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昆侖山腳,涼意滲人。


    楊夕高高的掛在昆侖山唯一的旗幟前,逆生長的頭發被繞著旗杆打了一個蝴蝶結,看起來有點呆蠢。


    她就那麽呆呆的,望著空中的一輪皎月,想著掌門人跟他說的話:“昆侖山是箱子裏的寶藏。六代昆侖找到了寶箱,可是箱子的鑰匙在五代昆侖手上。”


    當時,楊夕落地之後,看見地上一片荒原,沒有昆侖山。


    草木茂盛,並無半點人工移植的痕跡。


    那龐大的連綿起伏的,寸草不生的山脈,就好像並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徹底消失了一樣。


    楊夕幾乎是當場就懵逼了,等掌門把死獄兇徒們交給戰部,迴過頭想起收拾她的時候,楊夕都忘了自己是個待罪之身,撲上去就抱住了掌門的大腿。“掌門,昆侖沒了!山沒了!”


    ——昆侖弟子似乎都有這樣一個覺悟,掌門的大腿是公共財產,誰需要依靠誰就可以抱抱。


    花紹棠看了他一眼,穩穩地問:“昆侖號稱有教無類,卻一甲子才開山一次,你就沒覺得怪?”


    人的感情,是會影響一個人的判斷力的,楊夕知道。就像白允浪在程家住了那麽久,都不曾發現程思成暗藏地下的秘密。


    可是今天她才發覺,自己對昆侖的感情和信任,也不知不覺的就上升到了,但凡昆侖所為,都無條件覺得有道理的盲目程度。


    是啊,一個號稱要傳播到發的門派,收徒的時間如何會這樣苛刻?以至於好多人,因為等不及二區的別太,更甚至沒等到昆侖開衫就已經死去了。這並不是一個要光大道法,為天下座師的門派該有的樣子。


    楊夕自不肯猜測昆侖別有用心,或者沽名釣譽,動機不純。她隻會覺:“昆侖是……開不了山?”


    花紹棠當時端詳了她很久,神色喜怒難辨,似乎是在端詳什麽。最終卻長歎口氣,“算了,反正我一直也學不會甄別人。”


    一手提著楊夕的領子,另一手在空中一抹,便撕開了一個時空裂口。


    楊夕被花紹棠拎住,隻覺得眼前一花,便進入了一個純黑的空間。


    眼前無光,腳下也沒有踩住了實地的感覺,隱隱的還覺得有點兒血液逆流,全身的皮膚血管都有一點點漲。


    “這是哪?”楊夕不禁出聲。


    然後發現聲音小得幾不可聞,說過話之後,唿吸也有點氣短。這片黑暗的空間好像感覺不到半點靈氣,風雷水火什麽五行之力都沒有。那種常常令人感到可怖的天道威壓,卻在這地方變強了。


    這地方很不對勁。


    “虛境。”花紹棠的聲音直接在腦海裏響起。


    楊夕遲疑著:“一個秘境?”


    “不,虛境是唯一的。虛無比秘境危險得多,不需怪獸,不需機關,也不需殺人奪寶的黑心道友。你脫離了我的護體罡氣,立刻就會——嘭,爆體而亡。”


    楊夕相信掌門說的是真的。


    可是看看周圍,一片漆黑,就像什麽都沒有似的。


    絕難想象會爆出個什麽東西把她炸掉。


    “那掌門為何帶我來此……?”


    然後楊夕就聽見身後“嘭”一聲。


    遊水一樣,費力的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頭銀光華麗的巨龍。


    龐然巨大,頭生短角,足有四趾,金黃的龍睛望過來,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楊夕一愣。


    銀龍一隻眼睛就比她整個人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張真·巨大的龍臉上,看出這麽人性化的情緒。


    銀龍開口了:“過來,騎到我頭上。”


    楊夕驚了:“掌門?”


