這一次我就不帶了。”


    想了一想,又最後填了一句:“楊夕絕筆。”


    “走吧。”


    楊夕站起來,解開上身披著的大外套,內裏用靈絲密密麻麻的縫著成百上千顆芥子石。


    她取下其中一顆,丟在地上,把自己剛才坐著的整口華麗的寶箱,和那隻盛裝著人骨的玻璃瓶,丟進芥子石露出來的空間裏。


    再把芥子石穿迴衣服內側的靈絲上。


    借著山洞裏明明滅滅的篝火,先前那口箱子的箱蓋稍微歪斜了一下,露出靈光逼人的一片法寶光彩。


    而被楊夕打開的芥子石空間裏,滿滿堆砌著的,都是這種或華麗或古樸的寶箱,以及先前在雲氏私庫裏,楊夕他們找到的那種人為煉製的瓶裝的識海秘寶。


    對麵的方少謙也站起來,手上寶刀一丟,根本就不在意這樣一口寶刀的價值。


    解開身上的法袍,同樣是密密麻麻的芥子石,靈絲縫成叮叮當當的一串。


    楊夕歪頭笑一下:


    “你可一定得死嘍,要不是南海死獄,要把斷龍閘收起來,邢師叔一準兒不會教我這個收攝旁人煉化的芥子石的口訣。這要傳到你們仙靈宮裏,俺們昆侖可慘了……”


    方少謙不陰不陽的瞪她一眼:


    “你可行了吧,昆侖的芥子石都賣得滿天下了。居然還有這樣的口訣,你們這後招留得也忒缺德。”


    兩人對視著笑了一會兒,漸漸都安靜下來。


    “活久一點。”楊夕說。


    “殺多一些。”方少謙道。


    轉過身,並肩切入山洞外柳絮般飄飛的風雪。


    山洞裏的地麵上,一口磨卷了刃的寶刀,被遺棄在快要熄滅的篝火旁邊。


    粗糙的灰土地麵上,一隻小小的昆侖玉牌閃過一行剛收到的訊息:


    “楊夕,你若執意如此,跟昆侖的緣分,怕是就到此盡了……”


    可惜,再沒有人能夠看到它。


    ……


    十日之後,天羽帝國雲氏皇族,派出輩分最高的一位代表,元嬰期的女公爵雲隨心,與整個抗怪聯盟簽訂了投降契約書。


    契約書上割讓了大量帝國的主權,與天羽皇室們作為高階修真者的利益,並聲明重新加入抗怪聯盟。


    是的,抗怪聯盟並沒有解散。


    顧名思義,聯盟原本就是以抗怪為終極目的,六年平叛,代價甚巨,然而整個內陸修真界還並沒有找到一個有效遏製怪潮的方法。


    雖然沒有海外蓬萊的軀幹,南海怪潮不再那麽來勢洶洶,但海怪死一隻又會再生一隻,已然不是秘密。大陸沒有那麽多地方用於封印海怪,芥子石圈起來的辦法,隻適用於數量稀少而破壞力強的上古神怪。


    所以內陸修士應對的辦法,依然隻有最土最笨的,在南海建立防線,然後一直殺,不停殺。


    天羽帝國攤上雲家這麽個倒黴皇室,在此次盟約之中,被迫攤上了向抗怪前線輸出主力軍隊的任務。


    盡管天羽帝國修行成風,修士的總體數量甚至在整個修真界總人口中,占了將近百分之十。但這對於剛剛經曆了地震、海嘯、暴風雪等大災的天羽來說,仍然是一條苦不堪言的約定。


    可是,叛徒戰敗者的苦不堪言,又有誰會去同情呢?


    內陸其他國家的百姓,甚至是跟整場抗怪戰爭都沒什麽關係的腹地國家的凡人,茶餘飯後都恨不得自己變成昆侖邢首座,直接帶著昆侖劍修大兵壓境,直接把天羽帝國給他絕了種。


    然而各國家的上層,各勢力的頭領,以及文人墨客們,卻是對昆侖、仙靈放了雲氏一馬,沒有趕盡殺絕,無不鬆了一口氣。


    四巨頭剩了兩個,這已經很強硬了,若是邢銘、方沉魚這二位再是個動輒斬草除根的狠辣脾性,咱們這些活在人陰影裏的小門小派,怕就要時時自危了。


    值得一提的是,修真界投降條約的簽訂,具體細節會變得整個大陸皆知,要虧了多寶閣新出的一個產品——“紀念贏球”。


    這東西售價低廉,可租可買,還可以組團在多寶閣裏付錢看。


    其實拿留影球錄重大事件賣錢,這不是什麽新思路了,多寶閣真正有創意的是,開發了一隻專門拿著留影球滿天飛的團隊,團隊名稱——多寶狗仔隊。


    唔,這個不太美妙的名字,其實幹得是十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工作。


    具體如何上檔次,容我們稍後再說。


    我們先來說點重要的事情,比如……


    就在天羽雲氏與抗怪聯盟簽訂了投降契約書的當天,天羽帝國的北部無妄海峽附近,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


    一位因為對帝國心灰意冷,而從王位上退下來的雲氏煉神期老爵爺,被人活活炸死家中。


    這位老爵爺的屍體,總共隻剩下了半隻右手,據事後調查,為炸死這位老修士,兇手至少動用了上百件法寶完全不計較作用,直接爆掉,甚至還炸掉了一件識海秘寶。


    鑒於一位煉神期的高手不太可能老老實實坐在房間裏挨炸,所以受害者生前很可能遭遇了號稱大陸上最神秘刺客殺招的人偶術。


    換句話說,他是眼看著法寶炸過來,卻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過。


    因為爆炸的殺傷力太大,老爵爺居所中三個無辜的仆人,在爆炸中受到了波及。


    兩輕傷,一重傷,其中重傷的那位美麗的姑娘,永遠的毀容了。


    整個大陸無論仙凡,對此喪心病狂的行為一片罵聲。


    刺客的真實身份,在多方麵的蛛絲馬跡中,直指炎山秘境中的兩名叛逃修士——昆侖楊夕和仙靈宮方少謙。


    昆侖掌門花紹棠,當日便宣布了將核心弟子楊夕逐出山門,永不複入。


    三百顆九品靈石的懸賞,直接把楊夕的名字頂上了誅邪榜前十。


    兼之不停的有熱心人士,眾籌集資,以個人身份增加賞格,這個名次還在不斷攀升。


    而與此同時,仙靈宮方麵卻對方少謙的問題保持了沉默。


    於是在接下來的所有內陸修真界的聯合會議當中,仙靈宮掌門方沉魚承受了來自各方麵的冷嘲熱諷,無端非議。


    甚至有天羽帝國境內,在最終大戰才重歸聯盟的門派,聯合向仙靈宮這個曾經的修真界第一施壓。他們隻求一個結果:大家都是曾經犯過錯的,如果投降改過了,生命還不能得到保障的話,我們還投降幹什麽?跟著蓬萊喪心病狂的去飛升好了!


    然而方沉魚本人對此始終沒有給予正麵迴應,任爾東西南北風。


    於是,十日之後,天羽帝國境內中部腹地行省,又發生了第二起慘案。


    一位天羽雲氏前主戰派將軍,在現在的天羽領軍人物,雲隨心的安排下迴家榮養——當然也是不好再用他,怕內陸修士意見大。


    這位多謀善斷,兵法如神的昔日將軍,被七十幾件爆炸的識海秘寶,直接炸成了一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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