    花紹棠懶得跟楊夕解釋。


    難道他很喜歡別人把別人頂在頭上麽?還不是後背上光滑一片,沒得可抓。總不能含在口裏,萬一說話時不小心,徒孫就跑去肚裏一日遊怎麽辦。


    一尾巴把楊夕掃上頭頂:“坐穩。”


    風從龍,雲從虎,花紹棠一聲龍嘯,狂風驟起。


    在這片黑暗空間中飛行。


    楊夕小心翼翼的,蹲在掌門的龍頭上,半點不敢把屁股往上放。


    兩手抱住掌門的短角……


    唔,跟以前見到的不一樣,總覺得……


    楊夕忍不住摸摸角尖尖。


    跟身體的其它部位相比,這兩隻有點奇妙的幼小。


    花紹棠的聲音傳來:“再摸砍手。”


    楊希下的險些殺手,好在想起來自己是被拖著飛,殺手就不知道要滾到哪裏去了。試探著問:“長門,你在要求你的歲數要是換算成人,大概多大呀?”


    華少糖懶洋洋地答道:“兩百來歲吧……”


    楊夕:“……”那這種小寶寶一樣的角是怎麽迴事。


    花紹棠嗤笑一聲,似乎看了楊夕的笑話讓他很開心,“妖修一旦修法相,本體是看不出年歲的,蛇化龍,先膨軀幹,再生龍爪,然後生角。沒看我龍須還沒長麽?”


    楊夕點頭,表示張了知識。


    “而且沒你那麽換算的,妖修每進一階,壽元長得比人多很多。我已經活了八千多年了。”


    楊夕有點不能懂:“可是,算師門的沈先生告訴我,寧孤鸞師兄隻相當於四歲的人,不要我跟他一般見識。”


    花紹棠張開龍口,似乎是樂得不輕,“這麽說也差不多,妖修的心智成熟比較慢。不過就算是人,四歲和十四歲區別很大,四十和六十還有什麽區別?”


    龍頭搖一搖:“更何況,修士一生跌宕,不到臨死也體會不到老邁。連天祚都好幾萬歲了,比白鏡離還老呢。腦筋還不是個小娃娃?”


    花紹棠一雙龍睛,望著虛無的前方,淡淡總結道:“令生命更加成熟的,從來不是長度,而是密度。”


    楊夕覺得掌門說的有道理,重重點頭。


    順著掌門凝望的方向,也往前看。這虛無的沒有目標的荒涼,實在難以準確的判斷時間的流逝,和距離的輾轉。


    楊夕隻知道,她的視野中第一次出現目標的時候,是一個亮銀色的小點。


    楊夕吸一口氣,幾乎是驚喜的問:“掌門,那是什麽?”


    “昆侖山。”花紹棠這樣迴答。


    楊夕不等震驚完,小點就在眼中越變越大,成了一個小光球,而它上方又出現了另外一排更小的點。


    “掌那些又是什麽?掌門!”


    花紹棠這次的迴答更驚人,他說:“天藤。”


    楊夕渾身一震:“昆侖是……”


    “昆侖山,是天藤的根。”花紹棠淡淡的迴答。


    這句話太過驚人,楊夕消化了很久,依然是目瞪口呆的模樣。而在這段時間裏,那個光球眼看著變成了大光球——巨型光球——發光的半邊天——整片視野都是光。


    楊夕驚駭的發現,原來掌門人的飛行速度相當快,比地麵楊夕經曆過的任何一次飛行都快。


    可是自己一路過來,竟然沒有半點風刀割臉的感覺。


    在光球的顏色終於不那麽純白,而是隱隱的可以看見裏麵山脈的崢嶸鐵灰,以及周圍的茵茵綠地之後。


    花紹棠終於停下來,“就到這裏吧,再往前力場太強,我也護不住你。”


    這光怪陸離的景色實在太美,楊夕癡望著這種似乎從鏡子裏看到的,銀色的昆侖山全貌。仰頭又能看見一線三十六個光球,近大遠小,斜斜掩映著。


    她如在夢中的又問了一句:“掌門,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呢?”


    腳下龍神忽然細細的顫抖,而後楊夕麵前的龍頭乍然裂開了一道縫隙。花紹棠的半身從縫隙中露出來,白發仰天一甩,虛境中飄散得極慢。


    龍頭上就這樣,長出半個掌門人。


    當然,沒有衣服。


    楊夕忽然有點想捂眼,她怕掌門事後滅口。


    脫了衣服才發現,掌門人一身小排骨,身材與昆侖其他的劍修格外不同。


    ……就好像,沒發育完全的少年人。


    花紹棠沒有迴頭,身形從背後看過去有點疲憊。單薄的肩膀因喘息而微微的起伏。


    一把空靈的嗓音,語調卻很滄桑:


    “繼承昆侖掌門的時候,師父怕我堪不透人心,便幫我定下了規矩。參與過大型戰爭,孤身陷入敵陣的時候堅決站在昆侖的一麵;為昆侖做過三次巨大貢獻;被至少一件昆侖靈器認主;救過萬人以上的性命,殺過萬人以上的性命;在塵世間斷絕一切親緣者,可為核心弟子。每一個核心弟子,都有資格看到昆侖的真相。”


    花紹棠一個響指,把楊夕拎到了麵前,倒提著看了許久,眼中有微微的糾結:“我確實不太會看人,甚至怎麽養徒弟,都沒有做得很好。你那幾個師叔伯,全都被我養得怪怪的……可是,你也太小了啊。”


    楊夕在心中默默換算核心弟子的資格:對昆侖的絕對忠誠,對昆侖的貢獻以及威信,被昆侖的傳承認可,對生命的領悟和堅持,最後,無牽無掛。


    可是我何時對昆侖做了巨大貢獻?


    聽到花紹棠的最後一句,下意識接口:“不小,我十九了。”


    楊夕並不知道,昆侖創派近萬年,還從未有一名弟子,在三百歲以前見到昆侖的真相。


    大概花紹棠的師父,也不曾想到。


    花紹棠挑眉。


    抬手把楊夕撥了個圈,讓她大頭朝下。


    好吧……忘了您八千多歲,那我是有點小的……


    而後楊夕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大頭朝下的感覺。自己被撥轉了之後,反而像是世界整個被顛倒了。


    楊夕頓時一怔,那麽……平時我們是按照什麽來區分上下的?


    楊夕小心的問:“那我現在,是核心弟子?”和師父,和邢師叔,高堂主他們一樣?


    “不,你還不是。”花紹棠搖一下頭,點了點楊夕:“你隻是有這個資格。昆侖沒有金丹期以下的核心,登上掌門煉心路的時候,你才是核心弟子。等走完煉心路,你就是掌門。”


    楊夕忽然發覺,這個掌門煉心路,似乎跟自己想象的有很大不同。聽起來,是要花很多年,一點一點走的樣子。而不是一次性走完的那種東西。


    她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扒著花紹棠的手臂,把自己正過來,驚疑不定的道:“掌門煉心路是難道是……?”


    “嗯,就是天藤。”花紹棠點頭,又指了指頭上的三十三點浮光,“不過要從裏麵走過去。”


    楊夕驚愕的張嘴:“天藤不是斷了嗎?還能走?”


    花紹棠道:“走是能走的,隻是有點變化。而且走不到上界了。”他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最終道:“等你走上去,就明白了。通天路不是外人想的那樣。”


    她此時的心情有點複雜,仰頭望著那美輪美奐的三十三顆光球。久久迴不過神。


    “掌門人,昆侖……到底是……”


    花紹棠垂著眼皮,輕笑一聲:“傳說,上古時期,這個世界是神創造的,並且統禦了上億年。神愛世人,那時候人落地能修行,不需要爭鬥,遍地都是修士。就像現在的蓬萊島那樣,靠信仰換取天地之力。


    “百萬年前,人間第一個不信神的強者誕生,登上神殿,誅殺創.世神。從神手裏搶來了通天之路,命名為天藤。並建立了昆侖派守衛天藤。


    “他第一次昭告天下,人的力量並不一定依附對神的信仰而生,而神卻要依靠人的信仰而存在。侍神道統,從此衰微,直至崩潰。終於,神靈連維持自身存在的信仰都積攢不夠,陷入了永恆的沉眠。那是蓬萊時代的結束,也是昆侖時代的開始。”


    “從初代到三代,昆侖一直是守衛天藤的那個門派的稱唿。因為天藤之根叫昆侖山,所以那個門派,就會被稱為昆侖。而昆侖掌門不飛升的慣例,就是為了防備上古神的複蘇。如果他們的信仰忽然夠了,昆侖曆代的最強者,隨時準備好再次屠神。”


    他迴過頭,看著驚愕的楊夕,笑出聲來:“很意外吧,我第一次聽的時候,比你更震驚得多。為之奮鬥了許多年,忽然發現我們才是背叛者,屠戮了創造自己的神祗,是故事裏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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